第140章 海上潮生 04
溫絲卷自覺自己的推論還是很恰當的。
日後穩重,水母陰姬更有一種讓人覺得如見堅石的氣場,若是按照師門傳承的路數來說,爬窗爬牆這種行為顯然不可能是神水宮教的。
而在與戚尋關係不錯的人中,明顯就只有楚留香的做派有點這苗頭。
雖然妹妹爬窗來找的人是他,在妹控濾鏡之下也可愛得很,但才當了哥哥算起來也不到半年的人是不會跟人講道理的。
對溫絲卷這種遷怒行為,戚尋默默地給楚留香點了個蠟。
算起來這也不能算是甩鍋,雖然在**天佛卷中的千幻飄香步的作用下,戚尋的輕功在楚留香的輕功傳授基礎上發生了異變,但這個輕功是楚留香傳授的還真就是個事實。
“……也不算吧。”看在黑鍋扣多了的份上,戚尋還是決定給楚留香挽個尊。
想想若是按照原本的時間線,今年便該是無花利用司徒靜偷盜神水宮天一神水,宮南燕找上楚留香問責的時候。比起什麼帶出爬窗風氣,還是那個鍋更重一點。戚尋為數不多的負罪感就更是所剩無幾了。
好在溫絲卷這種自覺給妹妹的離譜操作找到了個背鍋俠的分析,頂多就是對攜帶着三位義妹入住擲杯山莊的楚留香多點防備,又不至於真像是把武維揚撂倒的行動一樣出手,戚尋也不擔心真出什麼事。
在左輕侯的宴席面前,戚尋也懶得擔心那麼多了。
左二爺實在是個很會吃的生活專家。
既然人來了松江,自然也該用松江菜來招待。
如今的松江菜還沒徹底發展到後來的“濃油赤醬”甜鮮風味,方融合了幾分吳越菜色的風味,正在一個甜軟清淡,色白鮮嫩上。
魚是他今早跟朱藻結伴往秀野橋撈上來的,沒有戚尋這個釣魚空軍選手在一旁用那個稱號瞎折騰,這兩人說是滿載而回也不為過。
頗有露一手想法的左二爺與幾位在庄中的老饕窩在庄中的廚房裏窩了小半個上午,最後便是戚尋踏入花廳的時候見到的一桌頗有雅趣的午膳。
四腮鱸魚是常客不錯,但今日擺在中間的卻是鱖魚,和徽州菜代表的臭鱖魚不同,松江菜里的鱖魚名叫白汁鱖魚,正吃一個鮮白之色。
這是第一白。
第二白便是芙蓉蟹斗。
螃蟹是李觀魚讓人送來的太湖蟹,本就因為體格要比陽澄湖蟹大上不少,在蛋白芙蓉填塞蟹殼后更有些豪橫,但這清淡爽口之意不減。
第三白便是冬筍。
這倒是不必薅薛家莊的那片竹林了,松江府這裏的冬筍也正當時令,左二爺甚至讓有些庫存的筍豆上了桌當下酒菜。
第四白是白斬雞,第五白是水晶蝦仁,第六白……
左二爺還真是一門心思地將素色貫徹到底,很有一種要做就做出個特色的風範。
但也不得不說,這葷色滿目的酒席見多了,如此等清淡的還當真少見,就連上桌的素菜也是清炒草頭,也就是南苜蓿,正是霜白之上生野色的韻味。
再配上這擲杯山莊裏向來出名的醇酒,戚尋有種自己想乾脆窩冬在這裏,跟着左二爺混的衝動。
當然正事還是要做的。
光憑着柴玉關那點上不得檯面的手段,要在年前得到史天王的賞識,顯然還是沒那麼容易的,即便在他的手上有被戚尋改版過的九陰真經也不例外。
