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少年的過去

第9章 少年的過去

憂叔提了個燈趕上霍玉玉時,小姑娘正小心下着台階,吸溜着鼻涕,偷偷抹眼淚。

他家公子啊,刺蝟一樣,對他越是柔軟,被扎得越痛。

憂叔默了默,走上前去,「霍姑娘,天色晚了,我家公子讓我送您一程。」原本,他打算靜靜跟在她後面的。

霍玉玉沒有拒絕,點頭輕聲道:「有勞。」蔫蔫的,活像一隻霜打的茄子。

蛐蛐兒聲一路漸起,兩人都沉默不言。

「霍姑娘,下午那般情況不怪您,但是希望沒有下次。」

憂叔幾番欲言又止后,打破了沉默。

「公子幼時曾被家族的世仇擄走,看管他的人是一群亡命之徒,殺人如麻。公子被找回來時,全臉幾乎都已經被藥水毀了。官兵找到關押他的山洞,數十具屍骸堆成了一座小山,每一具屍體的胸腔都被掏空了,地面凝着一層血豆腐……」

「臉上的傷還未痊癒,心裏的傷仍無葯可醫。今日公子是何反應,你也看到了。」

憂叔的聲音低低沉沉。

「或許您認為公子對你言辭不善,但實際上,他已是十分克制。」

這些殘酷的往事,本不應由他之口說出,公子是個心氣很硬的人,斷不會將這些說與旁人。但憂叔覺得這個小姑娘滿腔真誠,公子與她相處后似乎好了不少,那將這些事告訴她也無妨。

霍玉玉聽了,心中酸澀,良久說不出話來。

對於將原囿安比作嬌花這件事,她十分後悔。

她不曾真正地了解過他,現在能為他做的事情也太少太膚淺。

沉默間,霍玉玉被送到了霍宅後門,後門開着,阿娘和蔓姨在門口等她。憂叔跟章氏說明了情況后離開了。她彳亍着,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不敢抬頭對上阿娘的眼睛。

章氏並沒有責怪她,而是摸摸她的髮髻,柔聲道:「平安回家就好。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記得跟家裏報個平安。」

章氏的聲音有些啞,霍玉玉悶悶地「嗯」了聲,蔓姨閂了後門,她問道:「阿娘,你聲音怎麼了?可是柳姨娘招惹你了?」

章氏微笑着搖搖頭,並不說話。蔓姨看不下去了,接過話道:「夫人今日去靜安堂,找老夫人商量了拿回管家權的事情。老夫人說夫人身體不好,等養好了身子,給霍家再添兩個丁再說。這家產原本就是夫人的嫁妝,夫人便有些氣,話直了些,讓老夫人捏緊點,尤其是別撥給老爺拿去行賄,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添再多的丁也沒用。老夫人先是說夫人在責備她管家不力,後面直接跳起來了,說夫人詛咒霍家子孫,還把老爺也招去罵了一頓,接着就是老夫人和老爺合起伙兒來辱罵夫人……」

拿回管家權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在霍玉玉的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霍家這兩隻吸血螞蟥居然這般折辱阿娘。

霍玉玉攥着拳,忍了又忍。反而是章氏安慰她道:「玉玉放心,娘答應你們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的。對了,這幾日少吃了葯,反倒覺得身子輕快了些。」

霍玉玉點點頭,勉強笑了笑,心事越發沉重。

趕走柳氏母女這事必須提上日程了,至於祖母和父親,兩個蠢人,得讓阿娘找機會和離。或許,這兩件事情可以一起完成。

霍家本家單薄,確實沒有能利用的關係。而柳氏那邊,只有霍雙雙的生父襄州司馬是突破口。

但她現在只有十歲,什麼事情都辦不了,連襄州司馬什麼底細都不清楚,又怎麼利用他攻破柳氏呢?

霍玉玉思來想去,想到了一個人。

——

翌日,書院休假。

霍玉玉仍舊起了個早,爬自家的黃桷樹,摘了一兜黃桷蘭,拿白線穿成了串兒,巴巴地送上山頂。

她想到了原囿安卧房的氣味,陳舊的書味,悶悶的草藥味,想稍稍改變一下。畢竟屋裏那麼悶,人的心情自然舒暢不到哪兒去。

但不知是不是陰天的原因,原囿安沒有出現在二樓。

或許是昨日自己真的把他嚇慘了?霍玉玉很是自責。

她坐在台階上等着,直到街市的喧嚷從山腳飄了上來,她才嘆了口氣,把熱鬧馨香的花串掛在了刻着「千重階」的石頭上,下山回了家。

她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帶霍愷同去城西拜訪那位傳言中的夫子。

霍玉玉把霍愷同從床上揪起來,告訴他要去拜訪一位世間高人,霍愷同卻哼哼唧唧賴床。

他欠揍地表示:「我不是對世間高人沒興趣,我是對這個世界沒興趣。對了,誠實乃是我的一大優秀品格,所以我必須告訴你:我,對你的眼光表示很質疑。」

霍玉玉想一巴掌呼上他腦袋,但忍了忍,無所謂道:「這樣啊,那我只好跟林之照兩個人去咯。」

話音一落,霍愷同騰地從床上掙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套上了自認為最帥氣的衣服,不知從哪兒摸出把扇子來一搖,一吹腦門兒上的兩根王八須,挑眉道:「姐,帶路。」

