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酸梅飲

第8章 酸梅飲

翌日一早,沈含彥照常起床,做好早課,吃過早飯,一切按部就班。出門後步行一段路程,正要鑽進霍玉玉家院子外那條道,同窗張思維從後面追上了他,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微微氣喘:「想什麼呢?在後面喊了你老半天都沒反應。」

沈含彥個子躥得快,已經比張思維高出一小截,被張思維吊著很不適,卻不露聲色道:「許是天氣熱,你喊得小聲了。」

張思維聳聳肩,正往前走,就見沈含彥轉了個彎,心下覺得怪異,跟了上去:「怎麼走這條巷子?」

沈含彥面不改色:「走哪條路有什麼區別嗎?」

怎麼沒有區別?以前走到這裏,張思維想轉彎還被他給攔住了,擺明了不想遇上霍玉玉那個黏人精。這幾天霍玉玉不跟在他屁股後頭跑了,他耳根子清凈,非但看不出來高興,反倒鬱鬱寡歡的。現在,他居然要走霍玉玉家門口過?

張思維想不明白,連說著「沒區別」。

走到霍家後門的時候,碰巧霍愷同打着哈欠出門,只一個人,看見兩人了,懶散地喊了聲「彥哥,維哥」,跟上了他們一起。

走出幾步,霍玉玉也沒跟來,沈含彥心想,這倒是符合她睡懶覺的習慣,嘴角不自覺地翹了一下。

張思維問:「你姐呢?啟蒙堂的新夫子很兇吧,她不怕遲到嗎?」

霍愷同半睜着眼,「這幾天她起得跟雞一樣早,早就跑沒影兒了。」

沈含彥眉毛一挑,回頭看了眼霍愷同。

霍愷同嘴張得老大打着哈欠,一個啟蒙堂的小姑娘在旁邊跟他打了聲招呼,嚇得他一個激靈閉上了嘴,裝得很洒脫,「哦,林之照。」然後紅着臉扭向了另一邊。

看起來他也不清楚霍玉玉出去幹嘛了。沈含彥的面色變得有些難看。

從那天下午開始,霍玉玉已經好幾天沒在他眼前晃了,小包子一樣的姑娘,怎麼氣性就那麼大呢?

不過他可不會遷就她。

只不過……從小一起長大,還是有點擔心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罷了,不急這一時,等下了學再看看。

然而下了學,沈含彥在門口磨蹭了半天,終於等到霍玉玉跟她的小同窗一起出來,遠遠地跟上,卻越發感覺不對勁。

不是霍玉玉不對勁,而是她太對勁了。

她一路有說有笑地去了街上,買了一堆零嘴,甚至同賣茶的老闆撒了嬌。

就好像她一切都好,只是不再圍着他轉罷了。

脾氣還真大。沈含彥胸中氣涌。

——

林之照說胭脂鋪的隔壁茶坊,新出了一款酸梅飲,色澤殷紅,酸甜可口,加上碎冰,一口下去透心涼。她一邊說著一邊吞口水,撩得霍玉玉心痒痒。

但酸梅飲只能堂食,她又想給原囿安帶,在攤子上喝了一碗,開始考慮要不要讓林之照回家拿個壺來。

老闆見兩個小姑娘喝得格外滿足,看得人食慾大增,又給兩人各添了一勺,笑道:「送你們半碗。」

霍玉玉發現身為十歲孩子的好處了,那就是可以利用年齡優勢找大人幫忙。

她連忙抿了一口,眯起眼滿足地搖了搖身子,誇張地「嗯~」了一聲,然後滿眼放光地看向老闆,「老闆姐姐,這個酸梅飲簡直太~好喝啦,我想給我家哥哥帶些回去,可是我沒有帶碗來……」

老闆被逗得呵呵直笑,一邊說著「我孩子都跟你們差不多大了,怎麼叫姐姐喲」,一邊高興地在攤子下面找,找出個裝了水的葫蘆,把裏頭的水倒了,挑高高地給灌了一葫蘆酸梅飲。

「拿去吧,明兒把葫蘆還來就行。」

就這樣,霍玉玉高高興興地抱着一葫蘆酸梅飲,爬上千重階,來到了原宅的大門。

這幾天,她每天都會送點小零食過來,大宅的門從沒開過。不過第二天早上來看,前一日放的東西卻不見了。也不知是不是被野貓偷吃了,連包點心的油紙都沒留下。新筆趣閣

原本她今天也準備好了吃閉門羹的,剛準備放下葫蘆轉身離開,「吱」的一聲,門開了。

面無表情的侍衛看見她,眼睛驟然亮了起來。而他身後,原囿安臉色一僵,眼神閃向一側。

時間撥回一刻鐘前。

憂叔熬好了葯膳,原囿安還在二樓靜靜坐着,日頭已經很低了。這幾天,他都靠着柱子,瘦削的身子幾乎完全隱藏在柱子後面。

一身墨色袍子,沐着日光,卻像一抹影子。

「公子,要降夜露了。」憂叔提醒道。

原囿安蹙眉,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天氣涼了」「路面濕滑」「起風了」……諸如此類的提醒,在他耳朵里,自動變成了對他這副病懨懨身子的嘲諷。