當然柴玉關倒也算得上是個越發朝着心思縝密發展的人,在一度被豹姬將軍拋入水中,又在跟他那些個海寇弟兄插科打諢中對這些人的心性有數后,他乾脆利落地將九陰真經羊皮卷給銷毀了,以便在展現出足夠的實力后不至於被人奪了東西獻上去。
何況他也盤算着,若是真讓史天王得到了這門速成的武功,又不巧在戚尋等人的圍剿下逃出生天,難保不會來找他的麻煩。
毀掉了原版的羊皮卷,正好讓他在重新默寫出來的時候動一點手腳。
戚尋可不知道柴玉關現在一點都不符合他這個“英明”的化名,居然想干起二次改版功法的事情,她就是在想着再給柴玉關遞個門票而已。
海寇立功的辦法,無外乎就是對着臨海的村莊城鎮伸出魔爪,和劫掠過往的商船。
戚尋當然不可能為了送柴玉關上位禍及無辜,但巧得很,正好有一條東瀛商船即將途徑這片海域。
這條消息,來自被武維揚打服了的海闊天。
當然海闊天僥倖逃脫了死劫,現在想要送上個消息來繼續保住一條小命,卻也難保是抱上了另外的大腿,打算從中折騰出個陷阱來。
戚尋帶上了向天飛,以海上孤帆快船朝着那條東瀛商船既定的航線堵截了過去。
對於戚尋此番行動不打算帶上他,溫絲卷頗有幾分心情不佳的樣子。
但他眼看着戚尋顯然也不做什麼無準備的事情,又有戚尋說的她在先前意外突破之後此間已經無人是她對手的話,現在又並非她早已準備好的好戲開場的時候——
做兄長的除了多給她準備幾個傍身的藥包也沒什麼別的可做的了。
向天飛眼皮跳得沒停過地看着在臨登船出發之間,溫絲卷又折騰出了個藏匿了毒針的手環塞給了戚尋。
當孤舟出海,將岸邊的人很快甩在了身後的時候,向天飛忍不住問道:“這年頭的神醫都需要對毒藥如此在行嗎?”
說實話他有點擔心戚尋一會兒沒記住其中一樣毒物機關藏在了什麼地方,便把他給放倒了。
他卻轉頭看到這位神水宮少宮主頗有閒情逸緻地從包袱中翻出了個靠墊,在船尾斜躺了下來,“閣下名叫向天飛,不也對水裏游很是在行嗎?”
“……”戚尋這意思明擺着便是,大家都是名實不符的,也不必多加計較了。
他這個領着萬福萬壽園工資從良的海上獨行盜,還是不要對老闆的舉動多加置喙比較好。
“海上孤鷹”向天飛膽敢在海上做獨行盜的買賣,自然是有幾樣壓箱底的本事的,加上他此時駕馭的船又是被楚留香找來的快網張三打造的新船,更有給他這一人一帆漂游海上來去無蹤的底氣。
“我聽人說你這個人劫掠卻不殺人,劫財卻不劫色,只動金珠珍寶不動銀兩,想來應當是有自己的門路獲知來船消息的,你對海闊天送來的這個消息怎麼看?”戚尋問道。
“石田齋彥左衛門這個人在東瀛有些名氣,他是個大商人,還是個跟史天王有仇的大商人,同時也是個實力不低的劍客。”向天飛回答道,“是那種手裏就算沒有秘劍,靠着一根筷子也能出劍的劍客。對海上獨行盜來說他的商船無疑是最不能動的。”
戚尋:“那麼對史天王統率的海寇來說呢?”
