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添油加醋
稚嫩如孩童的聲音從小巨怔口中傳出來。
幾乎是聽到小巨怔話語的一瞬間,唐閔體內的怔蠢蠢欲動,以極快的速度爆發,衝擊宿主本人。
唐閔恍惚一陣,蹙眉的臉上浮現戾氣,神志尚且有幾分清明,怔氣卻不受控制地外溢出來。
暴戾的怔氣如箭四射周圍,在土地上留下深坑,犬槐退了幾步,抽出長刀斬斷迎面撞過來的怔氣,往唐閔方向沖了過去,卻被唐閔再次轟退。
唐閔:“離我遠點!”
淺色的瞳孔被怔印全部佔據,呈現妖異的深紅色,漆黑的液體從身上不斷滲出,覆蓋蒼白的肌膚,在身後形成張牙舞爪的怔體。
“哥哥……”
明明是晦澀難懂的古語,傳到唐閔耳中卻彷彿成了通俗的白話。
唐閔壓制着快要破體而出的成熟怔,轉向整張臉都貼在念能罩上面盯着他的小巨怔。
“回家啊,回家。”
小巨怔多呢喃一句,唐閔體內的巨怔碎片就多躁動一分,其實只是本能上的一點點異動,程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但對於需要用巨怔碎片的壓制,來保持和成熟怔之間微妙平衡的唐閔來說,一點點就異動就足以致命。
“犬槐。”唐閔冷聲道,“讓它閉嘴。”
唐閔開口之前,犬槐就行動起來了,長刀在空中劃過一道雪亮的弧線,鋒利的尖刃劈開結界,一舉橫在小巨怔嘴裏。
小巨怔轟然倒地,大面積的灰塵從小巨怔倒下的地方揚起。
成熟怔會繼承原宿主的思想與情感,初期還會無意識維持原宿主原來的生活方式,這種繼承會隨着時間消弭,之後的成熟怔便是無意識狀態。
隨着成熟怔在世間停留時間,它又會生出專屬於自己的意識,怔的本性就是惡,怔的意識自然也是惡的延伸。
這種機會可遇而不可求,就算運氣好產生了意識,程度也很微弱,巨怔這種程度的自我意識,已經算高級了,還會對以前的事物產生反應。
小巨怔沒有那麼幸運,意識消弭,卻依舊保留着原宿主的執念。
怔壓抑多時驟然反噬而來,力道前所未有的猛烈。大量負面情緒強塞過來,將屬於唐閔的東西衝擊地支離破碎。
唐閔眼神染上冷冽與怨毒,意識潰散,在最關頭又倏忽一緊,邁開步子往森林走。
然而沒等他遠離,犬槐收好小巨怔跑了過來,攔在唐閔面前,面露憂慮:“你要去哪?”
眼前的犬槐和腦海中猙獰的印象重合在一起,唐閔閉上眼睛,抖着聲音道:“不想死就走遠點。”
犬槐上前兩步,原來就不穩定的怔氣瞬間暴漲到了恐怖的程度,帶着狠辣的殺意直擊犬槐胸膛。
在怔氣貫穿犬槐的前一刻,犬槐腳步一挪開,輕巧地躲開怔氣攻擊,順勢逼近到唐閔面前,抽出外骨骼暗格裏面的縛怔索:“跟我去醫療院吧,得儘快控制住你的怔。”
“不去。”
克制怔的縛怔索在唐閔暴動的怔氣面前也討不了好,還沒靠近唐閔,就被洶湧的怔氣衝擊得寸寸斷裂。
犬槐索性扔掉這些沒用的道具,由外骨骼材質鍛造的長刀堅硬非常,和翻湧的怔氣接連相對,碰撞出如數火花。
刀鳴錚錚作響,眼看背後的怔體有反包裹住唐閔的趨勢,犬槐臉上閃過急色。
長刀“噌”的一聲被怔氣擊飛到空中,犬槐卻借勢先一步撕裂怔氣的包圍圈,撲向了裏面的唐閔。
黑氣纏繞住兩個人的身體,肆意鑽進皮膚,在血管中橫衝直撞。
犬槐手臂上的肌肉綳起,牢牢抓住撲過來要咬他的蛇形怔氣,壓着唐閔的肩膀道:“我保證不會讓他
們看見你的臉,不會有人認出你。唐閔,讓我救你好不好。”
淺金色的髮絲幾乎被黑水浸透,唐閔抿開唇角的怔氣,冰冷的瞳孔望進了對方溢滿某種意味的眸中。
時間在無聲流失,唐閔將頭偏向一邊,闔上眼睛,肆虐的怔氣漸漸收斂,黑色液體倒流,只剩下控制不住的成熟怔不停往外泄露。
唐氏皇城領地的解怔局醫療院,一道頎長的身影躍進大門,嗖一下穿過長廊,眨眼間就消失在樓梯口。
值班的醫療人員只感覺面前一陣風刮過,緊接着眼前一黑,犬槐就出現在了他面前。
醫療人員對這位天南海北到處趕着去任務的解怔師新星不可謂不熟悉,伸出手打了個招呼:“呦,犬槐。”
犬槐語氣很急:“醫療院還有空餘床位嗎,這裏有一個剛從怔侍基地救出來的人,需要趕快穩定住體內的怔,有削怔器就行。到底有沒有,沒有我現在趕去其他醫療院借也行!”
