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國有企業的優勢
沒過幾天，趙總果然給我打來了電話，大致意思是說自己年紀大了，體力精力都不足以支撐繁重的工作，所以想要找一家國資平台來控股，自己也能逐步退出，最終回老家與太太頤養天年的目的。對於自己的股權能賣多少錢，他倒不是那麼計較。
我清楚理解他的意圖，答應幫着一起找合適的併購方，並談了三個想法：一是要保密，避免消息過度傳播；二是逐步接觸溝通，不能操之過急；三是併購方很可能要求他保留一部分股權，而且會有業績期待。
”我完全沒問題啊！“聽完了我的話，趙總呵呵笑着，一段時間的休養讓他又聲音洪亮起來，”這件事就我、你和小岳三個人知道，絕不會擴散，至於具體的併購方案和我留多少，就全權交給你和小岳商量着辦，反正我也不太懂這些具體的規矩！“
由於最近一年晶耀科技的業績有着爆發性的增長，而且市值不高，所以對此有興趣的機構其實不少，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有五六家既有意向、實力也強的本省國資企業前來接洽，其中有兩三家是由某家中介機構介紹的。
按照中間人的說法，對方具有很迫切的願望，甚至列了個時間進度表，說是只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就能把這件事搞完，當然他們所要求的中介費也是奇高無比，開價達到了總交易額的五個百分點。
”這不是開玩笑嗎？五個點，他怎麼不去搶？我告訴你，最多就是一到兩個點，絕不可能超過！你就按這個基準去談。“我對這家中介機構報價和所謂的服務內容嗤之以鼻，”居然還跟你說比我們投行更專業，就看他列的這個時間表，錯漏百出，最基本的步驟都不全，更不用說雙方還要盡職調查、多輪談判、方案細化，不說別的，光相關協議的起草修改就不是一個月內能完成的！“
”我也是這個看法！現在有您的經驗支撐，我就有底氣去和他們談了。對了，好幾家意向方還扔了不少資料清單過來，您看怎麼辦？“
”先讓他們過來口頭交流，因為主要的資料年報和公告都有，讓他們先做個基本判斷，至於具體更明細的資料等雙方進入下一階段后再提供。否則，有些重要的資料流失出去就不好辦了，你明白吧？“
”我沒意見，就按這個路數來吧！我也很擔心重要資料泄露出去會有隱患，總之不到實質性階段，我們都以口頭交流為主！“
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到二零年代初期，主旋律都是”國退民進“，鼓勵非公有制經濟的發展，甚至不惜以評估價值百分之五十、六十的價格將國有、集體企業賣給管理層和員工，以激發其經營的積極性。
我所做的IPO項目中，創思本來就是個國有事業單位，歷經數次改制后將國有股東變成了參股方；而藍宇化工則是從校辦廠起家，算是集體企業大，那些二十年前參與了入股的員工，即便沒有擔任管理崗位，但也靠着上市大賺了一筆，主要的管理人員則是實現了財務自由。
想不到情隨事遷，當年民營企業經營靈活的優勢如今不復存在，加上宏觀經濟環境的不景氣，導致其步履維艱；反而是國有企業依靠着國家和政府信用的背書，具備了極強的融資和抗風險能力，儼然具備政治正確的先天優勢。因此，那些當年作為“國退民進”典型的企業們又紛紛掉頭，努力回到國有控股的陣營去。
說起來很巧，就在上市不過六七年的晶耀科技正在謀划著如何給自己戴一頂紅帽子的時候，
比他上市時間更短的創思股份卻已經先行一步了。
如今回頭看創思公告重大事項停牌的前幾周，股價就如吃了偉哥似的堅挺，市值足足比最低點漲了百分之五十，想必在那個階段已經有消息泄露出去，給了機構和個人的套利空間。
創思能這麼迅速的完成控股權變更有着先天的優勢，因為其原本的第二大股東就是國有投資平台—建設集團，只需要管理層將部分股權轉讓給建設集團，並且進行投票權的委託，建設集團就能實際控制接近百分之三十的股權，成為創思的控股股東。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我認為一貫霸道作威作福慣了的劉華強肯放棄自己的控股權，充分證明在創思上市之後的種種努力，無論是內源性增長還是外延性擴張的種種嘗試，都是失敗的，他已經承擔不了舵手的職責了。
而當地建設集團自身所控制企業里，暫時還沒有上市公司，收購創思滿足了國資填補空白的業績需要，從一定程度上說也算是產業上下游的整合。當然，我也只是自己思考這個問題而已，劉華強是不會再聘請君融作為財務顧問機構的，這麼簡單的操作，當地的國資體系內自有投行可以選擇。
現在回想起當初做創思併購天雲股份業務時所遇見的那些事、那些人，才能體會到這或許就是創思發展途中的一個坎，衝過去了，規模擴張十幾倍，業務範圍擴展到全國，發展形勢也許就完全不同；沒衝過去，那就只能回去吃老本。
其實，對於我們這些參與的人又何嘗不是如此？主導這個併購項目的申林因為成敗失去最後的價值，被老劉清理出去了；參與這個項目的鐘言、志軍、白宇紛紛離開了君融，找到了自己的更好的下一站；就連併購部的權總，前不久也因為受到包括天雲在內的幾個併購項目失敗的影響，被免去部門總經理的職務，黯然去了其他部門掛職。
而我呢，則因為算是這個項目承攬人，忽悠投行參與了投資，現在又收不回來，讓杜長峰的業績收到負面影響，雖然礙於情面和老員工的資歷，他嘴上沒說什麼，暫時不會採取什麼措施，但我在他的部門日趨邊緣化，既不給補充人員，也缺乏項目資源的支持，有些自生自滅的味道。
我是一個識趣的人，骨子裏也有幾分自恃和清高，所以並不願意去做些彌補性的工作，只是維持好現有的項目，等着看看證監會到底會怎麼處罰。