“那就是一塊舉着鋼刺的肥肉。若是能夠奪下這鋼刺,肥肉自然是好吃的,也敢吞吃入肚吃個乾淨。”向天飛頓了頓又說道:“史天王近年來越發少親自出手,但實際上前些年他是自己出過手的,劫掠的也正是石田齋的商船,史天王麾下那位豹姬將軍就是彼時在商船上隨同石田齋出行的愛姬,只不過石田齋跳船而逃,豹姬落到了史天王的麾下。”
“這件事對於石田齋來說無疑是個奇恥大辱,不過史天王的實力一向在他之上,又隨着勢力擴張自己越發蟄居不出,更不知道大本營在何處,他也沒轍。”
“聽聞石田齋一度試過在商船上設下埋伏,想着誘捕到史天王哪個得力下屬也不錯,誰知道最後就剩下了個空船飄蕩在海面上,其中的財貨被人洗劫一空,還被人在船身上留了句嘲諷他無能的話,把石田齋氣了個半死。”
“最毒的是,這個出手劫掠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豹姬將軍。此後石田齋便不再做這種無用之事了,但他的商船出行時常伴隨着假消息煙霧彈,以免着了海寇毒手。所以左莊主等人覺得,要對這條消息多加提防也的確是個合適的建議。”
要是讓海闊天聽到這話他非得給自己申個冤。
武維揚對他的壓制力,就跟現在被李觀魚管得死死的李玉函的情況差不多。他人是長得五大三粗的,還生了張一看便很有氣場的紫紅色麵皮,卻不代表他不能是個怕死鬼。
以前他的確混得很開的。
紫鯨幫在東南海域上誰見了都得給點薄面,原隨雲對他也存了幾分拉攏利用的想法,甚至還有個東瀛姑娘找上門來,以支援他發展的說法試圖讓他跟史天王那伙海寇打擂台。
這個名叫櫻子的東瀛姑娘正是石田齋的手下。
海闊天因為蝙蝠島之時被人擒獲的消息,又不像是石觀音落網、無爭山莊倒台的消息一樣傳播得廣,櫻子自然也就不知道情況的變化。
在石田齋先生又有商船出海的時候,她便聯繫上了海闊天,意圖來個以海寇制海寇的以毒攻毒之法。
誰知道海闊天表面上答應得痛快,轉頭就因為怕死,把消息給賣到了武維揚這裏。
他是真沒打算在其中當個兩頭卧底,而是乾脆利落地投了降。
於是等着海闊天與他們會合的櫻子姑娘,等來的便是暗夜之中的一艘快艇孤舟。
武功算起來也不低的櫻子姑娘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脖子上已經架着了一柄劍。
在幽暗的燭火中色呈金紅艷美的長劍,被握在一位她完全看不出實力深淺的姑娘手中,她剛想問對方的來歷,便忽然看到對方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思量,直接將她給敲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發覺自己已經被丟到了一處暗礁之上,而由她領隊鎮守的幾條商船早已經消失無蹤了。
這幾條船自然成了戚尋讓柴玉關用來晉陞的投名狀。
不過在船上的貨物中她先篩選了一輪。
原本因為有石田齋心腹在此,又有紫鯨幫的插手,船上不乏過分高價貴重之物,但在戚尋將櫻子丟下船,又取代了海闊天來此的情形下,便可以先撈走一點東西了。
清晨的迷霧中,載着金珠的孤舟宛如離弦之箭分開薄霧而行離開了此地,而在船上陸陸續續醒來的船員發覺船上失竊,領頭人不知所蹤的時候,一夥由柴玉關領頭的巡遊海寇也抵達了此處。
船上之人甚至才在前一刻發覺這船在夜半之間為人操縱航行出去了不短的距離,下一刻便發覺他們必須面對一場硬戰了。
戚尋沒去管這一戰的結果。
才醒來的東瀛商隊船員的手腳還遠不如往日靈活,柴玉關再怎麼廢柴,好歹速成改版九陰真經還是學會了的,更得算是得到了武維揚提前遞過來的消息領人撞過來,若是還能打輸那就真的是沒道理了。
柴玉關也當然不至於在這種事情上失手,他早憋着一股勁想要證明自己,一馬當先地跳上了船,在收繳了船上的金銀后,對着這些懵逼的船員伸出了魔爪。
劫掠成性的海寇哪裏會聽那些東瀛人嘰里咕嚕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流落到此處的說辭,直接發出了一排便當。
這艘莫名出現在他們巡航路上的商船,誰知道是不是本為了避開其他有本事的隊伍,專挑他們這種軟柿子捏,卻正好遇到了他們。
也怪倒霉催的。
等他們操持着這艘船回到島上的時候又聽聞了個意外的消息——
豹姬將軍的船被人給劫走了。
“照這麼說起來,你們的運氣倒是不錯。”柴玉關的頂頭上司用很是感慨的語氣說道,“瞧瞧這船上的標記,又是石田齋那老傢伙,只怕這次他派出了兩支船隊,一支押貴重的東西,派出了門下的高手,另一支走了平時不走的航線正好撞到了你們手裏,船貨也確實比平時的少一些。”
看柴玉關緊繃著神色那匪寇朗聲一笑,“我說柴英明,你這麼擔心做什麼,你劫下了東西便是立了功,我聽說你此番擊殺的東瀛人也最多,也得往上報一報,怎麼還這麼個緊張的表情?”
