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162章

第162章 162章

從原家出來后,原囿安的思緒空前雜亂。

三叔沉浸在五石散的餘韻之中,一直保持着微妙的笑意,看見他了,竟然也不驚訝,只對他招招手,很隨意地說了句「都長這麼大了」。

他對親人的記憶不多,但很簡單深刻。若二叔是浪跡天涯的走貨郎,三叔便是溫文爾雅的讀書人。三叔雖溫和,卻不是個愛笑之人,像一根勁瘦的翠竹,說話時讓人覺得春風和煦。而非現在這樣,在煙霧中彌散着瞳孔,像個溫熱的行屍走肉。

但三叔解答了他的疑惑,原家先祖留下的預言,他與父母的淡薄情誼,五台山的老道……三叔的腦子很清醒,他似乎吸食再多五石散都無法麻痹自己。

這更可悲。

原囿安心想,如果是他,就算氣數將盡,也必然不會認輸,先活下去,活着才有改變的機會。

這個念頭出來時,他坐在馬車裏,緩緩地摸向自己的心口,感受掌心之下的跳動。

夢中的他,選擇的是死亡。

現在的他,第一反應是活下去。

他沒有被父母接回家,他追隨玉玉回來的平京,他沒有在孤寂中仰望他人而活,他成家立業了……他的人生軌跡完全改變了。

夢中的南郎也沒有瘟疫,原家也一如既往……

好亂。

對了,父母在夢中時與他提到過,假道士。

假道士,三叔口中的五台山道士。

外祖父還說過錦官城是他人生的轉折點。

他的命運,原家的命運。

這一切像斷了線的珠子,迸濺得到處都是。

原囿安擰着眉,攥着窗沿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冬日的陽光稀薄淺淡,從帘子下擺盪進來不過兩寸,卻足以將馬車內反襯得漆黑,他搭在窗沿上的手蒼白得發光。

他眼前的、腦海中的顏色在極速退去,黑色更黑,白色更白。

他屏住呼吸,閉上眼,感覺自己的意識穿過馬車頂部,一直往上,往上,俯瞰這條街道,這個區域,乃至整個平京城。平京城的街道變得很細很直,雲霧朝兩側散去,他腳下的大地變成了棋盤,黑白棋子錯落其間。

他像是做棋局之人一樣縱觀全局,卻看不懂。

他的意識俯衝而下,落入馬車,直直地對上了他自己的眼睛。

原囿安倏地睜開眼,眸底晦暗不明。

他不是做局者,他只是一枚棋子。

五台山的道長,是做局人,還是棋子?

一種被玩弄的感覺襲上心頭,他忍不住越想越深,他的存在,他生命的延續,這一切得償所願的改變,難道只是一盤棋局嗎?

五代十國期間,諸侯割據,幕僚以天下為棋盤,縱橫捭闔,那時的平民和士兵都像是沒有生命的棋子而已。

這樣的感覺一旦冒了頭,便控制不住地瘋狂生長,直到將人從現實的感受中剝離,彷彿要真正變成無知無覺的石子。

「知懿。」

略帶睏倦卻清脆無比的一聲喚,將他從混沌棋局中拉出。

馬車已然停在了家門口,霍玉玉撩着窗上的帘子,半個腦袋冒出窗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的感受和魂魄瞬間歸位。他看見了她眉心的一點紅印,聽見馬蹄在地面輕扣,冷爽的空氣從窗戶吸進來,他的指尖僵冷發麻。

眼前這個會哭會笑會鬧的少女是他的妻,他會為她生氣開心難過,他有豐富的情緒,他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你在發獃,真稀奇吶。」霍玉玉的眼睛彎了起來,雙手攀在窗沿上,鼻息噴洒在他冰涼的指骨上。

見他回過神來,她微微踮起腳,準備說句「你發獃的時候真好看」逗一逗他,誰知他抬了手,在她鼻樑上輕輕涼涼地颳了一下。

「在想你。」

霍玉玉抿住唇,眨眨眼,臉頰薄薄地熱了起來,輕快又小聲地回應道:「我餓啦,也想你。」

——

五台山與平京周遭別的山沒有什麼區別,夏榮冬枯,靜默無言,不過被大山脈抱着,藏得深了些。

「咔嚓。」

一雙鹿皮靴踩在枯枝枯葉上,鞋邊沾上雪融化之後的水,顏色深了一圈。

原囿安將馬隨意地停在山腳下,孤身一人朝山脈凹處走去。

他來尋一個答案。

本以為這種有得道者的道觀會是兩個極端,要麼熱鬧非常,要麼破舊不堪,結果出乎他的預料——

這看起來只是一個簡小老舊的道觀,也沒有名字。

道觀前有一小片空地,只放了一個破爛的水缸,水缸中生着潮泥。

觀頂積滿落葉,可以看見的瓦片上都生着厚厚的灰,柱子房梁被侵蝕成了灰黑色,門已經沒了,空洞洞地黑着。

道觀里也雜亂無章,蒲墊立着散了一半,三清天尊像上蛛網結塵,到處都是一副破敗的景象。

沒有聲音,連風都吹不進來。

看來,很久不曾有人來過了。

原囿安右手成拳擋着鼻唇,往裏進去看了看,越往裏視野越暗,得稍微緩一緩才能看清,走到三清天尊像後面時,幾乎暗得看不見腳底下了。

他走了兩步,猶豫了一下,決定退出去。可後退一步,原本該是一片空地,忽然立起了一堵牆似的撞了他一下。

他狐疑地回過頭,發現自己正站在石像之後,幾乎是貼着牆的。

詭異,他得離開。

腳步將將邁出去,他忽然聽見了一道男聲——

「道長。」

這聲音他聽過,一時想不起來。

這裏面不是沒有人嗎?怎麼有人在外面喊道長?他狐疑着,卻不自覺放輕了呼吸,站上石像的檯子,透過石像下的小縫隙朝外看去。.c

未等他看清外面的人,接下來這道聲音,像是一鞭子直接抽在了他的天靈蓋上。

「里郎伽之子,寧光圖,止步吧,別進來。」

這聲音略沙,略成熟,略漫不經心,屬於白沅芷,他夢中的白沅芷。

那白沅芷一身灰撲撲的道袍,正坐在殿中間,胳膊上搭着浮塵,頭低低地垂着,撫摸浮塵時,像撫摸一隻貓。

她的背後,光亮之處站了個高大的男人,寬眉大臉,一雙肉厚的笑眼,正是宮宴那日問他父親因果報應的寧王。

無數個疑問湧出來,原囿安死死緊着眉頭。

他確定過這裏沒有人。為什麼一轉眼,會有兩個人出現?

此情此景,有一個解釋可行。

他現在看見的,是發生在夢中世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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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陰鬱公子寵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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