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金殿傳臚

第157章 金殿傳臚

以裴頌為首的閱卷官沒日沒夜忙了整整三日,終於在四月二十六日黃昏時分,將二百八十份殿試策問試卷評完一甲二甲三甲,每甲的試卷又排好擬定的名次之後用了官印,待呈送雲驍帝御覽之後,由他親自點了狀元、榜眼、探花三鼎甲之後,放能填榜,放榜。

閉目養了會兒神,讓昏花的老眼得以稍稍輕鬆之後,裴太傅提議道:“鄒相,溫尚書,諸位學士,你們還有問題嗎?”

沒問題的話,就可以往御書房呈送一甲二甲的試卷給雲驍帝御覽,內侍李桐已經來催促好幾遍了。

溫彌派人出去打探了下,說道:“陛下還在御書房和謝大人說話,再等等吧。”

就這麼一直等到廊檐下的八角宮燈亮起,才由裴頌捧着一甲二甲的四十多份策問試卷,穿過漢白玉鋪成的宮中道路,送抵禦書房。

御書房裏燈火通明,雲驍帝正等着他們送來殿試策問的試卷呢,聽見通報,登時神采奕奕地道:“快宣進來。”

裴頌等人進去叩完頭,他命平身賜座,又傳御膳房送了羹湯點心過來:“諸位愛卿辛勞三天了,先吃些東西吧。”

眾閱卷官謝恩:“陛下自登基一來宵衣旰食,日夜因國事操勞,臣等如何敢稱辛勞。”

雲驍帝喜歡大臣們誇他“勤政”,每次聽到這種馬屁都心潮澎湃,但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能喜形於色,只淡笑道:“這次閱卷如何?可有經世致用的?”

因這次策問出題是他手頭實打實難辦的事,所以雲驍帝不講究那些虛的問貢士們的文章錦繡不錦繡了,只求來幾個能辦實事的。

裴頌他們都是浸淫官場多年的老人兒,怎能不明白雲驍帝要的是什麼,回道:“臣等優中選優,將此次策問的拔尖文章都挑出來了,請陛下過目。”

至於經不經世,致不致用的,是他們說了算的嗎。

如今國庫空虛,雲驍帝手頭緊誰不知道,他們哪個人沒獻過計,又有哪一個被採納了。

雲驍帝聽了他這句進退自如的說辭之後點點頭:“先把二甲文章的給朕呈上來。”

他要從二甲的最末一名文章看起,這樣,越往後面看才越起勁。

……

四月二十七日,黎明曙光照耀時,衛景平換上御賜的進士服,與二百八名同年一起,齊聚在皇宮的東華門前。新科進士們頭戴烏紗帽,身穿深藍色鑲青邊的廣袖羅袍,腰系束着革帶,手持笏板,候旨進入麟德殿聽傳臚唱名。

一聲景陽鐘聲響過之後,皇宮的大門緩緩開啟,介胄武士執戟走出門洞,分列在禁門前,文武官員們人人冠冕朝服,手持笏板肅然步入皇宮,上朝來了。

衛景平和一眾貢士們微微抬眼一望,皇宮朱牆黃瓦之上,檐牙高啄間蹲着的脊獸也正看過來,與他們無聲對視着。

“一龍二鳳三獅子,海馬天馬六押魚,狻猊獬豸九鬥牛,最後行什像個猴……①”,屋檐上,騎鳳仙人領着小龍、小鳳、小獅子、小海馬……他想起上輩子小時候進宮數脊獸,擼那些御前帶膘侍衛——御貓的往事,忽然走了神,有種時空割裂的錯覺。

上輩子那個買票就能進去的皇宮和他眼前的皇宮不一樣了!他即將要踏入的皇宮,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浸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皇權,進門之後要走哪條道路,遇見什麼人行什麼禮,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該往哪兒看不該往哪兒看……都有着嚴苛的講究,每行一步都要“謙謹”,甚至連身家性命都系在舉止言談之間,容不得他半分隨性了。

衛景平心頭一陣陣驚惶。

當年剛穿過來時候像在夢中一樣的感覺又一次佔據他的心頭,聽着周遭其他進士的低聲交談,一直抿唇不語。

“發什麼愣呢?”他身旁,顧世安略整了整廣袖,見他面色發白,悄聲問了句。

衛景平回過神來:“想起一段往事,沒什麼。”

