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知情就報多煞風景
說完以後,我很沮喪。為一個人流眼淚,有了第一次,就很容易會有下一次。
第二天,我打電話想告訴她我昨天只是因為心情不好,但她不在。
第三天早上,我剛起床,門上的對講機響了,我去接,是一個既遠又近的聲音。
怎麼可能呢?
我穿着拖鞋跑下去,隔着大門上的鐵格子看見一個穿着黑sè外套的人在朝我微笑。真的是她。
我紅着臉飛快打開門,卻局促起來,不知說什麼好。
“你跑來幹什麼?”我問吳麗。
她輕輕地說:“我來讓你一眼看到底。”樣子有點像做了錯事的小孩子。
“我又沒說要看你。你有什麼好看?”我低下頭用左腳搓右腳,再用右腳搓左腳。
“我來都來了,就馬馬虎虎看一下,行不行?”她走近一步,牽住我的手。
“不行。”我把手往回抽,抽到一半,又慢慢地放了回去。陸豐說過這樣會“跌身價”,我才不管,天那麼冷,而她的手那麼溫暖。我小心翼翼地讓她握着,發現自己還是很愛她。千真萬確,毋庸置疑。
“你怎麼來的?”
“坐車。
“這麼遠!你坐了多久?”我很驚訝。
她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是從上面打印下來的,從我那裏到這裏的行車指向,上面密密麻麻,最下面寫着“預計時間:8小時零2分鐘”。
“再加上一個小時,因為我坐錯了一次,費了好大工夫才繞回去。當然,中途睡了一覺。”
“你到底跑來幹什麼?”我抬起頭盯着她的眼睛。
她很溫柔地看着我,“我想見你。”
“就因為我在電話里傷心?其實,我那天並不是……”話還沒說完,她已經攬進我的懷裏,“我很想你,一直都很想。”
她緊緊地抱着我,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我曾經想過,假如有一天她來找我,一定好好地罵她一頓,至少把所有的委屈和後悔都吐出來。現在她真的來了,離我這麼近,我卻一點都不想罵她。我變得連話也不會說,只會傻笑。
她一來,所有的委屈和後悔就都找不到了。
原來她一直都在我心中,只是被隔離起來,並沒有徹底刪除。現在隔離取消,頃刻間,她又充滿了我整個心靈,讓一顆心變得沉甸甸的,感覺非常厚實。謝天謝地,我沒有把她刪除掉。
“你不會嫌我嗎?”我問她。
“我還想知道,你會不會嫌我呢?”
“當然不會,知道嗎,”我終於又會說話了。
“為什麼?”
“個子越高,頭腦離心臟的距離就越遠。心裏想什麼,反映到頭腦里去花的時間就越長。”我一本正經。
“歪理十八條。”我把她抱了起來。
我勾住她的脖子,把臉頰埋到她的頸窩裏。
“喂,很冷的呢。”
“我不管。你長這麼長的脖子,就是給我取暖的。”
那一刻,我希望她永遠不要離開我。
吃晚飯的時候,我問吳麗:“你怎麼知道我的地址?”
“我去問陸豐,他告訴我的。”
難怪前一天臨睡前煲電話粥的時候,他莫名其妙地問我哈雷彗星多少年回歸一次,我說七十六年,他說“好像沒那麼久嘛,說不定,你希望它回來,它就會回來”。當時我並沒放在心上,原來他早知道了。
我問她:“陸豐還說什麼?”
“他罵了我一頓。”
“他罵你什麼?”
“一定要說嗎?”
“嗯,一定要說。”
“他罵我‘你這頭豬算是睡醒了嗎?睡醒了就快點給我滾過去,老實告訴你,喜歡周文的人滿地都是、一抓一把,你再發獃,就被人家追掉了’,”她很認真地把自己又罵了一遍,然後說:“所以我就馬上滾過來了。”
我差點噴飯,“你滾過來,是怕我被人家追掉嗎?假如我已經被人家追掉了,你會來把我搶回去嗎?”
“那樣的話,”他頓了一頓,“看你要不要我把你搶回去。”
“假如我說不要呢?”
“那,大概就不會吧。”她有點為難地看着我。
“不對,無論我說要還是不要,你都應該來把我搶回去。”
“為什麼?”
“因為我有可能是口不對心,嘴上說‘不要’,其實心裏呢是要的。聽見沒有?”
“聽見了,”她點點頭,然後“噗哧”一聲笑出來,“還不快點把飯吃完,否則就涼了。”
我覺得很幸福。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高興的時候,總是起得特別早。
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沒有和陸豐通過電話,就撥給他,他睡眼惺忪地接了,一聽見我的聲音,立刻興奮起來,“燒開了嗎?”
