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燒烤架里的木炭噼里啪啦地冒着火星子,裊裊煙霧飄蕩在空中,久久不散。
周聽瀾鮮少這般嚴肅,幾人面面相覷。
“這陣子家裏發生了一些事,祈年是我親弟弟,”他捏了捏眉骨,鬆開手后,笑着看向他們,面容清潤如常,“你倆是同班同學,以前祈年要是有哪裏做得不對,我代他替你道歉。”
“沒沒沒,”陳啟雋回過神后,趕忙擺手,“周祈年人挺好的,每次期末考試,我都是靠着他給的複習資料才能勉強及格。”
一旁的孟小棠跟好奇寶寶似的,“那他期末考試都考多少分?”
答案毋庸置疑,陳啟雋都不需要過腦,“他績點第一,年年拿一等獎學金的。”
孟小棠感慨之餘,忍不住將心裏話說出來:“可他那張臉長得,不太像是會讀書的樣子。”
陳啟雋手一指,指向孟小棠邊上的雲盞,“雲朵的臉長得,也不太像是會讀書的樣子,可她高考考了全市第三;”然後又指回孟小棠,“你的臉長得倒像是會讀書的樣子,但是高考比雲朵少了兩百多分。”
“你——”孟小棠氣得不行,舉着拳頭,齜牙咧嘴地就往陳啟雋那兒揮過去,邊揍他邊嚎,“那又怎麼樣,我藝術生不用考那麼高的分你懂不懂?雖然我和雲朵分差了兩百多,但我倆上了同一所大學!”
兄妹倆沒一天消停過。
雲盞坐在位置上,看着他倆打鬧,輕輕笑了下。
周聽瀾起身又去燒烤架旁烤東西,沒一會兒,拿了一盤蔬菜過來。放下后,沒着急走,而是彎腰,撿起地上的一瓶豆奶,拿開瓶器把瓶蓋掀開,遞到雲盞面前。
“昨天和祈年起衝突了?”
雲盞轉過頭,遞給他一個茫然的眼神,“有嗎?”
周聽瀾清了清嗓子,“你昨天給他送行李的時候,正好我在和他打電話。”後面的內容他有些說不出口,含糊掠過,“不過後來他手機沒電了,你們之後,是有在吵架嗎?”
“沒有,”雲盞語速溫吞,“我把行李送到后,沒過多久,就和小棠走了。”
“沒吵架就好。”周聽瀾放心了。
“你沒問他嗎?”
“他今天一整天都在睡覺,估計是剛換地兒,不適應。”周聽瀾低頭看了眼腕錶,“都七點了,也該醒了。”
燒烤架上還有一堆錫紙包着的東西,在場的除了周聽瀾,沒人會弄燒烤。周聽瀾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只能叫陳啟雋上樓喊周祈年。
陳啟雋正被孟小棠掐胳膊,軍校生,天天都有體能訓練,全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孟小棠掐的手指頭都要抽筋了,也沒見他喊一聲疼。
聽到周聽瀾喊陳啟雋,孟小棠眼珠子提溜一轉,攔住他:“你別去,雲朵!你去叫周祈年起床!”
雲盞瞥她一眼:“……你就那麼想看我長針眼是吧?”
小心思被拆穿,孟小棠嘿嘿笑:“我聽說男人睡覺都不穿衣服的,周祈年也很有可能沒穿衣服。”
雲盞:“我不去。”
孟小棠軟着嗓音撒嬌:“去吧。”
雲盞:“你去。”
孟小棠果斷拒絕:“我不去。”
平常見帥哥就數她最起勁,今天這麼一個超級大帥哥擺她面前,她卻畏畏縮縮的。雲盞莫名其妙地看向她,不太理解。
“你不懂,像周祈年這種級別的帥哥,我怕我一不小心就愛上他。”孟小棠對自己有着清晰的自我認知,“但他肯定不會喜歡我。”
“……”
“但你不一樣,你無欲無求,對男人沒有任何想法。”孟小棠的語氣篤定又確信,“就算周祈年全.裸出現在你眼前,你也跟看門口的保安大爺似的,沒有任何感覺。”
“……”雲盞差點嗆到,一言難盡,“全.裸還是有感覺的。”
聞言,孟小棠目光炯炯,盯着雲盞。
“糟糕,這難道就是心動的感覺嗎?”
“是,糟糕,這難道就是看到變態暴露狂的感覺嗎?”
孟小棠瞬間啞火。
雲盞莞爾,視線往外掃,隔着鐵柵欄,能夠看到外面馬路上踩着稀疏月光向這邊走過來的人群。一眼望去,都是眼熟的,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同齡人,關係好不好暫且另當別論,但像現在這樣扎堆似的出現,實屬罕見。
一大幫子人徑直往這邊走,推開院子門,走向這邊。
周聽瀾笑着:“都來了啊。”
“周大哥一聲令下,我們可不得過來?”
“聽說有燒烤吃,我今天晚飯都沒吃,特意騰地方塞烤肉。”
“吃貨!”
歡笑聲中,有一道猶猶豫豫的聲音響起,又很快被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湮沒,“不是說要把周祈年介紹給我們認識嗎,人呢?”
說話的人就坐在雲盞身邊,聲音細細軟軟的,沒幾個人聽到她的問話,自然無人回應。
雲盞抬眸大致掃了眼,看到陳啟雋正和人勾肩搭背,幾個人聊的熱火朝天。桌上放着瓶豆奶,周聽瀾剛開的。
豆奶是玻璃瓶裝的,剛從冰箱裏拿出來沒多久,杯壁沁着冰冰涼涼的水珠,濕了雲盞一手心。
雲盞把豆奶放到孟小棠面前,抽了張紙擦手,擦完后,到處找垃圾桶,沒找着。
“你去哪兒?”
