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鄂閩”的緣起
村頭曾經有一片荒地,那荒蕪的土地上野草足有半尺高,就像給貧瘠的土地蓋上了一片厚厚的綠色毯子。只有秋天過去,冬天來臨,那塊土地才露出醜陋的地表,坑坑窪窪,那是被人工取土留下的痕迹。
那黃膠土顯得異常扎眼,土裏還夾雜着很多賴姜石,那些石頭表面黃色,與生薑的顏色和形狀差不多,大多被村人用來鋪路,很難有大的用處,一切都顯示着這裏被農人嫌棄的原因。
在村人的眼中,這裏就是一片野雞下蛋,蛇蟲、蜈蚣出沒的地方,荒草叢生的季節,很少有人來這裏,這裏也是燒化死者生前衣物的地方,更有甚者,不知哪家的孩子夭折,連襁褓一起丟棄在荒草中。
每逢下雨天,這裏破敗一片,荒草萋萋,陰風習習。
記不得哪一年秋天,村裡逃荒來了一家四口,夫妻兩個和一兒一女,一家四口的衣着襤褸。早晨起來做農活的人們,發現了躺卧在剛收的半干玉米桿上。
秋露很濃,乾枯的玉米桿上掛着亮晶晶的露珠,還有勤勞的蜘蛛剛結的網。夫妻兩個合衣相對而卧,一兒一女已經被飢餓折磨醒來,兩眼惺忪,面色黃白,皮包骨頭。秋露打濕的衣服上,破破爛爛,倆孩子可憐巴巴地、膽怯地向過往下地幹活的村民們投去求助的眼神。
不明就裏的村民,以為是過路的討飯人,那年頭,討飯的多了去了,時不時會在村裡出現一兩個,人們倒也沒有太在意。
就這樣過了兩天,那一家四口,依然固守乾枯的玉米桿兒,絲毫沒有挪窩兒的跡象。後來村子裏一位善心的老大娘,頂着一方藍黑色方頭巾,慈善着笑臉,好心地上前詢問兩個小孩子。
小孩子流着眼淚,操着濃重的方言,經過反覆詢問,才終於弄懂了他說的話,大意是:他們是湖北的,家裏窮,爹娘帶他們出來討飯,路過村子,爹娘都得病了,實在走不動了,他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大娘得知情況后,顛着半放的腳,從家裏拿來了剛蒸的紅薯和玉米窩窩,兩個孩子看到食物,顧不上生病的父母,狼吞虎咽一番,小的是男孩,竟然噎得只翻白眼,伸長脖子猛力吞咽。
其實村裡人也都不富裕,但當地人大都憨厚樸實,心存善念,正所謂:窮人有善念,施捨救人,積德給子孫。
大娘心善,叫來了隊長。隊長50多歲,抗美援朝過,打過美國鬼子,出生入死,膽大心善。先是叫村裏的赤腳醫生救治兩個大人,又向公社以及派出所報告了這事兒。公社迅速給出意見:能救就救,願留就留,但不能看着人死在本公社地界兒。
隊長得到這話,就像得了聖旨,先是救治,然後百般勸其離開。但夫妻兩個大病初癒,實在難以繼續流浪討飯,於是四口人跪地懇求留在村裡。
村子裏只好派了保管員和生產隊長,招呼了幾個泥瓦匠和青壯勞力,剷除了村頭那片荒草,平整出一塊空地,又在空地上,修造出兩間土打牆,草苫房的小屋。
從此,村頭的那塊荒地就有了人煙,下地幹活的人們歸來,都會隨手留下一把青菜等食物給這家人,或者幹活累的時候,也可以到那座土屋前,就地坐着休息、喝水、聊天。
這世界真是奇怪,不久,村裡又來一家討飯的,聽不懂口音,後來才知道是來自福建的某個山村,福建具體在哪裏,沒人知道,有多遠,沒人知道,說的啥,沒人聽得懂,反正人不能餓死。
隊長再一次跑公社,
公社仍然是老話。隊長照原來的辦法,-又在那片荒草地上整出一塊空地,仍然建起兩間土屋。
兩戶毫不相識、天南海北的人家竟然在豫西平原成了鄰居。
在鄉鎮稱為公社,全民集體勞動,大幹快上的年代,也算是曠古奇事。
兩家各有兩個孩子,先來的那家大的是女兒,小的是男孩,後來的那家,大的是男孩,小的是女孩。村裡人於是毫無顧忌地開玩笑說,兩家外來戶乾脆結成親戚,合成一家得了。
說來說去,兩家外來戶也就有了意思,平日裏互相照顧,有好吃的分着吃。四個孩子彼此玩耍,因為在村外,再加上語言不是太通,村裡愛玩耍的孩子們倒是很少往來。
這兩家男人處的像親兄弟,兩家女人處的像親姊妹。男人沒事一起“畫地走方”,女人沒事坐一起聊天縫補衣裳,時不時地兩家合在一家做飯。
露天的鍋台,簡陋的炊具,一天三次的裊裊炊煙,也成了村外的另一番景緻。
日子就像樹上的葉子,很稠。好在彼此不打架,偶爾互相拍打,也能在萬籟中碰出一些聲響。該長的季節就長,該落的季節就落。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日子在反覆中此消彼長。
兩家孩子都長大了,女孩出落得花一樣,男孩茁壯得像秋天田野的高粱,粗壯挺拔。兩家的夫妻卻已兩鬢斑白,但眉眼間卻沒有了往日的憂鬱,更多的是因能安身立命和兒女的長大而欣喜。
可是,就是這樣新開闢的、充滿人氣的地方,後來又恢復了以前的荒草萋萋,他們的經歷,讓人唏噓嘆息,流傳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