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嚴重的思想問題
得知父親還沒回來,我先回了自己的卧室。剛換下衣服,整理袖口從屏風後轉出來,就聽見窗那邊傳來咯噔一聲響。
走到窗邊去,卻看見半開的窗台上不知被誰放了一束散發著濃郁芬芳的晚香玉。碧綠的葉片襯着潔白的花瓣。
看到這花要是還認不出來就有鬼了。
我忍無可忍,提聲高喊:“你給我出來!”
未幾,謝伊的身影便落在窗檯外緣。他一手攀着窗台上方突出的飛檐,腳尖踩在窗檯邊緣,黑髮在冷風裏飛舞,低下頭看我,臉龐在月光下猶如冷玉一般。
“你可以敲門、禮貌地詢問,然後再把花親自交到我的手上。”我深吸一口氣,“而不是把花丟在窗上,偷偷摸摸砸一下窗戶,在我發現你之前立刻藏起來!”
他在艾福隆德到底是什麼生存環境啊?!
即便不像個一般貴族少爺被嬌生慣養長大,至少也該被教導過體面、正常的待人接物做派吧?
可他卻表現得像是個完全沒有常識的孩童!
他鬆了抓住邊緣的手,落下來,蹲在窗外,說:“你不想看見我的臉。”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想看……”我又要深呼吸了,該死的為什麼他說的每句前言不搭后語的話我都能理解前因後果,我寧願自己聽不懂可以名正言順朝他發火,可現在我只能耐着性子說,“我對艾略特沒有那方面的興趣,對他的臉更沒有興趣。而且——”
我覺得他這個思想問題很嚴重。
他不能因為出現了一個我喜歡的人,就想着我喜歡對方身上的哪一點,然後呢?他想做什麼?修改面容模仿長相,甚至是剝下對方的臉皮?
我話鋒一轉,補充道,“就算我表現出對其他人的喜愛,也不代表這會減少我對你的感情。這兩者是不可相互取代,它們不是一回事,你明白嗎?”
“我喜歡你,喜歡父親,喜歡季莫法娜,喜歡身邊的每一個人。我知道你擁有某種特殊的能力,可以修改外貌形象……可是你不可能將自己的臉變成所有我喜歡的人啊!”
“我可以。”他異常執拗地說,按住自己左臉上的銀色假面,“現在還沒恢復罷了。恢復就可以了。”
他篤定地道:“我永遠都會是你最喜歡的樣子。”
我實在忍不住用鮮花輕抽了他的手背一下。這讓我感覺自己像個古板迂腐得無藥可救的家庭女教師!
他卻真心實意地微笑起來,那快樂是發自內心地洋溢出來。任誰在場都會被他那單純的快樂感染。我象徵性抽他那一下,不僅沒讓他生氣傷心,還讓他感到愉快。
甚至他還反握住鮮花,在潔白的花朵上輕吻了一下。好像剛才那一記輕抽給他帶來了多大的欣喜與幸運。
“不會有剝臉皮。”他安慰道,“我不會做你不同意的事情。”
頓時,怒氣堵在胸口有種出不去、散不了的鬱悶之情。我感覺他就像是一隻極能鬧騰的大狗,可每次都能在我發火前跑回來,叼着自己的韁繩蹲下坐好,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樣。讓人的火氣怎麼都發不出來。
可你先前已經做了無數件沒有經過我同意的事情了!
我雙手撐在窗邊,身子前傾,目光筆直地看向他。儘可能以一切能使用的肢體語言來告訴他,我的態度很認真。
“你以後不準動不動就把我抱起來,知道了嗎?我有腳可以自己走路。”我冷着臉說,“這也是需要經過我同意的事情。而且我通常不同意。”
他看起來想說什麼,但最後點了點頭。
“現在回到你的客房去,不要老是爬窗來找我,正常走門。”我一頓,不自覺壓低聲音,“而且……按照風俗,結婚前男女起碼一個月不能見彼此——
我是說如果結婚的話!”
他那隻還露在外面的眼登時就亮了起來。
“我可以向你要一個吻嗎?”他問。
我默然盯着他半晌,然後砰地一聲合上窗戶。
沒想到就在我關窗的那一剎那,冷不丁,一個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尚未閉緊的縫隙里竄進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它便衝下窗檯,跳到了地毯上甩了甩腦袋。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小姑娘,別把我也關在外面啊。我有你想知道的秘密!”
黑貓急忙嚷嚷道。
我不僅關緊窗戶,還上了鎖。確定從外面沒法推開,才走到床邊席地坐下,撫摸着黑貓的腦袋,問:“你掌握了什麼秘密情報?”
