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祭

“噓！小聲點兒！”

白鬍皺緊眉頭，壓着嗓子，竭力忍住打暈身旁那女孩兒的衝動。

夜色昏沉，藉著稀薄月光和遠處火光，勉強能看清楚那丫頭的長相，素白的臉上沾染了幾處泥污，櫻桃檀口，瓊瑤粉鼻，兩眼迷離哭的梨花帶雨。

她扎着髮髻，顯然已經及笄，只是發簪不見，一頭烏絲有些蓬鬆。

“那是阿娘給我買的！”

她兀自抽泣着，卻不敢大聲，白鬍聽的厭了，瞪了她一眼，低聲罵道：

“娘娘娘！她若護着你，就不該送你來這兒！”

這話惹的眾人傷心，心頭一酸，又有幾個嗚咽了起來，女孩兒更是遭受不住，險些嚎啕大哭。

“別哭了！”白鬍可不擅長應對這些，他安慰道：“用完便還你，好了，算我欠你的，等逃出去，我送你回家，行了吧！”

女孩兒抽搭着點了點頭，算是作了回應。

卻不想，這裏的哭聲還是驚動了火堆旁的妖怪，他們中站起一個，拎着個釘叉狼牙棒，罵罵咧咧的走來，白鬍連忙藏了手中的銀釵，一把拉住那女孩藏在身後，躲在了一旁。

“哭！哼哼唧唧的，好不煩人！哪個再敢哭一聲，爺爺我吃了你！”

那妖怪長着個癩皮驢頭腦袋，蹄子都化成了手腳，只是站着的時候仍然要半弓着腰，下肢也彎着難以撐直，身上披着件破爛青灰色道袍，不倫不類格外唬人。

他這一嚇，實木牢籠中頓時安靜了下來，連那玉女般的丫頭也哆嗦着，不敢出聲。

偏這時，火堆旁又有妖怪扯着晦澀的腔調喊道：

“啰嗦個甚，騾真人，抓將來一個，且烤着吃了！”

木籠外那驢頭妖怪頓時興奮起來，粗嗓子喊問道：

“老大，要不一齊烤了，省的一個個剝皮的麻煩！”

篝火旁的妖怪顯得很是不耐煩，文縐縐的罵道：

“你懂個甚？就是新鮮的味道才好，都宰殺了，一則惹蠅蟲，二則腥膻重，分食不盡，又憑空多些個業障，好生妨我修行！”

那妖怪只得唱喏，打開籠子上香爐大小的銅鎖，鑽進來就要拿人！

木籠中的孩子們嚇的連連後退，但籠子空間就這麼大，再躲又能躲到那裏？那妖怪爪上還沾着未乾的血漬，腥風揮過，已有一男童被抓住了腳腕。

那男童自知死期將近，頓時放聲悲苦，腿腳一軟，竟然屎尿齊流。妖怪聞出味來，十分厭惡的撣了撣手，男童趁機跪下，連連磕頭道：

“山神饒命！山神饒命！留小子一命，小子尚有用處！”

驢頭騾真人厭嫌的把手往地上抹了抹，惱怒道：

“留你有個屁用，沾惹我一手的污穢，今日就選你吃了！”

那男童被嚇的臉色蒼白，心裏卻想着能活一時是一時，他一指白鬍，惡狠狠的說道：

“小子願告發個惡人，他想要……”

不等他說出口，白鬍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一腳便踹翻了他，見他仍舊要說，白鬍抬腳猛跺，每一下都碾在他側臉上，打的他牙齒崩碎，血吐了一地。

“好你個潑皮，既然是獻給山神爺爺們的供品，選你去吃，自然是你的榮幸，卻在這裏推三阻四，真是不知羞恥！”

那男童起身仍要爭辯些什麼，卻被那騾真人大手一撈擒住了脖頸，再也說不出話來。

“勞什子東西，耽誤爺爺這多時間！”

妖怪隨手一折，

那童子的頸椎便順勢被折斷，血淋淋的頸骨如刺一般裸露出來，下邊還耷拉着個腦袋，暴睜着圓目，粘稠的血如泉涌般噴了妖道人一身。

騾真人卻不在意，伸手在衣服上摟了一把，有些貪婪的吮吸起來，隨後扛起那童子的屍身，鎖了木籠，便往篝火走去。

篝火旁，一群小妖喝彩着，圍過去拆解了那童子屍體，他們也不用刀，只是用蠻力折斷了骨頭，將皮膚扯斷，分作幾塊，用木枝穿了，架在火上去烤。

牢籠中的孩子早看慣了這場景，一個個木訥的癱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片刻后，他們心有靈犀的看向白鬍，想要問些什麼，卻又都不敢出聲。