「你他娘的……」霍玉玉在心裏啐了句髒話。

邀請林之照同行是臨時起意,霍玉玉沒有事先告知,好在林之照在胭脂鋪里幫忙,一聽要出去探險,麻溜兒地就跟上了,林母還貼心地給三個小孩準備了一大袋點心和三葫蘆自製酸梅飲。

按照她上輩子的記憶,這位夫子姓陳,名留香,人送外號一斗米,寓意他肯為一斗米折腰,現住在城西郊區的釣魚山下。

三人一路打聽着找過去,已是中午。

站在陳留香的石棚子屋門口時,三個小孩一個比一個狼狽,唯有肚皮,一個比一個叫得雄渾有力。

今日中午吃南瓜粥配番薯葉還是番薯粥配南瓜葉呢?陳留香正為此煩惱着,一推開木門,就見三個看起來衣食無憂的半大孩子,直愣愣瞧着他。他皺着眉,視線複雜地掃過幾個孩子的臉,忽然覺得有點害怕——

中間那個臉最紅的小姑娘,那是什麼眼神?像西行記中的妖怪看見唐玄奘一樣。

霍玉玉咽了咽口水,禮貌道:「夫子您好,午飯吃了嗎?」

回答她的,是陳夫子肚子裏一聲嘹亮的「咕」。

就這樣,陳夫子被三個小孩請吃了一頓點心午飯,雖然不少點心都碎了,但還是頂頂香甜的。

吃飽喝足,陳夫子靠着門口的大石頭,大岔腿坐着,剔牙問道:「說吧,來找老夫是為何事?」

林之照和霍愷同都看向霍玉玉,霍玉玉想了想,直言道:「我弟弟想拜您為師。」

「不可能。」陳夫子擺擺手,毫不留情地拒絕了,絲毫沒有吃人嘴軟的自覺。

他看了眼霍玉玉皺着的小臉,嗤笑道:「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們幾個小娃娃在打什麼主意。」

霍玉玉眼一抬,狐疑:難不成他知道自己知道些什麼?

「無非是老夫臭名遠聞,你們幾個,閑得無趣了,來打趣老夫。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啊。」陳夫子怡然自得,「無妨,老夫並不與你們一般計較。」

上輩子只知道這夫子才學深厚,教學嚴格,更多的,只是不知道過了多少張嘴的謠傳了。霍玉玉覺得有些難辦,原本她就不是個能言善辯之人。

而這時,霍愷同這個草包腦子,居然一本正經地吹捧道:

「夫子此言差矣。阿姐想讓我拜師於您,實際是尊崇您身體力行,用您畢生所學,耕耘在離大地最近的地方,為我大昭培養最能代表廣大百姓的優秀人才。」

陳夫子的手停着,抬眼看着這個說起話來搖頭晃腦的小公子,輕笑了一聲,扭頭看向身後的溧江,沒有回答,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霍愷同很沒面子,趕緊找補道:「不瞞您說,此次求師的本意,是想體驗真實的生活,除掉身上的懶散。您放心,學費不是問題,我家有錢。」

霍玉玉想捂他的嘴已經來不及了。

這陳夫子雖然為一斗米折腰,但不為權和錢折腰,只教窮人。這樣的人,最反感的便是自認為用金錢可以買到一切的人。

果然,陳夫子彈掉牙籤,起身,正色問道:「你們可知你們這種行為叫什麼?」

霍玉玉艱難地抿着唇,霍愷同還傻子似的問叫什麼。

「侮辱。」

留下這兩個字,陳夫子振袖離開。

霍玉玉看着自己的弟弟,氣不打一處來,但又不好發作,想着只能三顧茅廬,看看用真誠能不能打動這位夫子了。

霍愷同卻痴痴看着陳夫子清瘦頎長的背影,恍然道:「姐,這位夫子真與眾不同,我肯定你的眼光。」

「你的肯定沒有任何用處,夫子都氣跑了,草包腦子。」霍玉玉斥道,「麻煩你,以後說話前稍微動動腦子。」

霍愷同卻一點也不惱,「那有什麼,我再來唄,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反正啟蒙堂上三天休一天,我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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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陰鬱公子寵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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