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徐父……必須要死。...)
亮起的屏幕吸引徐父視線,一雙眼瞪大成驚恐的圓形,瞳孔緊縮,失聲般干張着嘴,難發出半點響動。
“爸?”
徐衍輕拍他的肩膀,下一秒就被徐父狠狠推開。
嘶吼,掙扎,毫無理智的癲狂,就像是發瘋的野獸,在他身上看不見一絲父親的影子。
徐喬按下呼叫鍵,醫生三五成群湧入,數雙手很快將徐父控制。
她站在角落,眼睜睜看着一針又一針的液體扎入他的身體。
父親已經很瘦了,皮下近乎沒有脂肪,皮膚皺巴巴包裹着血管與骨骼,醫生扎得急,過程中有血液滲透,然而他感知不到疼,就算針頭斷在裏面也沒有任何感覺。
——行屍走肉,不過如此。
曾經人人敬仰的英雄,終於變成了如今最凄苦的模樣。
如果父親清醒,一定也會厭棄此時的自己。
鎮定劑下去,徐父不再掙扎,躺在床上沉沉閉住了眼。
徐喬緩緩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觸上他的臉,很糙,沒有光澤,也沒有笑容。
“我們走吧。”
手腕被拉住,她低頭擦去眼角的一抹淚意,收斂眸子跟着徐衍離開。
屋外果然下了雨。
豆大的雨珠密密匝匝從天空澆落,一片潮霧中,徐喬看見男人佇立於屋檐下,指尖星火明滅,眸色淺淡,冷倦的氣質與匆忙躲雨的路人截然不同。
他看見了徐喬,掐了煙,抬傘走來。
雨勢迅猛,男人不急不緩,接近后,自然將黑傘支在徐喬頭頂,沒看徐衍,自顧自將她攬入懷中。
“就拿了一把傘,我先送你姐過去,然後再過來接你。”
“不用。”徐衍冷漠拒絕,一個猛子扎進雨幕。
“走吧。”傅瑾舟垂眸,語氣溫和許多。
他的氣息中有煙草味,徐喬聞不慣,皺眉反問:“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
傅瑾舟沒有吸煙的習慣,酒也鮮少沾,每次聚會回來,都會抱怨包廂煙味重,然後把衣服里裡外外清洗一遍。
傅瑾舟神色未變:“打發時間。”
徐喬疑慮頗深,卻沒在男人臉上找見任何不對。
兩人上車,後座已被徐衍帶進大片雨水。
找不到可以擦拭的東西,徐衍也不在意,就那樣濕漉漉地坐着。
傅瑾舟取出一包紙巾丟過去,“擦一下。”
說完發動引擎。
徐喬這時才想起:“你給我打電話做什麼?”
“下雨天手滑,不小心就撥出去了。”
徐喬沒再多說。
“爸呢,問出什麼沒?”
傅瑾舟剛問完,姐弟兩人就陷入沉默。
“爸的精神狀態不太好,醫生說病情有加重的風險……”徐喬表情沉重,情緒的過度壓抑和天氣的變化讓傷口的位置生疼。
徐喬放緩呼吸,指腹輕輕在太陽穴處壓了壓。
傅瑾舟瞥向後座,對上青年同樣看過來的視線,他不動神色移開目光,“錢醫生不是說爸好轉許多?怎麼突然嚴重了,有說什麼原因嗎?”
徐喬張了張嘴,未等出聲,徐衍先一步打斷:“問問問,問個什麼勁兒?沒看見我姐難受啊!”
徐衍情緒不佳,連帶着口氣都暴躁許多。
傅瑾舟不惱,頓了下,“抱歉,我考慮不周。”
男人沉默開着車,透過後視鏡,徐喬看見他一臉不爽地坐在那兒,頓時無奈,勸解道:“傅教授也是擔心我,阿衍你別老是這麼凶。”
徐衍單手撐着下巴,滿目戾氣地看着窗外。
車子抵達學校,徐衍摔門下車。
“徐衍,傘。”
沒等傅瑾舟把話說完,就見他沖入雨幕。
傅瑾舟覺得好笑:“脾氣挺大。”
窗外已經沒了徐衍的影子,徐喬擰緊眉頭,半晌才說:“……他今天是有點心情不好。”
徐父的狀況或多或少影響到兩人,徐喬性子內斂,遇事不會過多外露自己的心情;徐衍則不同,他天性暴躁,不開心就是不開心,從來不會忍着讓自己委屈。
“是我不該問爸的事。”
傅瑾舟說完,徐喬這時才意識到什麼。
以前兩次都是她單獨來的,父親信任她,見到她會感覺到安心。也許是徐衍的存在讓他不安?或者是過度的逼問引起了父親不開心的回憶,所以才讓病情突然加重?
**
徐喬回家后先洗了個熱水澡,過度的疲憊讓她沒精力再做其餘事,喝過葯便匆匆睡下。
到了晚上,雨勢逐漸變小,最後就剩下淅淅瀝瀝地雨線。
書房亮着一盞燈,光源調的較為昏暗,書桌上凌亂擺落着各種文件,有教案,資料,醫學書籍,還有……徐父的入院診斷。
幾年前的突發車禍給徐父的大腦造成不可逆的傷害,記憶缺失,智力回退成五歲稚兒。然而創傷並不是永久性,只要堅持治療,家人配合,徐父是可以慢慢記起來的,但這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也是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傅瑾舟不允許這個可能存在。
哪怕只有百分之零點一,也不允許。
徐父……必須要死。
傅瑾舟眉眼冷冽,那隻握着鋼筆的手修長,指骨分明,他攥緊,黑色線條一下一下塗滿紙張上徐父的名字,液體斑駁散開,僅剩的筆畫也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