真稀奇。明明我親眼見過它一團火焰的本體,還在現場目睹它從一團火變成一隻黑貓的偽裝形態。可是手指撫摸下的毛髮細軟,貓咪立起的雙耳還不住地抖動着,時不時擦過掌心。
它很享受從頭頂被一路撫摸到尾巴尖,舒服地仰起頭來蹭着我的手指,發出呼嚕的聲音。
我享受被貓喜歡的滋味。嘴上卻還說著威脅的話:“快點說出來哦?不然我就把你丟出去。”
“關於你體內那隻可恥的寄生蟲。”黑貓說,“它碎得就剩三片了吧!”
我瞪大眼,“你怎麼知道?!”
我的第一反應是那天我與迦耶伯格交談時,它藏在房間某處偷聽了一切。
“首先,容我先做個自我介紹。”黑貓抬起一隻爪子,努力以一種彬彬有禮的紳士口吻說道,“我的真名叫做希黎刻,這個單詞在龍類的語言裏意為紅色。鑒於人類的發聲器官無法模擬出龍類的大部分語言發音,你只稱呼我為希黎刻即可。”
“那謝伊的姓氏?”
“來自於我。”黑貓像個人一樣把爪子按在胸前的毛髮上。就像是一個紳士矜傲地按住胸前領花。
這年代貴族姓氏很多並不來自什麼古老綿長的家族。尤其在一些貴族認證不算值錢的國家,只需繳納一筆稅金就能給自己加上一個貴族頭銜,再將原有的姓氏拆分重組成“貴族風”的單詞。
當然,也有人選擇重新硬造一個單詞作為新的姓氏。
弗萊明帝國的貴族主要來源是世襲與軍政,很少有這種情況發生。倒是在國外更為常見。一位不可一世、擁兵自重的男爵可能在幾十年前還是個狡黠市儈的普通商人。
“那亞諾爾公爵呢?”
“謝伊的生父用了艾福隆德的王室頭銜與加名。當然那不是他的真名。”黑貓說,“沒有法師會把自己的真名公佈出來。”
它的鼻翼翕動,鬍鬚抖了抖,湊到我身邊來。
“你在擔心什麼?”黑貓問,“我聞到了你身上的情緒。”
它竟然還有這樣的能力?我訝然的同時撫摸它毛絨絨的貓貓腦袋,坦誠了心中的憂慮:“我是個沒有任何魔力的人。”
曾經婚約者還是希恩時,就曾有人以此為理由攻訐過我。
如果謝伊,以及謝伊的父親都是擁有魔法的天賦。儘管不知道謝伊的母親是什麼樣的人物,但應該不會是個普通人吧。
他們會因此覺得我不適合謝伊嗎?
我把黑貓摟進懷裏,斜靠在床柱邊,心情有些低落,一下一下地撫摩着黑貓。
“以前我只以為他只是一名憲兵,做了很多不切實際的幻想。現在突然被告知他的身份尊貴、父親位高權重……”我苦笑了下,“我有點害怕。”
說我卑劣也好。
可是與一名普通憲兵生活,與一國王子生活是天差地別的兩碼事。更何況謝伊的身份,在艾福隆德可能比真正的王子還要尊貴。
黑貓拱了
拱我的手掌,算作安慰。
“你應該告訴他。”它那鎏金色如融岩漿的眼瞳注視我,“他會用實際行動告訴你,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會愛你、保護你。這是他很久以前就用靈魂立下過的誓言。”
黑貓抬起一隻前爪輕按在我的掌心上,“讓他進來吧。告訴他你的心情,聆聽他的心情。你們之間不需要猶豫和彷徨。而且,解決你身上那隻寄生蟲的問題,也需要他在場。”
很難解釋,我居然從一隻貓的金瞳里看出了慈愛寬和。
“我感覺到,你很喜歡我。”我頓了頓,老實說這麼直接講出猜測真顯得我像個自作多情的女人,可這的確是我的直覺,“是愛屋及烏嗎?”
“不。”黑貓說。
已經轉過身卷着尾巴朝窗邊走去的黑貓停下腳步,扭頭看我。鎏金色的貓瞳就宛如緩緩流動的高溫熔岩。天知道那張毛絨絨的貓臉是怎麼讓人感受到一絲溫柔。
“你知道我遠不是現在看起來這副毛絨滑稽的模樣。事實上,我出生於比你已知時代更久遠的過去。那時天空、陸地、海洋到處都是我的同族的身影。”
“我的眼睛能看到比現在更遙遠的未來。比人類所能想像的更遠。我在幾千年前的一個溫暖午後就看見了你的出生、成長,伊莉絲。而那時你祖先的祖先都尚未誕生。”
“伊莉絲,我一直在等待你歸來,從在時間之外見到你的那一秒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