餘光注意到雲盞站起來,孟小棠問。
雲盞垂在身側,捏着紙巾的手微微發緊,神色淡然回道:“好像沒有垃圾桶,我進屋拿個垃圾桶過來。”
孟小棠沒再多問。
前後不過兩分鐘,孟小棠和陳啟雋都把周祈年給忘了。
八月底,夏夜深濃,空氣稠悶黏熱。
亮着光的地燈外圍有無數飛螢纏繞,昏黃柔和的光線將滿院的煙火氣襯得熱鬧至極。以至於,有個人突然消失,也顯得微不足道。
雲盞推開大門。
屋內沒有一盞燈亮,冷氣存在感異常強烈。
屋裏屋外,像是兩個世界。
雲盞走進來,背後仍舊是被火炙烤過後的熱,迎面而來的,是撲簌簌的涼風。
周祈年的卧室在二樓。
剛才周聽瀾叫陳啟雋的時候有說,但沒說到底是哪個房間。
其實也不需要問,因為雲盞一上二樓,就找到了。
周祈年這人好像沒有任何秘密可言,房門敞開,裏面的一切,外面的人盡數收於眼底。房間沒怎麼收拾,黑色的行李箱打開平放在床邊,行李箱兩邊收納,一邊放衣服,另一邊放褲子,疊得很整齊。
整齊得像是沒動過。
雲盞心裏浮現起某種想法,抬眸往外看,看到倚靠在陽台欄杆上的周祈年時,心裏鬆了口氣。
——幸好,穿衣服了。
陽台沒開燈,周祈年背對着她,手裏拿了跟細細長長的東西,往嘴邊送。雲盞以為是煙。
他整個人浸在昏暗中,夜風吹鼓起他的衣服,腰腹間肌肉若隱若現,他渾然未覺。哪怕是一個背面,都透着一股子懶散勁兒。
雲盞抿了抿唇,叫他的名字:“周祈年。”
過去好幾秒,周祈年才慢吞吞地轉過身子。
雲盞這會兒看清了,他嘴邊叼着的不是香煙,是一根棒棒糖。
周祈年轉過身,脊柱往後一倒,后腰靠欄杆。
他應該是沒睡醒,嗓音微啞:“你叫我?”
雲盞:“這裏應該沒有第二個叫‘周祈年’的。”
周祈年眯着眼,似乎回憶了下,“這可說不準,萬一有個同名同姓的呢?”
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不知道是得益於他視力好,還是歸功於她那雙眼過於澄澈,清清淡淡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裏面好像有什麼情緒,又好像什麼都沒有。但周祈年總覺得,裏面藏着千絲萬縷的情緒。
像是夏天的一瓶透明汽水,沒搖晃過。表面上看,跟礦泉水沒兩樣,擰開往嘴裏灌之後才會發現,它並非平淡溫和,而是猛烈又急促。鑽心的涼。
“表哥不知道你的事,所以會說出那樣的話,希望你不要往心裏去。”
“哪樣的話?”
“說你窮。”
她說這話時沒半分掩飾,直白到讓周祈年微弓着的脊背都綳直起來——
“……你記性真不錯。”
房間陽台下方就是院子裏的燒烤架,風裹挾着香氣,又捲動歡笑聲。熱鬧得像是街頭夜市。
床上手機嗡嗡作響,周祈年撩了下眼皮,邁開步子從暗處走向光亮中。他走到床邊,撈起手機,電話接起來,他就說了兩個字,“來了。”
嘴裏叼着的棒棒糖只剩丁點兒,他咬碎,把棒子取下,扔進垃圾桶里。
扔完后,發現面前的雲盞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垃圾桶?
周祈年補了一天的覺,以往睡醒后他都會去洗個澡清醒一下的,今天鑽進浴室里,發現淋浴間裏有三個開關閥門,他盯着那三個開關閥一時無言。心道有錢人就是不一樣,一個淋浴噴頭配三個開關閥,他按了三個,發現一個都不管用,噴頭巋然不動,一滴水都沒流下來。不知道是噴頭壞了還是他沒找到正確的打開方式,索性不洗了。
沒洗澡,整個人還是不清醒,眉宇間染着倦懶,垂眸看她,哼笑一聲:“怎麼,對我的垃圾桶感興趣?”
沒有任何倚靠的東西時,周祈年的站姿特別板正筆直,他微低着頭,雲盞仰着頭。那雙眼睛真的很乾凈,沒有一絲雜質。不像汽泡水,像是一陣風。吹走漫長又漫無邊際的熱得要死的夏天,轉瞬間便是泛着清苦冷冽氣息的秋天。
“沒有,我就是在想一個問題。”
“問題挺多的。”
“能問嗎?”
“我說不能,你就不問嗎?”周祈年走到書桌邊,撿起顆糖,手剝着糖紙,沒一會兒,淺綠色的包裝紙脫落,露出裏邊的薄荷糖,被他塞進嘴裏,他喉嚨里沉着笑,“這樣,你不管問幾個問題我都能回答你,但待會兒下樓,我要是有什麼不想說的,你幫我說。”
雲盞眼睫輕顫,還沒等她思考完,空中突然滑過一道拋物線。
“接着——”
她下意識伸手接起,手心裏多了顆草莓味的奶糖。
“收了糖,我就當你同意了,邊下樓邊問。”周祈年眼角眉梢都氳着笑,就這樣輕而易舉把事情給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