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
今天跟老大衛景明一說,老大憋了半天才想出個主意,說把老四衛景平帶到演武場去看一圈,他中意什麼兵器,就選什麼來使。
還說倒也未必一定要選個兵器,老四還小,他想讓衛景平先練練拳腳強身健體,至於以後用什麼兵器,或劍或者別的好使的就再說。
衛長海嘆口氣說也只能先這樣了。
上林縣的校場就是一塊平整的地,周邊豎了一圈木樁子,是卸甲歸田的武官兵丁常來練拳腳棍棒切磋武藝的地方,聽衛長海這麼一說,衛景平琢磨:帶他去那兒,是準備讓他習武了?
想起之前他三哥衛景川說六歲開始使刀,衛景平心裏一咯噔,想了想放下碗筷,道:“走吧。”
衛家父子一行武人浩浩蕩蕩地出了家門,去了上林縣的演武場,一路上惹來不少或是羨慕或是好奇的目光。
這會兒已經是旁晚時分,雲霞堆滿天空。校場上聚集了三三兩兩對打的,比試武藝的武官,吃飽了飯,正好活動活動筋骨。
衛家父子跟相熟的打過招呼,駐足在他們放刀槍棍棒的樁子旁邊。
“四兒,”衛長海指了指一排兵器,刀槍棍棒劍戟:“有你喜歡的嗎?爹記得你抓周的時候……”
抓了個什麼來着他也記不太清楚了。
“爹,老四抓的是木劍。”衛景明說道。
“哦,對,對,”衛長海隨手從架子上取下一把劍遞過來:“四兒,來試試這個?”
那邊,衛景川已經掄起他的大刀,虎虎生風地耍了起來。這小子真有一股蠻力,八歲的他拿着二十斤的刀跟玩兒似的,看得衛景平心中咋舌。
那把鐵劍看起來又糙又重,衛景平沒有去接,他怕連拿都拿不動再把自己的腳給砸了。他搖了搖頭:“爹,我拿不動。”
衛長海看着他一雙漆黑的眼睛,心底軟了軟,於是把那把鐵劍掛回原處:“那你跟着爹扎馬步練基本功吧。”
他只能安慰自己說,磨刀不誤砍柴工,等老四身體長敦實了再讓他練劍不遲。
衛長海破天荒頭一次帶兒子練童子功。
另外那仨都是他隨便教教,自己隨便練練就成了。
衛長海舒展開兩條手臂,一下腰,穩穩地扎了個馬步:“四兒,來,跟着爹學。”
衛景平學着他的樣子往下一蹲……吭哧,一個沒留神朝後邊仰着翻下去跌了一跤。
衛長海手裏拿着根樹枝,大概是準備待會兒糾正他那兒高了低了歪了斜了,看見衛景平摔倒,一下子撅斷了:“四兒。”
他以為小兒子耍滑頭,面上極是嚴厲地道:“起來,再來。”
說完,衛長海起身又示範了一遍怎麼氣沉丹田,怎麼下腰,怎麼扎馬步。
每一步做到位,都不動如山地穩住,極為標準。不愧是衛景平他的便宜爹爹。
衛景平順從地從地上爬起來,費力地試了幾次,到最後才好不容易扎了個馬步的樣子,卻穩不住身形,一下子又跌坐到了地上。
衛長海:“……”
這小子真是他兒子?
虎父生了個犬子的事情讓他遇見了,衛長海登時捶胸頓足,十分懷疑人生,他微微發怒道:“起來,再來!”
