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酆都客(二十)
陸仁此刻正坐在釣魚人的鯉魚上趕往鬼門關。
準確地說,這個熱衷於在奈何橋上釣魚人,並不是等閑之輩,也是冥府的一位冥君。
“我叫秦廣,是第一殿的冥君。”
秦廣的自我介紹很簡潔,簡潔得讓陸仁懷疑起了冥君這東西是不是在冥府特別常見,常見得連自我介紹都這麼輕描淡寫。陸仁暗自腹誹道:“難道是地里的大白菜嗎?我才到這裏沒多久,就已經遇見三個冥君了。”
看枉死城裏老李和張總的樣子,他們似乎十分懼怕卞城,甚至初次見面的時候還差點對着陸仁三跪九叩。這說明冥君實際上是需要接受跪拜的。
可實際上,陸仁遇見的這三位冥君,除了卞城有些我行我素以外,秦廣和重瞳對他都算得上十分友好,也沒有擺出任何上位者的架子,似乎這種正常的面對面交流才是常態。
陸仁一時之間有些難以定義他應該用什麼態度來對待眼前突然出現的冥君。
“我叫陸仁,這是重瞳。”最終,陸仁決定向秦廣和重瞳看齊,也表現得隨意一點。
對此秦廣接受良好,專心操控起了鯉魚來。
雖然坐在鯉魚上的人沒什麼表現,但這條鯉魚現在可以說是滿頭大汗,不為別的,就是因為它身上一口氣坐了兩點五個冥君,着實壯觀。
冥府所有的亡魂都畏懼冥君不是因為冥君脾氣有多差,而是因為身懷鬼王印的冥君身上會釋放出令鬼魂畏懼的威壓,讓所有的鬼魂不自覺的畏懼他們,崇敬他們。
對於鯉魚來說,它現在就像是馱着一座大山在前進一般,別提多難受了。鯉魚流淚,早知道三百年前就不該因為嘴饞去咬秦廣的魚鉤,被人釣起來以後一直這麼當牛做馬。
鯉魚一邊流淚一邊前進,它前進速度十分之快,導致坐在鯉魚上的人迎面受到的風非常大。秦廣和重瞳還好,但是作為凡人的陸仁不免被吹得東倒西歪睜不開眼睛,好在秦廣冥君和重瞳及時察覺了陸仁的窘迫,一個坐到了他前面一個坐在他後面,把他圍了起來,避免他受到冥風的侵襲。
冥風包含着大量的陰氣,若是尋常的生人受了風,不消片刻便會被吹成人干,永墮黃泉。陸仁之所以沒事,是因為他雖然是活人,但是身上還有卞城給他的半塊鬼王印,所以雖然讓冥風吹着,卻依然沒有什麼大礙,只是稍微覺得嘴唇有點干。
“回去以後我是不是應該去超市買個潤唇膏擦擦。”陸仁百無聊賴地想着,“也不知道會不會顯得有點娘?”
紙燈籠被陸仁放在了一邊,裏面的磷火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在這麼大的冥風之中,紙燈籠里的火苗雖然搖搖欲墜,卻依然頑強地留下一絲生機,在風中搖曳。
陸仁把阿丙寄居的玩具熊抱在了懷裏。毛茸茸的玩偶非常保暖,讓被風吹得渾身冒涼氣的陸仁緩了一口氣。
陸仁在玩具熊的耳朵邊上嘀咕道:“好冷啊,今天晚飯做點暖和的東西吃吧。”
聽見了這句話的阿丙似乎十分高興,因為陸仁真切地感受到手裏的玩具熊跳了兩下。看來阿丙也十分期待今天的晚飯。
陸仁摸了摸玩具熊的腦袋,溫柔地對阿丙說道:“沒事,鬼門關就在前面了。早點回去還趕得上菜場打折。”
然而就在這時,風聲突然變大了,就像有千萬的鬼魂開始痛苦嘶嚎一樣,攪得陸仁的耳膜生疼。
陸仁注意到坐在魚頭上的秦廣冥君俯身傾聽了起來,似乎有誰正在和他說話一樣,正在默默點頭。
陸仁有些好奇,但他不敢問秦廣冥君到底在跟誰說話。突然,秦廣冥君的語調揚了起來,聲音也大了一些:“什麼?他瘋了嗎?他怎麼敢?!”