白鬍也不說話，只等那群妖怪吃飽困了，才又掏出那銀釵來，悄無聲息的開始撬鎖。

此時此刻，籠中這些孩子的性命全繫於白鬍一人身上，大家處境相同，誰也不清楚下一個死的會是誰，只有趁夜色撬開這把鎖，才有一線生機。

這種古樸的銅鎖撬起來本不是什麼難事，但用力大了，難免發出些窸窸窣窣的聲響，白鬍收着力道，拿出水磨的性子，竭力控制着不去驚動妖怪。

咔噠！

鎖開了。眾人一陣歡喜，紛紛圍上前來，細心拖住鎖鏈，悄悄的放下，而後相互對視一眼，再次將目光匯聚到白鬍身上。

白鬍將食指擔在嘴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緩緩推開木籠，弓着身子，悄悄潛行出去，一行人有樣學樣，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木籠外儘是些屍骸，有童男童女的，也有士兵馬匹的，殘槍斷劍橫堆一地，金光珠寶落入塵泥。道路拐彎處，一道黃娟聖旨鋪在地上，白鬍撿起來掃了一眼，原來是官府的青詞。

其中有一句寫着：

“奉上童男三十有六，童女七十餘二，祭與山主，祈福太平。”

文書上蓋的是赫赫皇印，寫的是慷慨錦詞，字裏行間卻是字字誅心，要拿這一百零八個孩童作祭，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然而這裏死的，又何止一百零八個孩童？早在他們被送上山前，這裏就堆着無數骸骨，不用想也知道，這些妖怪早就盤踞在了這裏，吃人的事也不是做了一天兩天了。

又走幾步，白鬍突然覺得頭痛欲裂，他踉蹌着倒在地上，咬緊牙關，卻還是疼的發出了聲。

孩子們頓時緊張起來，有人低聲問道：

“這傢伙頭痛病又犯了，這可怎麼辦啊！”

一個年紀稍大的童子瞥了一眼白鬍，冷聲說道：

“管他做什麼，如今逃出來了，我們各自奔命，能活下來全憑天意，死了的，只怪命里該絕，散了散了，跑下山去，才算逃出生天！”

沒了主心骨，眾孩童頓時紛紛亂亂，倒把救命的白鬍撇下，結成幾隊四散而逃。

白鬍捂着腦袋，好似有千萬條白蟲在內蠕動，雷音轟鳴，痛苦不堪。他不敢在此地久留，但幾次想要起身，腿上總是吃不住力氣，跌跌撞撞的，弄出了好些動靜。

“快走啊，妖怪們醒來了！”

正這危機關頭，白鬍身子被人一攙，好容易站了起來，他側臉看去，卻是那粉雕玉琢的妹子，她依舊哭着個臉，卻竭力的將他撐住。

“快，快……走！”

白鬍擠出幾個字來，他看得見遠處那晃動的火光，知道是妖怪們發現了異常，開始四下里搜捕起來。

“去哪兒？”

白鬍一指前方一處懸崖斷壁，那玉雕妹子也不反對，就攙着他，緩步走了過去。

剎那間，山野之間亂亂紛紛，隱隱約約間，好似能聽見獅子低吼，白虎長嘯，野狐啾啾，豺狼撕咬，化作人形的吵吵嚷嚷，留有獸軀的戾氣猙獰，正是：

荒山無正主，精怪扮野神，修行不修身，啖肉求長生。

那群妖物尋到這殘垣斷壁前時，只見到雜亂腳印走至懸崖邊上，再沒了蹤跡，他們只當是來這兒的畏懼被吃，慌亂間跳了崖，於是紛紛散去，各自狩獵不提。

懸崖邊下，白鬍與那玉雕妹子緊緊抓住藤蔓，靠着頭頂凸出來的一截山石，還有腳下半拉石塊，這才懸懸逃生。

白鬍頭痛愈烈，他將藤蔓纏在身上，打了個死結，稍稍安心后，這才昏昏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