“豹姬將軍出事……不會牽連到我頭上來?”柴玉關忐忑地問道。
豹姬失蹤,他這個跟對方起過衝突的,心中不免暗喜。
但一想到豹姬能做到史天王麾下二把手的位置,難保史天王會不會衝冠一怒為紅顏,遷怒於他這個反過來立了功的。
偏偏他深陷在海寇團伙之中,一時半會兒也打聽不到,豹姬到底是真被她先前的所有者石田齋先生給帶走的,還是被戚尋給帶走的。
“你怎麼會擔心這種問題?”那匪寇嗤笑了一聲,“混咱們這一樣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就算是二將軍被人劫走了,也得怪她自己沒預估好本事,哪裏能怪到你這個巡邏的時候撞大運的傢伙。”
“再說了,運氣好也是一種本事,能像你這樣運氣好的也不多見,你之前說你這武功也是從什麼地方撿來的秘籍?”
柴玉關先前正是用這個理由糊弄過去的,低聲應了句。
匪寇瞧了眼他這個謹小慎微生怕出錯的樣子,只覺得這種好運氣生錯了人的身上。
他卻又哪裏知道柴玉關這個人,在未能躋身上位之前的伏低做小彷彿是一種對他來說信手拈來的本事,比之尋常演戲更有一種讓人難以窺破的情況。
“那便結了。二將軍這一消失,對你來說更是個機會,說不定過幾日你我之間也不必以上下級相稱了,也說不定你運氣再好一點,就連天王都要見一見你。”那匪寇露出了個玩味的神情,“到時候發財的路子可得記得我一點?”
柴玉關連忙低頭回了句“不敢”。
他離開這匪寇的屋子,聽到對方點着了旱煙嘀咕了句“什麼二將軍”,似乎對豹姬多有不滿,唇邊便不由浮起了一抹笑容。
他能在這人手底下混飯吃,自然也是因為兩人都有過試圖接近豹姬卻被丟下船的經歷,現在對方既然篤定此番他給海寇拿下了利益而豹姬失蹤,他不會遭到遷怒的責難,便確定如今的一切的確是順着他所希冀的方向發展。
現在就看他能否等到一個見到史天王的機會了。
想到當日被浸泡在冰冷海水之中的情況,柴玉關摸了摸異樣作痛的肋骨,扯出了個笑容,“女人就是女人……”
要不是對方先被人帶走了,柴玉關本是想着等到他得勢,必定要將當日的屈辱盡數回報回去的。
可他又哪裏知道,豹姬非但人沒事,還成了戚尋的座上賓客。
反倒是他柴玉關只是個用來定位的工具而已。
戚尋還是很重視豹姬這個人的。
她原本並沒有打算過遇上這個史天王愛姬,但在晨霧之中,以她如今今非昔比的眼力,甚至比向天飛還要早一步發覺,在她們撤離出去的方向,正有一艘有若幽靈的船隻朝着這邊行來。
來人正是豹姬!