他原本是不在意的。

可旁人越是這般提醒,他越想對着干,反正這副身體已經破敗成這樣了,好點差點沒什麼區別。

但即便是喝葯喝到嘔吐,被針扎得身上到處都是針眼,放血放到差點暈過去……日復一日,他都堅持下來了。

所有矛盾的一切,憂叔都看在眼裏。雖是個大老粗,但他能明顯感覺到原囿安這幾日的變化——

身體還是那樣虛弱,卻明顯有精氣神了。

這一切,都是那個霍家小姑娘帶來的變化,憂叔很欣慰。

「已經這麼晚了,那個小姑娘應是不會來了。」他回身看了眼夕陽,提醒道。

「誰告訴你我在等她了?」原囿安冷硬道,接着站起來,心不在焉地看了會兒西方,下去了。

憂叔看了眼空蕩蕩的千重階,也下去了。

原囿安吃了一口葯膳就沒了食慾,說要去門外透透氣。正好憂叔也想看看門口有沒有放零食,主僕二人便準備出門。

好巧不巧,開門就看見了一張紅得喜慶的包子臉。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小姑娘咧着嘴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米齒,捧着葫蘆往原囿安面前一送,「這個酸酸甜甜涼涼,特別特別好喝,給——」

原囿安的視線從她的手上,緩緩移到她的胸襟,渾身一僵。

霎時,臉上血色全無。

霍玉玉想過原囿安的反應:他可能會生氣,可能會冷漠,極其渺小的可能,他會有點開心。但她萬萬沒想到,他竟會是這種反應,渾身失力般往下墜。

好在憂叔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撈住,立刻抱了回去。

霍玉玉在原地怔忪着,低頭。原來爬台階的時候抱着葫蘆,顛簸中酸梅飲灑了些出來,胸口處淡淡地紅了一片,光線一暗,看着像是胸腔破了個洞。

門沒關,她猶豫了一下,提起袍擺跟了進去。

原囿安的卧房跟他本人一樣,簡單、寂寥、陰暗、密不透風,東邊靠牆一張床,北邊一扇大屏風,西邊一張書案,書案後排滿了幾乎一面牆的書,是這個房間裏唯一不顯得孤寂的東西。

原囿安深陷在白色衾被中,臉頰瘦削,雙眼緊閉,整個人慘白如紙,唯一的色彩,只有脖子上猙獰的青筋,和從右邊額頭蔓延到右側眼下的粉色瘢痕。

好似一朵被採擷下來裝裱在盒子裏的嬌花。

霍玉玉跪坐在床頭,眼中蓄起了霧氣。從未有一刻像此刻這般,真切地感受到這個少年的脆弱。

她偷偷上手,輕輕緩緩地,伸向那片他無比在意的瘢痕。

憂叔看不下去了,「霍姑娘,我家公子沒死。」

霍玉玉手一抖,慢慢收了回來,自然地握住了原囿安的手,像霍愷同生病時一樣。

夏日炎炎,他的手卻很涼。

憂叔道:「霍姑娘,你先回家吧,我家公子等等醒了見着你,恐怕——」

話音未落,床上的少年睜開了眼睛,開始有些迷茫,接着陡然變得黑亮,眼一斜,便看見了貼在床邊,只露着一雙涔涔淚眼的霍玉玉。

而他的手,被一隻溫熱柔軟的小手握着,隱約間,他彷彿聞到了青草被日頭烘曬發出的淡淡清香。

原囿安渾身一硬,別開臉,抬手甩開了霍玉玉的手。

「對不起啊把你嚇到了。」霍玉玉低眉順眼。

「沒有誰被嚇到。」原囿安語氣僵硬。

霍玉玉:「是嗎?那就好。」

原囿安:……

他慢慢坐起身,後知後覺意識到有個陌生的小姑娘進了自己的卧房,橫眉豎眼道:「你怎麼進來的?出去。」

霍玉玉皺着眉眨了眨眼,有些難堪:「要不是擔心你,我才不會未經允許就進來呢……」

聽到「擔心」二字,原囿安微微一怔,很快回過神,繃住唇,冷冰冰地看向霍玉玉。

這次,小姑娘沒有回應他,而是捂着身前的污漬,安靜地離開了,書案上留着一些零食。

原囿安心神一動,沒由來地煩躁。

憂叔猶豫道:「公子,天色不早了,我去送送霍姑娘。」

原囿安沒有阻止,卻仍是一臉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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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陰鬱公子寵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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