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新來的貴族少爺心血來潮讓僕從在這堆孩子裏尋找為時三天的玩伴。
說是玩伴……實際上不過是在他被迫窩在這片偏僻地區時的樂子而已。
儘管大家對此心知肚明，但聽到報酬居然有一個先令之後，幾乎沒有人能夠拒絕這樣的誘惑。即便是成年人在聽到這樣的報酬也不由得心動，可惜年齡有限制，他只要十歲以下的孩子。
在外圈的雪莉爾完全擠不進裏層，她連貴族少爺的半根手指頭都沒瞧見。
對於一個先令這樣的條件，雪莉爾有過片刻的動心，但不知道為什麼當伯莎拉着她往裏頭擠時，陡然加快的心跳似乎在預示着什麼，令她想要掙脫被拉扯的手臂：“伯莎……”
周圍吵吵鬧鬧的，都拚命地舉起手向貴族少爺自薦，伯莎一心思全在一個先令上，哪裏還能聽到雪莉爾在呼喚她。
伯莎拉着她鑽到了人群中間，雪莉爾耳邊的聲音彷彿都消失了。眼看着就要跑到前面去，她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將自己的手從伯莎掌心抽-出，轉頭擠出了人群。
周圍的空氣變得順暢，她呼出一口濁氣，情緒也慢慢平復了下來。
雪莉爾望着擁擠的人群，雖然就這麼拋下伯莎不太好，但是現在她一刻都不想留在這裏。
她做好了事後和伯莎道歉的打算。
米基被周圍的人吵的心煩，他跳上了馬車，似乎還能聞到周圍這些人身上的氣味，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往下面看去，一群臟孩子擠在一團不成樣子，甚至有的大着膽子朝他揮手，提議要選他。
“我會彈鳥，還能找到兔子窩，比狗鼻子還靈！”
米基用絲巾堵住了耳朵，正在思考自己的一時心血來潮是否是個錯誤的選擇時，憑藉著站在馬車上的高度讓他足以眺望到一道離去的身影，是有點眼熟的傢伙，金色的長發被一枝不知道哪來的乾花束在腦後，身形纖細，但腳步卻不快。
看得出來體力不太行。
在眾人都像狗一樣圍着他只為得到區區一個先令的時候，那個女孩兒卻轉頭跑掉，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人的劣根性再次佔據高地。
對於主動跑過來的孩子他無動於衷，甚至可以說是不屑一顧；雪莉爾的離開反而引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要跑？想得美。
“前面那個，給我停下！”他突然開口讓這群孩子立刻安靜了下來，他們仰望着這個同齡卻與他們在身份上千差萬別的貴族少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無比期待着自己可能是這幾十個孩子裏被挑選出來的勝利者。
令他們意外的是，米基的目光並未落在他們身上，他的喝止並未讓雪莉爾照做，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了，而是自顧自地繼續往家的方向趕去。
米基咬住了下嘴唇，這還是第一個不聽他命令的人！
還只是一個貧民窟的低等人！
“你去！”
他臉上沒有一點笑意，甚至可以說眼睛裏多了幾分狠厲，對着健壯的僕人，他抬手指着雪莉爾的方向命令道：“把她給我抓回來！”
所有的孩子都隨着米基的手指往後望去，齊齊望向了雪莉爾的方向。
那是——
迪奧的妹妹。
伯莎捂住了嘴，雪莉爾什麼時候跑走了，她一點也不知道！
相比於一個六歲孩子的腳步，知道自家小少爺脾性的僕從一點也不幹含糊，大步跑過去一把攥住了雪莉爾的手臂，將她半拖半拎地帶到了米基的面前。
雪莉爾還有點懵。
她的手臂被死死抓着，如果不是這麼多人望着她的話，皮膚上的刺痛幾乎讓她喊出聲來，但好在她忍住了。
僕從將她帶到了馬車旁，那匹駿馬打着響鼻，敏銳察覺到了小主人的壞脾氣，不安地跺着前蹄。
雪莉爾蒼白着臉，目光下是少年腳下鋥亮的牛皮靴，顯然出門時就被僕從細心地打了油，此刻正不耐煩地點了腳，朝她的方向挪了一步。
雪莉爾呼吸一滯，這個動作讓她想到了曾經被父親踹的那一腳，她放慢了呼吸，努力仰起腦袋朝着馬車上的貴族望去。
巴掌大臉的小姑娘有一副好相貌，此刻被嚇得血色盡失，米基眯着眼打量着她，想起從前打獵時打到的一頭小鹿，傷了腿哀哀叫喚，濕漉漉的眼睛也是這樣盯着自己。
他奪過馬夫手裏的鞭子彎下腰輕拍她的臉頰：“你跑什麼？”
雪莉爾瑟縮了一下。
米基碾了碾手指，更像了。
雪莉爾對鞭子有一種莫名的懼怕，她的目光落在少年的鉑金髮色上，似乎在哪裏見過但完全想不起來。