如果說柴玉關是因為戚尋刻意的指引來收繳戰利品,那麼豹姬便是完全出於她自己的行動力,探查到了石田齋船隊的出行。
上一次她讓石田齋遭受了不小的損失,更是讓對方知道,一個被拋棄了的姬妾也可以反過來給他造成大麻煩,這一次便更是要加深這個教訓。
頂着冬日海風前行的海船甲板上,豹姬與她身邊的黑豹看起來像是黑暗中蓄勢待發的毒牙。
要不是戚尋搶先一步,她毫不懷疑豹姬會能成功得手。
而要她看來,柴玉關這種靠着利用女人上位的傢伙,即便最後真成了那勞什子快活王,混出了個勢若王侯的地位,也屬實配不上梟雄的名號,倒是豹姬這等野望不減,也拼得了命混出個地位,還不受情愛限制的,實在很有梟雄潛質。
或許……應該叫梟雌?
在向天飛調整着孤舟的方向,與豹姬的戰船擦身而過的時候,他忽然聽到戚尋說道:“稍等一會兒,我對她有點興趣。”
向天飛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戚尋話中的“她”是個什麼人,船上便已經不見了戚尋的身影。
“……?”他卡殼一般地停住了扯着船帆繼續前行的行動,看着戚尋踏足海面上也如履平地,赫然正直奔豹姬的船隻而去。
不是!就算你是神水宮少宮主也不能將對豹姬感興趣說得這麼堂而皇之啊!
然而還沒等向天飛糾結自己到底要不要以一個打手或者是接應者的身份追上去,便感覺到一種驚人磅礴的氣勢自那道藍影上升騰而起,下一刻更是眼見在她足尖踏浪幾乎快到那艘船前的一瞬,一層倒卷而起的海潮,以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向倒卷而起,又在電光火石之間化作了一層堅冰。
一層……將整艘船都包裹在其中彷彿是個冰球的堅冰。
向天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這看起來不像是個武林高手能做出來的事,反倒像是個魔法。
可她周身震蕩的真元內勁自成一種冰寒到極致的力道,結合先前薛家莊內所見她突破的一幕,又好像的確可以做到這個地步。
船上的人在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如何沒有反抗?
冰層尚未盡數凝結,便有一把短刀扎在了這層冰殼之上。
可她所希冀的冰殼上出現裂紋的一幕並未出現,只有一層層越發凝實的冰皮裹了上來,直到豹姬原本還能模糊看到一點外界情況的視線里,最後只剩下了滿目的冰白。
戚尋拍了拍手。
連邀月這種武功的人,遇到她以天水神功和明玉功折騰出的寒冰封鎖,都只能削出個刨冰的效果,更何況是豹姬?
若是尋常手段,難保她和她那些個有本事的女子護衛隊有人跳船鳧水而去,影響她給柴玉關佈置的任務,還是這種方式好用一點。
她也正好將人打包帶回去。
多虧天刀霸刀這個副本的一行,讓她徹底有了做出這種收集癖囫圇包圓舉動的底氣。
向天飛一臉麻木地看着這個冰球以持續違反常理的方式在海上漂浮,甚至在戚尋重新落回到了船上的時候,像是個水上的玩具球一般漂在後頭,大約還得是有一根線握在戚尋手裏的那種。
向天飛有點想如同當日見到戚尋破關而出奇景的武維揚一樣,問出那個“這是不是就是神水宮神功”的問題。
但他轉念一想,知道和不知道也沒什麼區別,反正神水宮又不收男弟子,他還是安心當個船夫算了。
向天飛嘆了口氣發動了帆船。
也正是在柴玉關領着那些個收穫回到海寇營地的時候,戚尋帶着她的冰球玩具和裏面的人質抵達了松江府的港口。
“……”候在港口的武維揚和海闊天瞪圓了眼睛,才努力將目光從這個大冰球上挪開。
在藉著夜半碼頭燈光,隱約從冰層之間看出一艘船的輪廓和其中活動的人影時,他們的下巴差點沒直接落到地上去。
