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臉長得這麼精緻
我怒火萬丈,一路疾行,炮彈似的衝到出口才緩了口氣。
艾略特的腳步緊隨上來,略顯無奈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伊莉絲,走慢些,當心摔跤啊。”
我轉頭怒瞪他一眼,咬着牙說:“殿下離我遠一點才是。否則我要控制不住自己,冒犯皇室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額前髮絲,因理虧氣弱而小聲說:“我也不能直說啊……”
所以你就眼睜睜看着我痛苦絕望,萬念俱灰?還要千里迢迢追到洛特爾南去看笑話?
“我記得殿下在洛特爾南時每日食慾見長啊,是因為每天看我的笑話當佐料下飯嗎?”我冷笑道。
既然知道謝伊的真實身份是誰,又知道謝伊根本沒死,為什麼一點都不透露?躲在背地裏看笑話很開心是嗎?
“我對燭發誓,我沒有看笑話的心思。”艾略特舉起雙手,包括他端着的那隻燭台,一臉無辜道,“你得相信你親自選擇的合作者啊,伊莉絲。”
他還有臉說!
我狠狠瞪他。
“好吧,我發誓只是當時不便告訴你真相,最重要的是,我並不能完全確認謝雅爾的處境安全。”他頓了頓,道,“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當時的狀況。總之,我收到他的消息時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在他聯繫我之前,我甚至完全沒有他的一點音訊。那時候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伊莉絲。”
我面色稍緩,又聽他說:“我和他的重逢並不比你與他早。我能感受到,你是他回來的決心。”
這時我還不知道,艾略特這句話里的時間所指在更早之前,我完全無法想像的從前。
當時我下意識以為他所說的重逢是指降臨節驚變后的重逢,是在王宮與恢復真實身份的謝伊重逢。
而艾略特說的重逢,指的是更早的重逢,早在一切發生之前,甚至比我接到那封從遠方傳來的信要求解除婚約還要早。
於是我問,“你贊成你親愛的表弟追求我?”
這話帶點挖苦,艾略特卻聳了聳肩,不以為意。
“唔。”他說,“當然了,我樂見其成,不如說求之不得?”
他這副氣定神閑的模樣看得我壓住的火差點又要竄起來。可是還沒等我開口,就聽他又認真道:“伊莉絲,婚姻是一個最完美的退場借口,尤其對女性。”
他說的我無法反駁,的確尤其在這個世界,女人比男人多一條危險的退路,那就是結婚。
只是這條退路是高空上的繩索,誰也不知道走到盡頭是無盡深淵還是一線生機。
即便是不信仰太陽女神的外國女子嫁入本國,只要冠上夫姓,改宗信仰,就會被接納為夫家新的家庭成員。
可即便是結婚後兢兢業業撫養子女、打理家庭的女人也難逃背叛、家暴、冷遇等等。
如果是別人對我說這話,我一定認為對方在勸我乖乖回家相夫教子頤養天年。
但說這話的人是艾略特。
我一轉念就想通他的未盡之言,問:“你擔心我?我有危險?”
風把他額前的髮絲都吹亂。他垂眸無聲盯着我,沉默頓時像只無形的巨大怪獸一下把我倆都吞進去。
說不出他的那個眼神是什麼情緒,不像是哀傷也不像是漠然。
就像看着一艘小船滑進水流,如同奔向它命定的航道。
天色暗下來便起風了。照理說,他手上的燭台應該早就熄滅。可是燭火卻在狂風裏垂死掙扎,奄奄一息。
“婚姻會洗去女子身上原屬於舊家族的所有印記,你可以成為一個全新的人,不再被往事所牽絆。你會自由的。”艾略特輕聲說,“選一個你愛的,也愛你的人,他將會保護你,不離不棄,直到百年之後
。”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自由,而婚姻是另一重責任。”我說,“至於婚姻可以洗去舊印記,其他人也罷了,你會信嗎?”
“至少不會被拖累……”他喃喃着,我根本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艾略特在風裏沉默,他失神了一瞬,隨即目光很快被什麼吸引了過去。
我順着他的視線,扭身一看,卻看見了意想之外的一對組合。
那一高一矮的一對男女,正是赫爾南德斯與艾爾。
一段文字突然在我腦海里冒出來:
【年輕的神官與少女並排坐在台階上,望着落滿夕陽的山坡。
少女有一點憂愁,失落地盯着腳尖。
“為什麼我做了這麼多努力,想和她們和平共處,她們還是排斥我、厭憎我呢?”艾爾難過道,“伊莉絲小姐也罷,我知道她一定無法接受我。可我明明想跟其他千金們好好相處……”
赫爾南德斯一如既往地微笑,用溫柔的眼神注視她,摸了摸她的髮絲,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艾爾。女神一直注視你我,她知曉我們所有人的努力。”
艾爾這才恢復點精神,沖他一笑,笑着說:“克萊芒,你說得對!就像我媽媽說的那樣,只要堅持不懈微笑面對,她們最終都會喜歡我!我可不能丟了笑容呀。”
她又問:“可是克萊芒呢?我從沒見過你不開心的表情呀!”