醫療人員被犬槐的炮語連珠衝擊得慢了半拍,犬槐在解怔局裏的形象是靠譜穩重,從沒見過犬槐急成這樣。
稀奇之間,醫療人員也快速定位到了位置:“六樓剛好有一間空出來的床位,我帶你去……”
話沒說完,醫療人員眼前又是一晃,犬槐早跑了,咽下口中“可以做電梯”的話語,快速跟了上去。
電梯方便,不過對於他們這些解怔師來說,十層以內確實還是走樓梯來得更快。
一邊上樓,醫療人員一邊轉向犬槐半抱着人上。那人被衣袍覆蓋得嚴嚴實實,除了掛在犬槐脖子上的手,一根頭髮絲也看不見,只有外溢出來的怔,說明此人的情況確實危急。
他忽然想起來,解怔局一直流傳着一個話題,史上最年輕的一級解怔師犬槐,有個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據說他在總局拼了命地提升自己,就是為了那個心上人。
犬槐,一年來風頭最盛,是解怔總局官方認證,最有可能打敗巨怔的解怔師,他求而不得的心上人的是個什麼樣的。
他也曾因為八卦打聽過,知道的人不多,但每個人都一副不可言說的複雜模樣,嘴巴一個比一個嚴。
可他又怎麼想得到,關於唐閔的任何話題都已成為總局的禁令,全面封鎖,不能向外透露一個字,這是犬槐向總局反饋,上層開會後的結果,不是不想說,是不能說。
“就是這兒,我已經打開了削怔氣的使用權限,隨時都可以用。”醫療人員道,
“謝了。”犬槐道。
告別醫療人員,進入病房,犬槐將所有房門床簾全部遮嚴實,動作迅速地按下牆壁內嵌的裝置,拉開裏面類似呼吸機的管道,將呼吸罩蓋住唐閔的面容:“吸氣。”
唐閔幾乎是憑着本能地長長吸了一口氣,半透明的氣體沿着管道吸入鼻腔,背後已經包裹了半個肩膀的成熟怔不甘心地凝滯了一瞬,有了往回縮的趨勢。
針孔刺穿手背的皮膚,向裏面注射鎮定藥劑,呼吸聲透過呼吸面罩在耳廓擴大,大半個身體恢復知覺,唐閔脖頸微微往後仰,有些失力地靠在病床靠背上。
感受到身下的床墊往下陷了一點,唐閔睜開眼睛,往旁邊的人身上掃了一眼。
犬槐坐在病床邊緣:“唐閔,還認識我嗎?”
唐閔盯着他看了好一會,眼中的情緒輪番變換,最終定格在了犬槐最熟悉的淺淡情緒中。
腦中是被怔破壞過後的滿目瘡痍,唐閔似有若無地點了點頭,用掛了藥水的手撥動了一下呼吸罩的長管:“這是什麼?”