揚起的海浪將冰球掀上了岸,發出了一身落地的震蕩聲響,才將兩人魂游九天的思緒給震了回來。
“戚少宮主這是……”武維揚的表情漂移了一瞬。
他忍不住開始思考,如果是他坐在這艘船上有沒有機會逃離,但他轉念一想,戚尋若是想要對付他何必弄這麼麻煩,光是溫絲卷那個一言不合將人放倒的藥力他就扛不住,又直接想開了。
反正戚少宮主一向是個實在人,他老武雖然心直口快了一點,但怎麼說也跟對方的關係處得不錯,可沒必要去假設這種事情。
他與其操心這個還不如感慨一下,幸好戚少宮主是個厚道人,沒在白天將這個冰球滾上岸,不然還要更難料理收尾工作。
“帶了個戰利品回來。”戚尋回答道。
眼見被武維揚帶來的鳳尾幫幫眾和海闊天那被肅清過一輪的紫鯨幫幫眾已經將此地包圍了起來,戚尋足尖一轉,人已如足下乘風一般凌空而起。
在她以指尖點在船頭之前包裹的冰層上的瞬間,這偌大一個冰殼驟然炸開成了水花。
迸濺開的海水在夜幕火把的映照下閃光,從水霧之間倏爾穿出的一把匕首更是閃爍着寒光。
戚尋彷彿對此瞭然於心,她輕盈落在船頭的動作,行雲流水得像是全然不會被任何東西所干擾。
匕首的寒光伴隨着兩道利爪而來,她卻只是朝着那隻黑豹瞥了一眼,一種足以讓動物直覺退縮的恐懼感便從這隻姑且也能叫做大貓的動物心中生髮而出,讓它足下一頓,像是被凍結在了原地,而她的左手已經鉗住了黑豹主人的匕首。
幾乎在同時,自她右手輕袖中掃出的綾光掠出一道殘影。
眾人甚至還沒看到水光四落着地,已經聽到了兩聲劍折之聲。
正是從與豹姬一道行動的兩名劍客手中傳來的。
而戚尋卻好像並未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做出這種決定勝負的舉動,那道快速收回的綾光已經回攏到了她的袖中,讓人幾乎懷疑先前所見的不過是個錯覺,可她看似毫無威懾力地站在船頭,卻足以讓豹姬的匕首再不得寸進。
“你到底是什麼人?”豹姬擰着眉頭問道。
即便戚尋弄出了這樣駭人聽聞的冰球鎖船景象,豹姬也顯然不是個習慣於讓自己認命的性情。
在她比常人要寬的肩,比常人要高的身高,比常人輪廓偏大的唇,以及被日光晒成古銅色的肌膚所構成的整個人身上,展現出的是一種有若海上朝陽的生命力。
不過現在她的匕首被一個此前從未見過的姑娘以兩根手指扼住了前行的攻勢,她甚至連對方是如何出劍打斷她們的合擊都沒有看到。
這是她們從清晨等到了黑夜,務求在這冰層消退的一刻達成目的的一擊。
只可惜對方絕非她們所能抗衡之人……
即便是自負有縱橫七海之能的史天王都不若戚尋此時給她的壓力更大。
寒冬的夜色中溫度更低,在豹姬的額前卻沁出了一層冷汗。
戚尋笑意盈盈地掐着這把幽暗的匕首,彷彿對匕首上的塗毒視而不見,“一個想招攬你的人。”
這話她說的還是很真心誠意的。
神水宮既然已經從明心山莊的創建開始,朝外邁出了擴張的腳步,那麼便顯然並不只能停留在坐鎮關中,與龜茲的琵琶公主做上那點買賣而已。
在絕代雙驕的副本世界裏,戚尋曾經在岳陽樓上興嘆過人事變遷,神水宮威名不再,如今便多少想要將這張網絡擴散得更開一些。
雖然不知道這些蝴蝶效應的累加到了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既然她如今的確有這個本事,何不藉著這股東風再肆意一些。
也或許其實在原本的時間線上她便曾經做出過這個選擇,只不過是江湖勢力的興替就跟朝代的更迭一樣有其定數。
但不管如何,當這張網絡鋪開的時候,陸地上有明心山莊、神水宮以及江南的人脈形成的三角,江河之間有結交的神龍鳳尾勢力,海上——
在她勢必顛覆的史天王勢力之後,總得有一個扛得住風浪,拉得起航線的人!
