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訴求

人在每個階段對時間流逝速度的感受是不同的。當我還是學生的時候，日復一日坐在課堂上看早上八九點鐘溫煦的陽光照在前排女同學高高的馬尾上，就會覺得時間像停滯了一樣，三十歲出頭口若懸河、舌綻蓮花的老師在我眼中已經是個老人了。

然而當我大學畢業以後，開始工作、戀愛、結婚，時間就不夠用了，彷佛進入了快車道，五六年時間匆匆而過；小雪出生到現在已經十多年了，時間就像是火箭一般以第一宇宙速度衝破大氣層，似乎一眨眼功夫，女兒就從襁褓里跳脫出一位青春少女了。

雖然，許多人或真誠或客套的讚美着我的外形變化不太明顯，但當參加女兒學校親子活動時聽到孩子們說的“我們的爸爸媽媽都老了，精力都不行了”的時候，我才驚覺在其他人的眼中，即便不願承認，自己已經是個徹徹底底的中年人了。持續的運動、對油畫的興趣以及與秦悅、佳妮們的交往，似乎只是彰顯我向年齡抗爭的另一種路徑。

每當我想到這一層，都不免會羨慕小雪正身處最為黃金的青春期，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有無限美好的可能等着她去實現。

所以，即使有時候她耍賴不做作業，天天玩遊戲，成績一落千丈，讓我恨不得把她從床上揪起來看看我當年的成績單。但是冷靜下來之後，我又會安慰自己，小雪的路總要靠她自己去走，我年輕的時候也不願意聽過來人的教導，只能等到現實生活能真正讓她成長。

深秋已至，小區樓下的幾株銀杏已經變得金光燦燦，只是在一眾常綠的針葉松、香樟樹簇擁顯得曲高和寡。物業的這個種植套路一直是我所不理解的，要展示每種樹的風采，最佳的方式應該是選某個區域密集的種植，配合小區紅頂褐牆的建築風格，才能對視覺產生殺傷性的美感。

到了每年春季櫻花盛開的季節，其實櫻花樹種了不少，但分散在各個角落，同樣很難欣賞到煙霞瀰漫絢爛的景緻。

正站在陽台俯瞰感嘆小區的風景之時，接到了冉娜的電話，語聲頗為急促，又帶着些欣喜，就像是當年她半夜打電話通知我保薦代表人的考試成績，不像那次還小小的調侃一把，這次是開門見山：“會裏有個制度你好好研究一下，全名叫做《證券期貨行政執法當事人承諾制度實施規定》，主要意思就是如果是輕微的違法違規行為，就可以申請承諾制度，交賠償金，就可以避免行政處罰。”

我一時沒轉過彎來，嘴裏嗯啊的回應着，她繼續解釋道：“就像是本來需要法庭宣判的，但有個途徑就是你交錢、承諾若干事項，相當於認了罪，就不需要上庭了。你不是看了那麼多美劇嗎，在國外是很常見的，不過在中國的證券期貨領域剛剛開始實行，我認為你可以嘗試一下。”

“嗯，我聽懂了，就是交錢、承諾，這個事就了結了，不會涉及行政處罰。這麼好的制度，我之前怎麼沒聽說過啊。”

我欣喜之餘有些奇怪，類似這種情況應該有好多，經常在證監局的行政執法信息上看到公告，那些違規炒股的怎麼不走這條路。

冉娜難得的在語氣中夾雜些得意：“這個政策才出來不到三個月，知道的人不多。據我所知，雖然個人很少應用，但很多違規的機構已經引用了這個法規，避免其營業資質受到影響。”

“你確定這個承諾制度適用於個人？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我還是有些猶豫，追問了一句。

“我認為肯定適合，而且對於你來說成本不高，就是向證監會寄些文件而已，最好的結果就是避免了行政處罰，最壞的結果也無非就是維持原判而已。”

她有些惱火，想着自己是堂堂證監局稽查部門的工作人員，我居然還會質疑她，解釋道：“還有，現在你就可以準備資料，等着證監會下發的處罰預通知到了，就把資料遞上去，不過具體寄到哪個部門可能需要你自己去打聽一下。“

”好啊，我聽你的！先研究研究這個承諾制度，準備材料。“我決定相信冉娜的判斷，也從心底感激她對於這件事的重視，而比較起君融內部的那些法律合規人員，卻根本沒人去考慮是否為員工、為公司避免經濟或是聲譽上損失，不禁讓我更感寒心，”啥時候有空，我請你吃頓好的，表示感謝！“

”不急，等到這件事結束之後吧。“冉娜爽朗的笑着回應道。

我在證監會的官網上確實搜到了這條制度，三個月前新鮮出爐，仔細研讀了一遍，裏面明確規定了相應的程序，大致就是提交申請材料、決定是否受理材料、暫停稽查部門的調查工作、與當事人達成協議、繳納相應承諾金等，但並沒有細說具體向證監會哪個部門交材料，申請材料也沒有像IPO那樣有明確的格式準則要求，以及電子文件怎麼提交，更麻煩的是當時收到的《立案告知書》居然找不到了，這可是必備文件之一。

雖然困難不少，但也難不倒搞了十多年投行的我，有些不適應的地方在於那份申請適用的主文件得自己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私人事務不宜扔給小朋友們起草。