日子過去這麼久了，夢裏出現的男人身形容貌也早已模糊不清。
更何況有了迪奧的保證，雪莉爾慢慢放下心來，將那個噩夢拋在了腦後。
她不怎麼會撒謊，但現在這種情況她不可能直接說因為我感覺不好才跑，雪莉爾偷偷瞥他，再被發現之前她收回了目光，垂在身側的手指糾結地攪成了一團：“……我什麼也不會。”
說完她自己鬆了口氣。
這樣說的話，應該就沒事了吧？
米基的臉色不太好看，在貴族圈裏生活的人哪個不是人精，竟然那這麼敷衍的理由來糊弄他？
他彎起嘴唇，笑意不達眼底。
雪莉爾看到他的表情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秒他冷笑着開口：“就你了。”
她還想拒絕，那條揮舞在馬背上的皮鞭威脅般點在了她的腦袋上，意思不言而喻。
領會到對方的壞脾氣，雪莉爾閉緊了嘴不再說話。
而周圍的孩子聽到最終的結果后無一不失落離開的，唯有還堅持站在這裏的只有雪莉爾的夥伴伯莎，還有另一個褐色捲髮的大男孩。
僕從不耐煩地要趕他走，男孩卻把自己口袋裏的小玩意兒都掏了出來，似乎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少爺您看，這些東西都是我親手做的，我指定能讓您在這裏過得開心！”
他誇下海口，雪莉爾似乎在哪聽過他的聲音，但看他的樣子又沒有任何印象。米基無所謂，一個先令而已，他倒要看看他多有能耐。
管家掏出懷錶看了眼時間，附在米基耳邊輕聲提醒：“伯爵只讓您出來一個小時……我們該回去了，米基少爺。”
碧綠的眼眸閃過一絲不耐，米基只能讓僕從先鬆開雪莉爾，在鑽入馬車之前，他直接放話：“明天上午九點在莊園附近的湖泊那等着我。”
兩人不敢不從，伯莎也不敢插話，等到馬車噠噠離開伯莎才抱住了雪莉爾的手臂，語氣里滿是羨慕：“貴族就是大方，一個先令足夠買一雙牛皮靴呢！”
當事人卻心事重重。
那位貴族少爺一看就不好相處，皮鞭貼在臉頰上的觸感讓她身上的雞皮疙瘩爬了起來，不僅如此，她的胳膊隱隱作痛。
在岔路口和伯莎分別，雪莉爾抱緊手臂慢慢走回了家。
直至迪奧下班帶着被子回來，雪莉爾才清醒一點。
瑞克斯的女兒送了一床過來，雪莉爾張開手臂抱住，她沒想到不過是早上說起這件事，迪奧晚上就買好了帶回來。
被子很軟和，雪莉爾被這個驚喜忘記了白天發生的事情，她主動給迪奧的被褥套好，等到要睡覺的時候才說起她找到一份工作的事。
“一個先令？”迪奧從茶杯里抬起頭來，難掩狐疑，“做什麼的？”
雪莉爾窩在被子裏嘟囔着說了白天發生的事情，在迪奧面前她尚且還能說出自己的心裏話：“我不太想去……”
但是那可是貴族家的少爺，她不能拒絕，雪莉爾腹誹着，突然想到了什麼陡然停止了動作。
貴族——
她上次做的噩夢裏也有一個貴族，這是她沒忘記的，但在夢裏，事情發生的時候她已經長大了，對方的臉她怎麼也想不起來。
不會這麼巧吧？
雪莉爾望着迪奧彷彿找到主心骨一般向他尋求答案：“他們會是同一個人嗎？難道我做的夢是真的？”
迪奧連頭也沒抬，語氣冷淡地說：“那你要轉行做巫婆嗎？”
雪莉爾愣了兩秒才意識到他話里的嘲諷，不僅如此，他又補充了一句：“被發現的話，你會被送上絞刑台。”
他根本不相信她的夢，或者說不管是誰，聽到這樣的胡話都不會相信她。
雪莉爾輕輕嘆了口氣，她失去力氣一般，將臉埋在自己的枕頭裏不再說話。
第二天雪莉爾無精打采地坐在客廳里，嘴裏吃着迪奧分給她的麵包，眼底泛着淺淺的青色。
就連暖和的被窩都無法讓她擁有一個好的睡眠。
失眠帶來的後遺症就是精神恍惚，迪奧在門口喊了她兩聲也沒得到回應，等到她後知後覺回頭時，和迪奧冷下來的臉色對了個正着。
雪莉爾揉着着自己的臉頰，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些：“……怎麼了哥哥？”
迪奧往桌上丟下來一把小刀，看着才巴掌長，但落下來的悶聲可以見得這把刀的做工不錯，至少在材料上沒有偷工減料。
“帶在身上，”他這麼說道，望着瘦小的妹妹，平靜地教導着雪莉爾從未涉及的領域，“知道肚臍下方在哪吧，往那裏捅就對了——當然這個前提是，有人要對你不利。”
雪莉爾懸着心往湖泊的方向快步走去，當她好不容易趕到時卻察覺到周圍過於安靜的異樣，抬頭一看，早早站在湖泊旁的華麗少年此刻已經持弓瞄準着她。
她一動不敢動，手掌緊緊攥住了口袋裏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