赫爾南德斯注視她的笑靨,眸色逐漸加深。
“我會一直陪伴女神,這就是支持我的力量來源。”他按住心口,“所以我也會一直陪伴你,艾爾。”
“任何人都比不上你,我的少女。”】
等我從短暫的恍惚里回過神來,艾略特已收回視線,回頭看着我笑道,“啊呀,我在想《千金的婚禮》那個結尾果然還是差強人意呀。還是讓男爵再寫一部續集吧?”
而那一男一女已經走遠沒了蹤跡。
“你別打岔。”我扶着欄杆,甩了甩腦袋,確定再沒有奇怪的文字在眼前冒出來,“剛才的話題還沒結束。為什麼你突然產生奇怪的念頭?我們家應該沒什麼犯過大罪的祖宗吧?”
雖說後半句是以玩笑說出來,可話一說出口,看他反應,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艾略特的面上徹底失去了笑意,就如他背後的太陽西沉入地平線以下。
風和他的聲音都是冷的、飄忽的。
“關於這一點。”他說,“你回去詢問伊爾蘭伯爵能得到最完整的答案。”
從指尖發冷開始,我全身的溫度都在風裏一點一點失去。
……
最後回到家裏時,我帶着滿腹的心事,車停下好一會都忘記起身。
好半天才發現馬車停靠在大門邊,心不在焉起身走下馬車。
一踏出腳,沒有踩在熟悉的踏腳凳上。
我筆直地落進一個懷抱里。
愣了片刻,我跟謝伊那雙紅眼睛對着眨眼——不斷眨眼的只有我,他跟人偶似的,別說睫毛眨動,連眼珠都凝固般不轉動。
然後我就想起他現在用的這具身軀本身就是一種人偶,而不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
“我一直在家裏等你回來。”他的聲調明明沒什麼起伏,平靜得猶如一潭死水,我卻莫名聽出他在格外強調,“哪兒都沒去。”
“知道了。”我冷靜道,“先放我下來。”
他抿了抿唇,沒有動作。於是我又說了一次放我下來。
這回他不僅沒有照做,還變本加厲抱得更緊。隨後直接抱着我穿過廊道,走向院內。
因為我們倆人之間懸殊的體格差距,導致我幾乎是坐在他的臂彎上,就像是一個坐在長輩肩上看熱鬧的小孩。
一路這麼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我是真的考慮要怎麼給他一拳,在以如此丟人的姿勢出現在季莫法娜和父親面前之前。
好在事態發展到最惡劣之前,我及時阻止了惡化。
“謝伊。”我坐在他小臂上,面無表情地盯着前方,“你知道我不喜歡這個理由也可以拒婚嗎?”
謝伊的腳步立刻停止了。
我說:“不喜歡是一點一滴累加的。比如現在你的行為,我就不喜歡。如果你繼續下去,我會更加不喜歡。遲早都會消耗我對你的感情。”
他在原地站了半天,沒有把我放下來。我等了半天終於失望,卻聽見他問:“那你喜歡什麼?”
沒等我脫口而出我喜歡自己用腳走路,他又來了一句:“你不想跟我結婚。那你想和誰結婚?”
“艾略特?”
這又關艾略特什麼事了!
我這下是忘記了什麼叫儀態,抬腳就想踢他,卻忘記自己坐在什麼位置,差點失衡後仰倒下去。
謝伊立刻把我放下來。他半蹲半跪在我身邊,攬着我的腰,防止我再次失去平衡。
我突然意識到一點。
因為我們的身高差距,不仰頭我看不見他的正臉。
而他總是會蹲下來或是半跪下來,以一種比我矮的角度來仰視我,執着於讓我可以輕易看見他的眼睛。
有點像狗。
我習慣性去抓他涼滑的髮絲,他瞥了一眼,沒有制止,還歪了歪腦袋,讓我抓得更趁手。
“你喜歡艾略特?”他以一種平靜到我有點毛骨悚然的語氣開口道,“只是臉的話——”
聽不下去了。
我用力地拽了一下他的長發,忍着氣說:“閉嘴吧,再不閉嘴就把你趕出去!”
臉長得這麼精緻,怎麼還長了張嘴!
怎麼不能是個漂亮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