“這是削怔器,專門為了救助失控的怔侍發明的,可以暫時壓制住暴動的怔氣,治標不治本,事情緊急的時候還是挺有用的。”犬槐緊緊盯着唐閔。
削怔器可以壓制怔,但因為唐
閔的特殊性,壓制怔氣相當於壓制全身的力量,吸收一點用來緩解成熟怔的反噬倒還好,呼吸多了渾身不舒服。
沒一會,唐閔便不樂意了,想要拿開,又被犬槐眼疾手快地摁了回去。
“不要了。”唐閔不太想使勁,只懨懨地提醒。
犬槐不為所動,嘴上哄道:“再吸一點,一點就好了,等怔下去再拿開。”
唐閔無言地抗爭了一會,最終還是因懶得反駁,被迫繼續吸收。
房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儀器時不時的“嘀嘀”聲,和長長短短的清淺呼吸。
犬槐按住呼吸罩,免得一個不注意被唐閔拿掉,視線不可避免地停在唐閔露在衣袍外面的一半手臂。
上面佈滿唐閔為了抵抗怔自己劃出來的血口子,鮮紅顏色在長時間不見光的蒼白手臂上顯得尤為扎眼。
犬槐眨了眨眼睛,又生氣又心疼。
等過了那段渙散的時間過去,唐閔拿開面罩,整理着腦中混亂的記憶,一字一句地往外蹦出字眼:“小巨怔是受了巨怔碎片的影響,這說不定是我們找到神眷族入口的關鍵。它的原宿主執念很可能就是想回到神眷族,只要勾出執念,它就會帶我們找神眷族。”
“好,那等你恢復了我們再去。”犬槐道。
唐閔看向犬槐:“我需要快點知道真相。”
“不管什麼真相也要等恢復好了再去。”犬槐道。
沒等犬槐把話說完,唐閔就拔掉了手背上的針頭,正要下床,只聽旁邊傳來響動,身體又被壓回了床上。
“你要做什麼。”犬槐沉聲道,眼中只剩下暗潮洶湧的波瀾,再也不見往日平和。
“不要浪費時間。”唐閔道。
眼前忽然被晃了一下,再睜開眼,唐閔眼前多了一面鏡子,
犬槐手上仔細小心,態度卻是不容反抗的強硬:“要不要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這樣你還想去找神眷族,沒半路出事就不錯了。”
認真起來的犬槐陌生極了,以唐閔現在的狀況不適合和他硬碰硬。
放鬆身體,唐閔和鏡子裏的自己相互對望,眼窩泛着青色,嘴唇泛白,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眼睛卻透着病態的艷紅。怔印彷彿是個奪取生機的吸血鬼,用身體做養料,供養着眼睛中的怔印。
犬槐:“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替你去做,唯獨這個我不能答應你。”
平靜對峙之下,唐閔做出了讓步:“多久才能過去?”
犬槐也恢復原樣,找了把椅子坐下:“最起碼得一個星期吧。”
唐閔:“兩天。”
“不行。”犬槐堅持道,“最少最少四天,你恢復神志起碼要四天。”
唐閔原本沒什麼,聽完犬槐的話,轉過頭盯着對方:“你怎麼會知道?”
犬槐撇撇嘴:“我就是知道,反正最少四天,少一個小時都不行,我會看着你的。”
“這裏是解怔局附屬下的醫療院。”唐閔提醒道,“我是怔組織的人,我們是敵人。”
犬槐不喜歡唐閔這麼說話,拉直了唇角:“才不是。”
唐閔對犬槐這種幼稚的固執有些無語,不想再跟他爭辯,朝他伸出了手掌。
“幹什麼?”犬槐意味不明地將腦袋放了上去。
唐閔:“……”
挪開犬槐不請自來的腦袋,唐閔又一次朝他伸出手:“松鼠呢,還給我。”
犬槐:“哦。”原來是要松鼠。
將口袋裏的機械圓球還給唐閔,屁股下面的椅子還沒坐熱,犬槐就聽到唐閔說。
“餓了。”
犬槐“唰”一下站起來:“我去給你買。”
“不想吃外面的。”唐閔道。
犬
槐:“那我給你做。”
支開犬槐,唐閔擺弄着圓球狀的機械松鼠,摸到一個地方,圓球上面浮現出一個攝像頭,一道念子屏幕投影在了牆壁上,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跡,是唐閔原本寫在筆記本上的記憶。
實體筆記容易被發現,唐閔在加入怔組織之前,就把筆記給燒了,把內容記錄在了機械松鼠上。
唐閔翻着念子筆記,又讀取一遍這些被怔沖毀的破碎記憶。
從窗帘外透出來的陽光逐漸減弱,門外傳來一陣開門聲,唐閔還沒來得及收起筆記,犬槐就提着熱氣騰騰的飯盒走了進來。
唐閔索性沒再動,抬眼去看有些愣住的犬槐。
將飯盒拆開放下,犬槐才用蚊子一樣的聲音道:“你還是認知不清了吧?”
“不是認知不清。”唐閔道,“只是時常會有一些破碎,如果不及時找回來修復好,會被惡意填補成其他記憶,我需要明確分清楚哪些才是真實。”
犬槐推銷自己:“我可以給你講,所有事情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唐閔:“不要,你會添油加醋,影響我的記憶。”
犬槐不服氣:“我才不會!”
唐閔將筆記往前翻了好幾頁,給犬槐看。
犬槐探頭看過去,上面寫着:不要相信犬槐的一面之詞,他會添油加醋。
“???”犬槐看看投影的筆記,看看這邊淡定的唐閔,委屈壞了,“可我真的沒有。”
犬槐湊過去,枕在唐閔膝蓋上不甘心地解釋:“你第一次認知不清,我跟你說的那些,都是我的真實想法,我就是我說的那樣愛你,沒有一點添油加醋。”
說完,犬槐發現唐閔半天沒有動靜,抬起頭看他。
唐閔不自然地偏過頭,抿起唇角:“好了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