或許常春島也能加入到這條海航商路的構建上來,自此再不孤懸海外,但日後娘娘到底年歲漸長不那麼樂意動彈,常春島門下多年間並無培養出個領袖人物,戚尋還是得想辦法弄出個自己人。
她盯上史天王手下這個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桀驁二字的豹姬將軍,也不是什麼不能理解的選擇嘛。
豹姬一度被人當做戰利品,能爬到如今的位置上,論起察言觀色的本事,未必就比被戚尋丟去南北朝打工的狄飛驚差,在她野性難馴的心中更有一種與她那頭豹子一樣的直覺。
她直覺戚尋的確在說一個實話。
但她只是將原本就擰緊的眉頭壓得更重了一點,“你招攬我做什麼?”
“因為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藉助史天王的支持混到二將軍的地步,也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有駕馭這麼多手下,讓對方為你拚命的本事。”
戚尋抬了抬下巴,示意豹姬朝着後面看一眼。
這些在船上經受了豹姬的訓練,不動的時候完全能夠像是石像,甚至有一種近乎軍隊氣質的女人手握劍鞘,彷彿下一刻就能拔劍而動,卻因為戚尋先行擊斷了她們之中最強兩人的劍,又彷彿隨時可以捏住豹姬的那把匕首,調轉過去刺入她的胸膛,而有了投鼠忌器的遲疑。
可毋庸置疑的是,即便豹姬現在處在下風的狀態,這些人中也並沒有一個選擇倒戈臣服。
頂多就是那頭黑豹可能從戚尋馴貓有度的氣場中感覺到的危機感太重,現在蜷縮在了角落裏。
而被戚尋放出來后無聲從暗中撲出的白虎坐騎,別看在她的手底下乖得跟個只會玩毛線團的大貓一樣,在這隻黑豹面前卻還是有碾壓的實力的。
現在白“貓”便按着黑“貓”的腦袋,很有戚尋按着前者腦袋時候的作風。
豹姬心中一嘆,又聽到戚尋說道:“但要我說,給人做二將軍有什麼意思,你這支隊伍再如何訓練有素,只要史天王說你的手下不該存在,你這隊伍便只有為人魚肉的份。那還不如做這個大將軍!”
豹姬一時之間想不出應當如何回復這句話。
她想說史天王不是這麼好取代的,對方甚至有六個與他完全一樣的分/身,只要無法在第一時間將真正的史天王找出來,便會面臨七人的合擊。她想說就算有辦法辨認出來真偽,要知道史天王的行蹤也不容易,即便是她這個備受信任的手下也做不到這一點。她還想說史天王並不只是靠着武力值統率的手下……
但當將目光從那些可以為她捨生忘死的手下那裏轉回來,直視着戚尋這雙被火光映照出一層彤雲的眼睛的時候,豹姬的那些個話都被盡數吞了回去。
她從那雙眼睛和戚尋的話中只捕捉到了個最為直白的問題,她到底有沒有這個在史天王覆滅后取代他位置的野心?
有!
如何沒有!
若非她絕不甘願讓自己只被當做一個玩物,也不可能拉扯出這樣的一支隊伍,更不可能回頭給她曾經的主人,也就是那位石田齋先生一個迎頭痛擊。
“你需要我做什麼?”雖然話中已經帶上了幾分臣服之意,但她握着匕首的手也沒有絲毫放鬆的意思。
戚尋顯然不太在意這個.