該來的總是要來，一個月後的某天，我終於接到了證監局的電話，說是讓我去一趟，有“法律文書”交給我，雖然說的很含糊，但我確定就是行政處罰的預先告知書。
不得不承認，在接到告知書的那個瞬間，即便已經提前幾個月做好了心理建設，不斷給自己打氣，我還是有種沮喪和無力感，似乎有張鋪天蓋地的網把我壓在裏面，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法網”？
告知書一共只是薄薄的三頁紙，裏面列舉了我的口供、交易記錄、勞動合同、銀行流水等諸多證據，描述了十多年來我用妻子的名義開立賬戶，違規買賣股票總交易額幾千萬，實際盈利金額七十多萬的違法事實，在我最關心的處罰措施部分明確的寫着：“沒收非法所得並罰款，共計一百四十萬，並責令處理違法所得股票。”
“原來這麼多年炒股賺了七十萬啊，這下可要大出血了。”我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想來面色很不好看。
站在我對面的兩名工作人員大概見多了這種場面，也不願意出現難以控制的場面，於是就以較為緩和的口氣提醒道：“如果你對本告知書的處罰決定有異議，可以在十個工作日內向證監會行政處罰委提出申訴以及聽證的要求，你看這就是聯繫方式。”
說完，有遞給我一張回執單，上面列示了聯繫人、聯繫電話，還有個可勾選的表格，我需要在申訴或是聽證項進行選擇並寄回，如果到期未回復則視為接受該處罰決定。
我拿着這張紙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冉娜說起的事，突然問道：“我知道有個政策是關於行政執法當事人的承諾制度，可以通過交承諾金來免除行政處罰，我這個案件是否適用？應該怎麼操作？”
我的這個突兀的問題讓對面兩人一時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其中一名撓了撓頭回答道：“據我所知，這個政策應該還沒開始適用吧。”
然後他用眼神示意了身旁的另一人，那人有些支吾的答道：“好像還沒聽說個人申請過。你們公司這次不是有很多人出了問題嗎，這個應該是由君融統一去給會裏溝通吧。”
兩人的回答讓我有些不滿，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這是辦事人員的心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他們的眼裏以及大多數人的眼裏，這個處罰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當事人根本沒什麼好掙扎的，要是我當場就簽下放棄申訴和聽證，估計他們就更滿意了。
我的想法卻不是這樣，一百多萬的罰金不是個小數目，每天的利息都不少呢，哪能就這樣掏出去，不作絲毫努力呢！
妻子之前為了這件事諮詢過她的閨蜜，據說是某文化執法大隊的，給出來的建議竟然是“扮慘”和“拖延罰款支付時間”，還說申訴也不會有用，說不定又給查出什麼事來，會被加重處罰，簡直是一派胡言！
有時候我也奇怪，她寧可相信朋友的話，卻對我的判斷缺少信心。我只用一句話就駁斥了她的謬論：”證監會連我的銀行流水都查過，會不知道我付不付得起這筆罰金？“
我仔細研究過《行政處罰法》，申訴等權利是當事人不可剝奪的權利，而且不能因申訴就加重處罰，這是法律的明文規定。首先提起申訴沒有任何成本，無非是找些理由和支付幾塊錢的郵費。其次申訴了不會加重處罰，相反也許有百分之一的機會能撈到些什麼，總比坐以待斃要強。
最後，我還爭取了時間，可以嘗試走那個承諾制度，要是真的做不成也讓自己沒有遺憾。所以，申訴這件事我一定要做，但現在問題的關鍵是兩者的時間和先後次序怎麼平衡。從當地證監局的態度看，他們對此的態度是漠不關心，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倒不如試試直接打電話給行政處罰委，那張回執單上有名字和電話。
”秦老師，您好！我是君融公司的員工，剛剛接到行政處罰的預先告知書，是關於涉嫌從業人員違規炒股的案件，有個事想向您諮詢一下。“那個聯繫人姓秦，我也就按習慣稱之為”秦老師“。
電話那頭是個中年女聲，聲音比較溫和，說起話來不緊不慢，比起我往日裏打交道比較多的發行部來有耐心的多：”是的，我知道這個案件，你有什麼問題需要諮詢？“
”我看到證監會在今年通過了行政執法當事人的承諾制度，我就是想問問我的這種情況是否適用這個制度？“本着速戰速決的原則，我就直接問了最關心的問題。
聽到我的問題，那位秦老師似乎吃了一驚，可能之前很少有人問過，但回答卻沒有絲毫猶豫，感覺到她的嘴角像是掛着笑意：”你還注意到了這條制度啊，嗯，你這種情況是適用的。“
她的答案讓我瞬間就有了些許希望，趁熱打鐵追問道：”我看制度里有些申請文件的要求，可能還有些文件遺失，這個該怎麼處理呢？“
”這個好辦！你先按照自己的理解把文件準備好，寄過來。如果文件上有什麼問題，自然有人聯繫你修改、補充！記住，文件直接寄給證監會法律部，備註要寫詳細！”
“秦老師，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就怕寄給法律部的申請還在審議，行政處罰決定就下來了，您看時間上怎麼安排最合適？”
對方略思索了一下，提了個很好的建議：“不如你同時做提交申訴和提交承諾，法律部收到你的申請之後，自然會跟我們處罰委聯繫的，應該不至於出現你說的問題。”
這位秦老師真是個很不錯的監管人員，不但給了肯定的答覆，而且連具體的實施步驟都說了，要是她在我面前一定會緊緊握住她的手好好感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