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薄荷摩卡味道

第十五章 薄荷摩卡味道

陸豐白我一眼,狠踩一腳油門,“反正,我一聽她那句話,馬上下定決心,天涯海角都可以去,就是不回這家公司。”

到了車場,我從洗手間出來,看見陸豐站在咖啡門口朝我招手。他遞給我一杯大號薄荷摩卡,自己手裏拿的是卡布基諾。

“給,你喜歡的。”

“這裏的咖啡在買一送一?”

“好心當作豬下水,我請你,不行嗎?”

“請我也不用這麼一大杯吧?”

“放心,現在還早,喝完夠時間再上一次廁所。”

我拉着他想去找個地方坐下,他連連搖頭,“不要不要,我們就站在這裏,”他呵呵的傻笑着,“這個地方顯眼啊,要是吳麗良心發現跑來,一眼就能看見你,然後你們兩個就會演一出很浪漫的戲給我看,那杯咖啡呢,就當我買票了。”

“她不會來的。”

“你怎麼知道?”

“我叫她不要來,我還說過再也不想看見她。”薄荷摩卡剛喝的時候滾燙,仔細品嘗卻是滿口清涼,這是一種表裏不一的飲料,就像我自己說出的話。

“說不定會有奇迹發生的。”陸豐樂觀地鼓舞我。

奇迹沒有發生。吳麗沒來送我。我叫她不要來,她就真的沒來。

陸豐很失望,“這種笨蛋,活該找不到老公。”

車發動的時候,我不再去思考是否應該忘記她,因為我已經明白所謂“忘記”,是徒勞的。

當你想去忘記一個人,就已經無法忘記她了。忘記,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提醒。愛情里的忘記,到頭來都是想念。

她是我心裏的一枚電腦病毒,碰一碰,立刻自動複製、鋪天蓋地,惟一的辦法是把它隔離到某個角落,不去碰。

回家以後,我搬到另外一個公寓,免得和荷海燕抬頭不見低頭見。

有一天,在信箱旁邊碰見她。她稍微瘦了一點,看上去很jīng神。

我們寒暄了幾句,她說“你等等”,然後跑到自己辦公室去拿了一樣東西出來,“送給你。剛剛買的,前不久才出來。”

我在想,如果人一輩子只有一次機會說“愛”,如果愛情真是孤注一擲,我這輩子的份額只怕已經用掉,卻什麼也沒得到。我大概把寶押錯了地方,而賭場的規矩是落子無悔。

回來之後,吳麗沒有和我聯繫過。夏天的一切像雷雨後的彩虹,曾有一段繽紛卻已瞭然無痕。我感到難堪。

幾天後,我碰到荷海燕,她告訴我,那家公司已有錄用意向,條件相當優厚。

我微笑,一時還不太明白她究竟想說什麼。

她突然停住,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這次我要是去杭州,今後大概會留在那裏。我不知道你將來有沒有打算回這裏工作,要是那樣,我們以後就沒什麼機會見面了。其實呢,也有幾家公司要我,這裏的氣候很好……我是說,真要去那裏工作的話也不錯,所以,我想問問你的意見,”她抬起頭,終於問出那個問題,“你覺得我應該去杭州嗎?”

她認真地盯着我看,彷彿答案就寫在我的臉上。

我避開她的眼光,突然想起前不久,我問過吳麗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問題,她的回答傷透了我的心。直到現在,我才體會到這個問題有多沉重。那其實並不是在問某人是否該去某地,而是在問你是否願意將自己同那個人的命運交會在一起。無論你說“應該”還是“不應該”,都是要負責任的,愛得不夠,便負不起這個責任。

難怪吳麗無法給我一個想要的答案。

我也無法給荷海燕一個她想要的答案。我說:“我想這個還是你自己決定比較好。”

她有點着急,“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所以才更加覺得該讓你自己決定。”

我轉身朝電梯走過去。她追上來,“周文,你真的就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

我走進電梯,按下鈕,“我們是不可能的。”

電梯門緩緩關上,她伸出手臂把它擋住,“你還在喜歡吳麗嗎?”

我不說話。我們僵持了半分多鐘,終於荷海燕把手縮回去,電梯門合攏。

晚上,她打電話過來,聲音聽上去很沮喪,有幾分醉意。

“你喝酒了?”

“啤酒,”她說:“今天下午很對不起。”

“沒有什麼需要對不起的。”

她告訴我,在這邊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男孩子,也是實習生,xìng格開朗,會煲很好喝的湯,她們關係不錯,她喝過幾次他煲的湯。那個男孩子很希望她能去杭州工作。

“我想,要是去了杭州,大概會去追他。”

“那你為什麼還來問我?”