這時候有人交頭接耳的聲音傳進耳中,他聽他們在猜待會兒三鼎甲花落誰家,誰又能中狀元,誰是榜眼,誰又點了探花郎……

被他們提及次數最多的就是程悠貞、韓元美、林一麟三人,這這個貢元反倒被提及的次數極少,呼聲不怎麼高的樣子。

好像心裏頭都憋了句話又不敢說:主考官眼瞎點姓衛的為會元,就不信皇帝也眼拙,三鼎甲還能有他衛景平什麼事兒。

新科進士們一邊聽着他們在押三鼎甲的話,一邊不時往皇宮正門最中間高大深長的門洞裏瞟去,那是專供御轎進出的御道,旁人不得行走,但有個例外,那就是天家為了顯示待士子之厚,每次恩科點出從狀元榜眼探花在傳臚大典之後簪花,繫上御賜的金帶,換上綠筒靴,能從御道走出宮門,然後去跨馬遊街,享受士子一生之中最為榮耀受人矚目的高光時刻。

不過這會兒誰也說不準。

因為此刻麟德殿內,左丞相鄒永正捧着一甲頭三名的策問試卷,等着雲驍帝宣三人覲見過了目瞧瞧人,欽點狀元榜眼探花最終排定資名呢。

畢竟點誰當狀元,誰中探花郎,榜眼又是誰不能光看試卷,還要看看這三人的樣貌氣質如何。

顧世安給了衛景平一個“你自信點兒”的眼神,輕聲笑道:“我花大功夫請陸大儒親授,難道還搏不得個狀元郎嗎?”

衛景平以更低的聲音說道:“夫子,我這次說不定要砸了陸大儒的招牌呢。”

放心,他對外絕不自稱曾師從陸譫學習,這個義氣他一定得講。

顧世安瞪他一眼,心中憤懣不滿:你小子要是中不了狀元,就連我的招牌也一起砸了。

衛景平:……

殿試之後,除了那天陪顧思炎去相了個親之外,他沒有出門踏青,而是把自己關在家裏,跟着武雙白悶頭捶了兩三日的墨。直到把自己捶得心如止水,捶得狀元什麼的全是浮雲,想着今日來傳臚大典上湊個人頭也挺好的……

沒想到被顧世安這麼一瞪,他心中對於三鼎甲,甚至是狀元的執念又起來了,不甘心地哼了聲:“夫子就不能說句吉利話兒嗎?”

都不學學人家顧思炎的嗎,見着他就說他有狀元之相要高中了,現在才覺得餅圈有多討喜,真後悔那天沒給餅圈包個大紅包,日後定要補上,哼。

這時候,禮部官員出來,高聲宣道:“宣諸進士入宮傳臚!”

眾人皆肅靜,跟着他進了東華門,進士服掃過漢白玉鋪成的階梯,穿過一個又一個宮殿,便來到麟德殿前。

手持金瓜的羽林衛守在麟德殿兩側,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

麟德殿是雲驍帝和百官在此上早朝朝議的地方,朝廷的各種要事幾乎都在這裏商定,也是日後他們平步青雲的終極目標——穿上宰相的緋色官袍手持玉笏站在麟德殿上,揮斥方遒安天下,為父母掙誥命為家族添榮光封妻蔭子青史留名……因此到了殿前,新科進士們意淫着日後的權勢風光,無不心潮澎湃,眼角發脹險些要哭出來,心裏聲嘶力竭喊道:爹啊娘啊妻兒啊,我出息了你們有盼頭了……

衛景平的神情也微微一僵,他沒他們那麼激動,而是聽到了禮部官員出來宣一甲三魁進殿面聖的腳步聲,他的心猝然提到了嗓子眼。

聽聞一聲輕咳,禮部尚書溫彌自麟德殿眾出來,他立於階上掃過眾進士,手拖明黃綢布墊着的金冊,叫進士們都屏住呼吸,齊刷刷用殷切的眼神望着他。

一皇宮侍衛執鞭到麟德殿前,連舞三下,清脆之聲響徹雲霄,之後丹陛大樂奏慶平之章。

金殿傳

臚開始了。

溫彌面帶微笑欣賞了一會兒眾進士翹首以盼的神情,這才朗聲道:“宣廣東府張永昌、山西府段鳳洲、甘州府衛景平進殿面聖。”

廣東府張永昌。

山西府段鳳洲。

甘州府衛景平。

三鼎甲!

眾進士齊齊愣在那裏,衰了衰了,三鼎甲一個都沒押中。

有他!