“老衛,”一旁的中年漢子爽朗地笑起來,和衛長海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老衛啊,你這小兒子長的不夠結實啊,要是吃不了咱們這碗飯,花點兒錢送去念個書吧。”
他叫張大牛,和衛長海一樣,是從戰場上九死一生撿了條命回來的七品武官,只生了一個小子,他捨不得兒子吃苦習武,一咬牙送進了上林縣最有名氣的白鷺書院念書,雖然一年到頭也沒見學個什麼名堂出來,但好歹能識幾個大字了。
將來再學點算學,能在縣裏的大戶人家做個小賬房也是好的。
衛長海腦子裏壓根兒沒有起過送兒子們去念書這種念頭,一下子被他說愣怔了,連連擺手道:“哪有那個錢。”
他一年的俸銀才13兩半銀子,一個月才摺合1兩半銀不到,聽說去白鷺書院念書,一個學生每月光學費就1兩銀,這還是資質好的,能入得了院長顧世安的眼的,要是天資愚鈍的,每月則要交1兩半銀的學費,一年下來就是13兩,他一家老小不吃不喝都供不起一個小子念書。
說完,衛長海看了眼衛景平。
別說,衛景平還真有去上學念書的念頭。穿過來之後他不是沒有給自己打算過,六七歲的年紀,該上小學了,他不能成天這麼晃蕩着吧,雖說是在古代,不一樣長大了要賺生活,得給自己掙個安身立命之所嗎。
一向是士大夫統治的大徽朝,向來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他首先考慮的就是念書考科舉掙功名走仕途。後來他又想,念書考科舉有個前提啊,那就是要靠家裏先投入銀子去念書,一供十年,一朝成名或者落榜無人問津,十年花費的銀子打了水漂。
後者是大多數。
所以說念書考科舉掙功名並不是十拿九穩的事。
正因為並不十分靠譜,所以怎麼和家裏說上學的事,又是個問題。
考上了就一勞永逸,考不上,或者到白頭了都還是個童生,翻不了身的。而大部分人讀書,能考上功名順利入仕的更是鳳毛麟角寥寥無幾。
家裏的收入他算得門清,不可能理直氣壯地要衛長海送他進岳鹿書院念書,就算他爹開明同意送他進岳鹿書院去念書,除了衛景明,衛家和他差不多大的,衛景英,衛景川,都得送進去。
衛長海和孟氏再偏心,都不可能拿銀子只讓他一人進書院去念書。他打聽過了,白鷺書院收學生很有意思,大抵和後世的招生掐尖有共通之處,為了吸引聰慧的小童進入書院學習,學院有個規定,但凡要進書院讀書的,學費按照學生的資質來收,被書院的院長顧世安認定資質上好的,分文不收,資質中上一般的,每人每月收1兩銀,若是遇到資質下等又頑劣不服管教的,每月則要給書院交1兩半銀,儘管這樣,學生還是排着隊想把兒子送進來。
高明之處就在於,顧世安至今沒有收過上等資質的免費學生,也極少有下等資質的,一般人每月拿1兩銀子就能到書院去學習,因而書院一直口碑良好,生源滾滾。
上等資質的學生分文不取……想到這個,衛景平眼睛一亮。
他能不能去試試這條不花錢的路呢。
不過,據他和孟氏去吃冰粉的時候無意中聽說,顧世安本人並不喜歡天才,神童,口齒伶俐善辯之人,有人旁敲側擊,得出結論:白鷺書院的院長顧世安認為“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早慧易傷”等等是有道理的,而對於言辭拙笨的學生,他也會用一句“剛毅木訥近仁,巧言令色鮮矣仁。①”來駁斥來呵護幼時不太靈光的孩子……四處聽說了顧世安的種種事情之後,衛景平在心裏給了這個人一個評價:世故圓滑而又不失清高孤傲。
既然他本人並不喜歡所謂的“天才”、“神童”,那白鷺書院給資質上好的學生免學費的事,在他看來或許是白鷺書院招生的噱頭,並不會有誰來開這個先例。
衛景平覺得不花錢讀書這條路沒戲,不用費心思再想了。
等等,如果自己非跟他死磕一回呢?
能不能讓他為自己打破慣例呢。
自打衛景平有了念書考科舉的想法后,就經常腦子一熱地……想好事。
雖然他經常這麼異想天開,但衛景平不急,想着他一個成人的芯子,八、九歲再進學也能趕得上孩童,又冥冥之中總覺得有那麼一天,他能獲得顧世安的認可,免去一個月1兩銀子,不花錢就能到白鷺書院去念書。
沒想到他不急,衛長海先替他急上了。
要他習武。
不過既不念書也不習武就這麼晃悠着確實不是個事兒,也不怪衛長海着急。
習武能強身健體,衛景平倒不反對。
要不,先跟着衛長海習武打發下時光?一邊習武一邊留個心做着打算,要麼讓白鷺書院破例收他,要麼找個營生掙夠一年的學費銀子,乖乖交了錢念書去。
衛景平邊想着邊跟着衛長海笨拙地紮起了馬步。
其餘卸甲的武將和他們的兒子們在校場上熱火朝天地比劃了一圈,到星月初上,人人都舒暢地各回各家。
到底是心疼小兒子,衛長海沒怎麼磨礪他,他帶着衛景平扎了會馬步,演了幾個回合拳腳功夫,很快就領着四個小子回家去了。路上,衛景平走不動了,衛景明一把將人抱起來扔在背上:“腿酸不?”
衛景英和衛景川則對此極為不屑,他們七歲的時候大抵已經在校場和人打架都不哼一聲了。
這個四弟卻連道都走不動。
衛景平很是不好意思地掙扎着要下來:“我自己能走。”
“放下來讓他自己走。”衛長海疾言厲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