說著這句話的秦廣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
,不為別的,他剛剛聽冥風中即將逸散的魂魄說,卞城把一隻旱魃送到了冥府來。
森羅殿出來的人能自然而然地掌控陰氣,自然也可以掌控冥風,冥風中蘊含著黃泉里各種各樣的消息,它是十殿森羅的眼睛和耳朵,協助者各殿冥君管理着黃泉的事物。
秦廣和卞城說不上是多好的朋友,但是他們怎麼樣上萬年的同僚,他知道他這個朋友確實有些唯恐天下不亂。
這不是卞城的問題,是所有冥君的共性。
因為他們作為冥君會不死亡,不入輪迴。永生永世只能被關在這裏。對時間和空間都早已經失去了概念。不會為了重逢喜悅,不會為了離別悲傷。
秦廣讓鯉魚加快了速度,加速趕到鬼門關外。
陸仁想起了之前在枉死城的電梯裏,楊清羽對他說過,千萬不可以讓重瞳靠近鬼門關。於是他想了想,然後對着重瞳說道:“要不然你就送到這裏吧。”
重瞳不解地望了他一眼。
陸仁解釋道:“之前楊清羽不是說過你最好不要靠近鬼門關嗎,我想了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而且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
鯉魚還在往前進,重瞳點了點頭,同意了陸仁的說法。
然而正當重瞳從鯉魚上往下跳的時候,變故出現了。
原本站起身來往底下跳的重瞳,身形突然在空中展現出了一個九十度的轉彎,身體不受控制地以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移動方式向著鬼門關的方向驟然移動,就像是突然被一股看不見的巨大力量給拉走了一樣。
陸仁聽見坐在魚頭上的秦廣見狀,大呼:“不好!”
還沒有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的陸仁明白,事態正在向著不可控的方向前進。
“阿丙!”當機立斷,陸仁尋求起了阿丙的幫助。
收到指示的阿丙立刻從玩具熊里伸出了兩條觸手,纏繞上了重瞳的身體。然而這並沒能阻止重瞳的移動,甚至由於拉着重瞳的那股力量太大,導致抱着阿丙的陸仁都險些飛出去。
阿丙於是又伸出了兩根觸手,牢牢地纏繞在了鯉魚上。可惜連巨型鯉魚都沒有辦法抵抗這股拉力,鯉魚也明顯被拽着走了起來。
陸仁有些慌張,卻聽見前面的秦廣冥君淡定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就這樣,千萬不要撒手。”
聽着秦廣冥君淡定的聲音,原本不知所措的陸仁也不知不覺地冷靜了下來。確實,重瞳的本事他是見識過的,那麼大的一條蛇都能輕鬆殺死,無論前面等着他的是什麼,重瞳應該都能輕鬆解決,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更何況,還有秦廣跟着,雖然不知道秦廣的本事怎麼樣,但既然是一方冥君,料想應該不會太差。
坐在鯉魚前面的秦廣眉頭緊鎖着。
他剛剛聽見冥風中傳來了消息:卞城強行開了鬼門。
所以現在,卞城不光去了人間,還強行開了鬼門。就在卞城開鬼門之後不久,重瞳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拉着到處跑。秦廣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是魂魄融合的力量。卞城還是把那隻旱魃給拉回到冥府來了。
秦廣默默看向了前方,心裏喟嘆道:“你到底要幹什麼呀,卞城。”
秦廣感覺到了頭大,魂魄融合併不是那麼容易便可以阻止的。他的心裏百轉千回,最後決定先不想了:“雖然沒什麼用,但是見到卞城的時候還是先好好揍他一頓再說吧。”
秦廣又看向了圍繞着鯉魚的粗壯觸手,這東西雖然罕見,但秦廣也是認識的:“墟骸嗎?”
歸墟特產。不過雖然歸墟也屬九幽界司管轄,但墟骸這種生物可不是溫順的小貓咪,如果不是因為墟骸大多腦子不好,容易被忽悠,九幽早就被他們鑿成篩子了
。
而此刻,這種號稱無法被馴服的物種此刻卻如同乖巧的寵物一樣對陸仁言聽計從,再加上他身上似乎還留有血契。
作為卞城多年的同事,秦廣一直知道卞城有收集自己中意的魂魄的壞習慣,不過,這卻是他第一次把鬼王印分給別人。也許,這會是一個變數。
幾人身下的鯉魚此刻正翻着白眼,可能是被強行拉着走的感覺讓它想起了當年被秦廣釣起來的經歷,整條魚都顯得有些痛不欲生。
很快,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映入幾人的眼帘,昭示着幾人已經來到了黃泉路上。
而一直拉着重瞳的那股大力也突然消失了。但由於慣性的作用,一直被拉着的鯉魚還是不受控制地繼續往前衝去。
鯉魚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肚皮朝天昏了過去。
劇烈的震動讓陸仁沒有坐穩,從鯉魚上摔了下去,一下子摔在了彼岸花田裏。陸仁疼得齜牙咧嘴得從地上爬了起來,發現原本被他放在一邊的紙燈籠也被甩了下來,拿燈籠一輪滾了一路之後終於停下,巧合地照亮了不遠處相對而立的兩個人。
幽曳的燭火照亮了兩張不同的臉,這兩張臉的神情看上去都有一絲恍惚。雖然鼻子眼睛嘴巴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但莫名地讓人感覺有相像的地方。他們兩人就那麼面對面地站着,雖兩人之間似乎有一股看不見的拉力,正在慢慢牽引着兩人互相靠近。
而突然出現的,站在重瞳對面的人穿着一件清朝的朝服,只是缺了臉上的那張黃符。雖然是第一次看見那道黃符下的臉龐,但陸仁依然可以準確無誤地認出那個身影,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能怔怔地開口喊出了那個人的名字:“俊方。”
俊方無知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