衛景平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腦子驀地一空,直愣愣地盯着溫彌,似乎在跟他確認方才是不是念了自己的名字。

“衛四,快去。”顧世安重重地從背後捶了他一拳。

衛景平登時反應過來,他木着兩條腿,在眾進士震驚而又羨慕的目光之中跟上溫彌,走進麟德殿。

他們三鼎甲進殿之後被引到偏殿,還沒來得及掃一眼偏殿裏的擺設,就見溫彌對着一方御案跪下了,衛景平也如提線木偶般跟在他身後向端坐在御案上的明黃色身影叩首,說了那套“萬歲萬歲萬萬歲”的開場白。

雲驍帝往前微微傾身,用溫和但不失威嚴的聲音說道:“平身吧,賜座。”

內侍們移來高背椅子,引着他們落了座。

這是衛景平頭一次距雲驍帝這麼近,近到能看見他龍袍上綉龍的金線是一根一根的,也是雲驍帝初次打量他們,他看清楚了衛姓進士劍眉入鬢,眼皮飽滿,神態自若,留意到廣東府進士張永昌身材幹瘦,進士服套在他身上寬大晃蕩,不是很能撐得起來,也驚訝那名叫段鳳洲的進士鬚髮如此濃密茂盛,想來日後不容易禿頭……

……

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他們仨又被請到了麟德殿外。

但緊跟着左丞相鄒永就捧着一張面幅不大的黃榜出來了,他展開了念道:“……開科取士為國掄才,出身不問。今亨慶二年壬寅科殿試結束,由陛下策問天下貢士,欽賜一甲進士及第三名,二甲進士出身四十五名,三甲同進士出身二百三十二名……”

一霎時禮樂齊鳴。

在黃鐘大呂的浩浩聲中,鄒永念一個名字,殿外的禮部官員就高聲喊一聲:“一甲頭名甘州府衛景平,次名廣東府張永昌,第三名山西府段鳳洲……”

和着宮中樂師的唱誦,傳遍了麟德殿的每個角落。

“衛狀元郎,”衛景平只聽他身側的顧世安小聲說道:“三元及第了,好啊。”

真給他這個啟蒙夫子長臉了,那會兒白鷺書院在他身上花的銀子真值得,大賺。

想到白鷺書院,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有禮部官員過來又將他們引進麟德殿,在翰林院官員的身後站定。也就是說,不出意料,這三甲的去處就是翰林院了,狀元授官編撰,屬於從六品的官職,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編修,是正七品的文官。

三人不動聲色地用眼神互相恭喜着對方,面上都流露出收斂着的喜色。等丹陛鼓樂一響,他們出列長跪於階下,向雲驍帝行五拜三叩首之臣禮,俯首五次頭磕在地上三次之後開口道:“臣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而後起身,回到先前的位子上垂手侍立。

“二甲頭名,應天府謝冉!”麟德殿外,鄒大人又唱了一個名字,從這兒開始,便是二甲進士出身的人了,眾進士們豎著耳朵仔細聽着,生怕錯漏了沒聽到自己的大名。

老顧中了二甲頭名的傳臚!

衛景平聽見了激動得不行,心道:餅圈有個傳臚的小叔撐門面,與裴家小妹的婚事定能成了。

“二甲第二名杭州府韓元美。”

“二甲第三名京兆府程悠貞。”

“二甲第四名河北府林一麟。”

……

“二甲第四十五名甘州府徐泓。”

衛景平在殿中聽到徐泓的名字,心中欣喜不已:他搏了個進士出身,翻盤了,真好啊。

唱完名,二甲進士依次金殿叩首謝恩。他們之後還要經過一輪朝考,就是俗稱的“館選”,方能進入翰林院成為庶吉士,在庶吉士的位子上坐滿三年才能成為翰林,比三鼎甲的仕途要晚上三年起步。

殿外的唱名聲綿延不絕,直到能聽出鄒大人的聲音發啞了,才差不多將二百多名同進士出身的名單宣完。

傳臚大典上不給同進士出身的士子直接授官,而是由吏部拿出空缺來,選他們補進去,所以唱完名之後他們不用進麟德殿面聖,只在殿外謝恩便可。

待唱名完畢,奏樂聲又起,百官及新科進士再行三跪九叩大禮,那份幅面不大的黃榜就由宮中的史官收錄起來,歸置在壬寅年恩科的檔案中去。

供日後查閱翻看。

對外張貼的黃榜幅面較大,由禮部官員填了,雲驍帝親率百官,新科狀元隨行,將其送出皇宮午門,張榜於長安門外三日。

一切完畢,中和韶樂奏《顯平之章》,雲驍帝乘輿回後宮,傳臚大典成了。

等狀元郎衛景平換上御賜的大紅官袍,穿上綠筒靴,腰系羅帶,簪上銀質飾翠羽的花,率榜眼、探花從皇宮的正門走出去,新科進士們就能去跨馬遊街享一享那春風得意了。

很快,皇宮正門的御道開啟,衛景平在禮部官員的指引之下,率榜眼張永昌,探花段鳳洲從那條連皇子都不能走的御道中沉穩走出。

這讓走在左側文官道的其餘二百多名新科進士眼紅不已,三甲排名落定,終究是比不上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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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武官之子的科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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