豹姬的名字裏帶了個豹字,她本人的性情也簡直像極了她養的那隻黑豹。
不過有警惕心和隨時反抗的心態不是件壞事,起碼在她朝着既定目標伸出爪牙的時候,也要比任何人都要迅猛。
“做好清剿史天王殘部的準備,以及……其實我們是做正經生意的,我覺得你有必要學點東西。”
她鬆開了鉗制住匕首的手指,示意豹姬將武器給收起來。“還有,我應該不是個會讓下屬餓肚子的上司,你可以直說。”
“……”豹姬覺得她只看出,戚尋實在是個惡趣味的上司。
她們被這個冰球卷帶了一路而來,這一天來哪有讓自己放鬆下來的機會,幾乎時時刻刻都在準備着做出反擊,自然也就餓了一路。
現在雖不至於面有菜色,但豹姬的這些個手下個個身形健美,完全是鍛鍊出的好體魄,就連消耗也比尋常人要高,這會兒的狀態絕對稱得上是飢腸轆轆。
好在左輕侯的擲杯山莊養着這麼多門客,也自然在夜半時分也拿的出招待諸位的飯食,不至於讓戚尋大半夜打上酒樓去。
估量了一番這些現在聽從戚尋管轄的姑娘們的食量,左輕侯乾脆在擲杯山莊的一處寬敞院落里弄出了幾個燒烤架子,讓人處理了幾頭肥羊來烤上了。
不過這煙熏火燎之間散播出去的香味,別說是忙了一天的戚尋和實在是餓極了的豹姬和她的手下,就連身在擲杯山莊中睡下了的人都給叫醒了。
彷彿還在夢遊狀態的金靈芝在戚尋的邊上坐了下來,她揉了揉眼睛讓自己打起精神,就看到了兩排對着她咧開的牙齒。
金靈芝:!
這一下算是給她徹底弄清醒了。
但清醒之後,她才反應過來,這只是個膚色古銅的姑娘因為火光映照得也不那麼均勻,便在對着她露出了個友好的笑容的時候,被照成了她半夢半醒狀態看到的樣子。
等到回過神來,金靈芝又忍不住開始對着人家的身材深表羨慕了。
她戳了戳戚尋,“你這是從哪裏拐來的人,你說我要是去偷師,能練出她們那種感覺一腳就能把人踢飛的腿型嗎?”
“我記得你前兩天還在問有沒有拜入神水宮修鍊天水神功的可能……”戚尋從豹姬的手中接過了一節羊排,順勢瞥了金靈芝一眼。
“這也不衝突吧。”胃口很大的金大小姐托着下巴陷入了一種美夢接着美好幻想的沉思,“反正她們可以先拜入神水宮,然後我努力說服祖母讓我也在你們神水宮掛個名頭,這不就兩種都學到了?”
戚尋把手裏的羊排塞到了金靈芝的嘴裏,“你吃完了就去睡吧,我看在夢裏實現比較靠譜。”
同樣循着氣味而來的華真真忍不住笑出了聲。
為了萬福萬壽園的獨立性着想,金靈芝顯然是沒有這個拜入神水宮的機會的,所以也正如戚尋所說,她還是在夢裏想想算了。
金靈芝權當沒聽到戚尋這話,她一邊嚼着被塞過來的羊肉,一邊在頰邊浮出了個笑容。
她雖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卻也不是真什麼都往外說。比如說她便不會說她曾經做了個很奇怪,卻好像格外真實的夢境,在夢裏她推着原隨雲從崖邊跳了下去,像是個泡沫一樣撞碎在了礁石之上……
但果然還是現在這種有朋友閑聊共聚,有酒肉共享的日子,才更加符合她這位萬福萬壽園大小姐的作風嘛!
“說起來,你之前說年前要請我看的一場好戲到底什麼時候上演?”金靈芝嘴裏還嚼着東西,但反正也沒金老太太在一旁盯着,她便也不太顧及形象,用有些含糊不清的語調問道。
“最遲七日吧——”
戚尋舉起了一旁的酒罈,在目光掃過了篝火邊上的豹姬和那些姑娘,拎着另外兩隻羊過來的左二爺和凌飛閣,站在牆邊目光溫和的溫絲卷,坐在牆頭的楚留香,正從拱門間穿過走來的日後和水母陰姬,以及在近處的金靈芝、華真真等人的時候,忽然抬高了音調,彷彿酒興上頭,卻以一種讓人絕不懷疑她話中所言的語氣說道:
“最遲七日,我請諸位在海上看一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