“我希望你能拉住我。如果你不要我去,我就不去。”

“你這樣對人家不公平。”

她苦笑一聲,“我顧不得那麼多了。”

“他可能比我好。”

“那你告訴我,我到底什麼地方比吳麗差?”

“人和人是不能比較的。”

“所以你和她是不能比較的。”荷海燕雖然喝得半醉,腦子卻很清醒。

我無言以對。

“周文,”她幾乎是在哀求,“你真的無所謂?”

我想了很久,終於說:“對不起。”

電話掛斷了。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突然流下眼淚來。我知道,這一次,是徹底把她放走了。從今以後,她不會再等我。當她的愛不再是壓在心頭的重擔,我開始懷疑那顆輕飄的心裏面還剩下些什麼。輕,究竟是不是比重更加容易承負?

我做對了嗎?

陸豐對這件事情的評價是“荷海燕被你氣昏了頭”。他扼腕嘆息,“女人怎麼能跟男人攤這種底牌呢?唉,說到底,她還不夠成熟。”

陸豐說:“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以前談戀愛老是失敗,就是因為談來談去,找的女人都還不夠成熟,而我自己呢,恰恰屬於早熟的類型。書上說,最理想的組合應該是女人的年齡為男人年齡除以二再加七,那麼我今年二十三歲,就應該找三十二歲的女人談戀愛。”

“老得可以煲湯了。”

念大學的時候,我覺得高年級的人老得可以;後來,“老”用來形容所有超過二十五歲的人;終於有一天,等我不再說這個字而用“成熟”取而代之,我明白,自己開始變老了。嫌別人老,是不應該的,因為每一個人都會老。

“懂什麼,女人的魅力要三十歲以後才完全顯現出來,二十幾歲,那叫愣頭青。平心而論,荷海燕在愣頭青里算是很不錯的了,不過,愣頭青到底還是愣頭青。”

“不對,照你這麼算,女人隨年齡的增長,找的男人會越來越老,比如說,三十歲的女人應該配四十六歲的男人?你哪裏看來的?”我開始懷疑她資料來源的可靠xìng,“我看,那本書八成是個老男人寫來花女人的。”

“我覺得很有道理啊,至少可以增強男人的緊迫感,減少社會上的老處男。”

“你不是說過好女人大家搶嗎?等到三十多歲,老早被人家搶掉了吧?”

“真要夠好,我難道不能再搶過來?”我服了他。

我終於明白自己當初何以一定要把這條明知不會穿出去的衣服帶來溫州:此刻,厚厚的絨毛輕輕軟軟地覆蓋著我的腿腳。在這個沒人看、沒人理、也沒人抱的冰冷冬rì里,它慷慨地提供了一個懷抱,虛幻,卻溫暖。

鑽進被子裏,突然看見桌上的那一小瓶星星。我把它打開,貪婪地嗅着它的清香,猛然想到,吳麗把這個小小的瓶子裝進紙盒寄給我的時候,她心裏是喜歡我的,只是她沒說,我就不知道。她沒說,並不等於她沒有喜歡過我。我的心裏泛起一種辛酸的甜蜜,或者說是甜蜜的辛酸。

至少,不完全是我的一廂情願。有些東西,的的確確存在過。

這個時候,有人打電話來,我以為又是陸豐——他現在大概也悶得慌,越來越喜歡煲電話粥。然而,話筒里傳來的聲音讓我手一抖,把裝星星的瓶子打翻在被子上,五顏六sè的小星星稀里嘩啦滾得滿床都是。

我急忙用脖子和肩膀夾住聽筒,慌裏慌張地想把那些星星收拾起來,彷彿她在那頭能看見我剛剛闖了禍。

吳麗的聲音聽上去既遠又近,“現在不會太晚吧?”

“不算晚。”

“你好嗎?”

“嗯,還好。你呢?”

“我也還好。”

“有什麼事嗎?”我問她。

“沒什麼事。就是,”她的聲音有點不大自然,“想……知道你好不好。”

“我很好,”我試圖把一大堆攏在書上的星星倒回去,可惜已經不可能還原,瓶子裏一堆五顏六sè、雜亂無章的絕望地瞪着我,讓我跟着一起絕望。

“我把你送給我的那瓶星星打翻了。”我突然對她說。

她試圖安慰我,我心急如焚。

“對不起,我要睡覺了。”我生怕自己的眼睛和現在的天空一樣變成淋浴噴頭,稍稍平靜下來就立刻把電話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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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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