為了以策萬全，我還專門諮詢了徐律師，他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他信誓旦旦的說這個政策是針對機構違法的，根本目的是防止投資者去監管機構鬧事，讓這些機構儘快掏錢解決，國內還沒有聽說過將這個法規應用到個人的先例。

過了幾天，他又專門給我打了電話，說是諮詢了證監會的內部人員，跟他之前的判斷一致，讓我還是想着怎麼能找些理由，儘可能少罰沒一些才是上策。

我嘴上當然要對他這麼上心表示感謝，也認同“找些理由去減少經濟損失”的建議，但總覺得這個承諾制度不能就這麼放棄，還是要兩手準備，對於我來說：理想狀態當然是既減少罰沒金額，又避免了行政處罰；最差的狀態是兩頭都落空；但如果能達到中間狀態，兩頭能佔一頭就算是不錯的結果了。

自從收到立案告知書後，我發現未來的職業發展道路有了些不確定性，不再是原先預期的在君融做到退休為止，有可能公司會趕我中途下車，相應的對手裏的項目也沒有之前的積極性了，有些遠期的項目不太願意的去爭取，像漢江測繪這樣的客戶本來就做的彆扭，索性和平分手。

原來一天到晚忙忙碌碌，這次三下五除二切割之後，竟然感覺近期沒有什麼太多的急事要處理，在家有空就又開始搗鼓起油畫來。

聽妻子的勸告，還是以臨摹大師的作品為主，這次選擇了莫奈的《乾草堆》。這些年畫下來，經典作品看了不少，我的總體感受是從文藝復興三傑開始，經歷了巴洛克、洛可可、新古典主義、浪漫主義直到工業革命之後的印象派、抽象主義、超現實主義，形體、色彩和內心感受所佔的比例在不斷變化，前期偏重形體和色彩，我缺乏精細的功力；後期更偏重心理層面的東西，我有些欣賞不來，將三者有機結合的還是在印象主義這個階段。

每次欣賞莫奈的作品，都會被其神奇的光影效果而震撼，這些效果都是在大膽的色彩運用中獲得的，就如這幅《乾草堆》，竟然大量的使用了紅和紫，傳統的金黃色佔比並不高，似乎不合常理，我也是邊畫邊嘀咕，但是等到完工的時候，往後退了幾步細細觀看，才真正領會到了陽光照在草垛上的耀目、溫暖和厚重的體積感。

當然，我也有些長期的客戶是會經常維護，不會輕易放棄，比如最近跟晶耀科技的岳雲飛交流，說是定增融回來的接近五個億竟然在兩三個月之間就用完了，現在又額外向銀行貸款了一兩個億，全部投入到了新設備的採購中，據說趙總把預期明年下半年才開工建設的三期項目提前了，一時搞得流動資金又緊張起來。

這讓我真有些啼笑皆非，好不容易熬過最艱難的日子，手裏剛有錢就全部投出去了，真是基建狂魔趙總的風格啊！本來還想找趙總聊聊，卻聽小岳說年近七旬的趙總在做腸鏡時查出大腸和小腸交接處的腫瘤，萬幸發現得早且屬於良性，及時的切除了，所以這段時間在老家靜養恢復。人老不以筋骨為能，看來趙總也到了要考慮下一步由誰接班的問題的時候了。

“趙總有什麼安排嗎？是不是考慮由你來接班，這麼多管理層中你最年輕，這兩年也得他老人家信任，有沒有跟你談過？”我跟小岳算是極為熟悉，所以說話也沒有什麼顧忌。

“說笑了，趙總還能幹很多年呢。”小岳雖然沒有直接承認，但言語之間還是透露了一些信息，“趙總的意思是信息披露這一塊的工作我已經熟悉了，想讓我去管理實際的業務，比如信通科技的整合和發展，說是想要讓我多積累些。”

“那其實對你寄予厚望啊。畢竟他這麼大年紀，也要減輕工作強度，把責任分解下去，你就得勇挑重擔啊！看起來當初我勸你回來是正確的吧！”

“還是要多謝沈總當初在老闆面前的美言啊！”小岳笑着說道，不過很快轉了個話題，”這次趙總還提了個想法，說是希望能夠找一家有實力的國有投資平台，最好是本省的，來做我們的控股股東，估計他稍後也會專門跟你談的。“

”這是個好的思路，也是政治經濟大環境下能作的最優選擇，現在是國進民退嘛。但是現在你們的市值不高啊，之前定增剛認購結束的時候一度衝到八十億，現在又回到了四十億，趙總轉讓出去的股權價值沒那麼多啊。“

”您也知道，我們是個重資產的民營企業，趙總又把所有能用的資金都花完了，如果有個國資能進來，很大程度就能解決資金困難的問題。另一方面，趙總有個大樹可以靠着，經營管理上的壓力也會小很多。至於他個人股權能賣多少錢，倒不是首要的考慮因素。“

”行啊，既然趙總有這個想法，我也回去問問有什麼國資的資源可以對接。不過，你也要提醒趙總，不能操之過急。趙總的脾氣我是清楚的，幹什麼恨不得立馬有結果，但這種涉及控股權轉讓的大事還是要謹慎，需要雙方的利益完全契合，才有可能達成一致。“

”我明白，我明白，這個意思我已經提示過了，不過也請您跟他提一下，還有就是要保密，否則搞得滿城風雨的，再出現什麼股價異常波動，我這裏的信息披露就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