“燒什麼?”
“我是問你們那兩鍋溫開水燒開了沒有。”
“不正經,我還沒怪你知情不報。”我忍不住笑起來。
“廢話,這種事情,就是要讓你驚喜才浪漫,知情就報,多煞風景。對了,昨天吳麗睡在哪裏?”
“客廳的沙發上。”
“哎喲,這個女人怎麼這麼沒用,跑這麼遠過去還不把水燒開。”他叫起來。
“下流。我問你,你幹嗎要罵她?”
“你不覺得她欠罵?”
“罵歸罵,你為什麼要說什麼喜歡我的人滿地都是、一抓一把?根本沒有。”
“那是在幫你抬身價。再說,你長得也蠻好看的嘛,說一抓一把也不算過分。荷海燕不就像螞蟥那樣死叮着你不放,你自己鐵石心腸把人家發配到邊疆去。”
“萬一她相信了你,真的以為有那麼多人在追我,就……”
他有點不耐煩,“噢,我算是明白了。就是說,從今天開始,她就升級,變尊貴了,不能罵了,對不對?”
“也不完全對。我可以罵她,人家就不能罵。”電話那頭突然沒有聲音了,“喂,喂,你在聽我說話嗎?”
好一會兒,陸豐才懶洋洋地又開口說話。
“你在幹什麼?”
“對不起,我去吐一會兒,你剛才那句話實在太噁心。這麼一會兒工夫,我變成‘人家’了?好你個重sè輕友的東西!”
“我不是……”我被他說得很不好意思。
“不要緊,我拎得清,從今天開始,我在你的心裏正式退居二線,”他說著說著激動起來,“哼,看來還是應該找個女人,男人哪……”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你看好,我也去找個女人,讓你罵不得!還有,我知道你現在智商不高,所以提醒你,現在是星期六早上七點五十五分。拜託不要在星期六早上八點之前給我打電話!”
“你生我氣了?”我不知道沒得戀愛談會不會導致人的荷爾蒙失調以至於容易動肝火。
“哪裏哪裏,我怎麼敢生你的氣?你現在有人撐腰了,我打得過你也打不過她,”他打個哈欠,“真誠地祝願你們快點把水燒開,明年生頭小豬來叫我乾爸。”
我現在相信沒得戀愛談的確會導致人的荷爾蒙失調以至於容易動肝火。
2011年,我和吳麗一起“守歲”,看電視裏溫州時代廣場年慶祝活動的現場直播。那裏有很多很多人,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然而,對我來說,只要身邊多一個人就足夠了。多了一個人,就不再寒冷。
我把腳蹺在她腿上,抱着一袋豆大嚼。
她饒有興趣地看了一會兒,突然冒出一句,“你的腳其實還是蠻大的。”
我驚愕,把自己兩腳放到她腳旁邊,“你怎麼講得出口?”
“不是跟我比,”她笑起來,“記得那盆花嗎?我把它放在辦公室桌子上。前兩天,有個人來找我,看見它,說‘這盆花應該換個大一點的盆了’。我看好像也是,就跑到超市,在那裏找到一個很特別的花盆,做成一雙雨鞋的樣子——就是我們小時候下雨天穿了去上學的那種鞋,現在已經不大看見了。那個花盆淡黑的底,鞋幫上還畫了兩朵鮮花,很漂亮,我就把它買了下來。結果你猜怎麼樣,我把花盆帶回家,從盒子裏拿出來的時候,突然想到說不定你真能穿得下……”
“你是說,叫我拿一個花盆當鞋穿?”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那麼想。不過,現在看起來你的腳要比它稍微小一點,估計穿不了。”
“後來呢?”
“後來我就開始想你。”
“後來呢?”
“後來我就給你打電話。”
“就是說假如沒有那個花盆,假如當初我沒有送你那盆花,你就不會想我了?”
“應該還是會的。”她深情地看着我,把我的手緊緊攥在手裏。她鑽到我的懷裏。
十二點快到了,我們一起看著鐘倒數。數到零,“新年快樂。”
“真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她溫柔地吻我。我的心裏充滿了喜悅:兩年,三個夏天,我們只是繞了一段彎路。也許我是傷心了很多次,也許我吃的虧比她多,但那又有什麼要緊的呢?畢竟,她走一千里的路而來,是為了我,而且,她也說過對不起了呀,這樣一想,什麼都是值得的。我們,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