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張海冒險傳情報 曹旋勉強納新人
經過半夜血戰,被敵特佔領了五天的黃崖灣鄉公所終於再次回到八路軍的手中,將受盡苦難的黃崖灣村村民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遺憾的是未能將幾名狡猾的匪首一舉擒獲,讓他們全部僥倖逃脫。
這些罪魁禍首不除,勢必還會捲土重來,若不能將他們及時清剿,解放區內依然存在隱憂。八路軍戰士不敢懈怠,連夜派出精幹力量對李丁等人展開抓捕工作。
在打掃戰場時,戰士們含淚從炸塌的倉庫里找到五名犧牲的戰友,有四具還算完整的屍體被坍塌的泥土掩埋,另外一具屍體已經被炸成了碎片,要不是頭顱還依稀可辨,幾乎就無法確認他的存在。
戰友們想為自己親愛的戰友收屍,可是兩具屍體的血肉已經混合在一起,根本無法分辨出彼此,戰士們只好含淚把能找到的殘缺的肢體全部聚攏在一起。悲痛的戰士們無法想像這裏當時發生了多麼慘烈的一幕。
此次戰役,八路軍擊共斃匪兵六十多人,俘虜九十多人,其中失去戰鬥力的傷殘匪兵有三十多人。八路軍也付出了較為慘痛的代價,十二名戰士死亡,二十多人受傷。
戰士們打掃完戰場后,開始審訊俘虜,這才把黃崖灣鄉淪陷的謎團一一揭開,戰士們迅速把相關情況向縣領導彙報,縣領導指示除奸務盡,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挖出殘敵的藏身之所,將他們全部消滅。
縣領導在安排這件事的善後工作之際,更讓他們揪心的是一個人的安危,那就是及時把黃崖灣情報送達縣裏,戰鬥在隱蔽戰線上的英雄--張海,除了一兩位核心領導掌握張海的情況,其他人對張海的存在一無所知。
在部隊出發前,領導再三叮囑帶隊的同志,敵人隊伍里有自己人,在進攻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保護他的安全,若是他主動亮明身份,一定要安全帶他回家。
正是因為有了上級這樣的安排,八路軍戰士在進攻鄉公所時才遲遲不願開炮,即便是後來進攻的戰士們生命受到嚴重威脅,迫不得已開炮的情況下,依然只是端掉了鄉公所的角樓和暗堡,沒有一發炮彈落進鄉公所的大院,最大限度保護了卧底人員的安全。
張海確實是一位智勇雙全的出色敵後工作者,敵特據點被拔,陰謀破產,他居功至偉。
當時鐵蛋命張海去集結點調動隊伍,等天黑后拉進黃崖灣,並命張海安排人手去保護曹旋的安全。
張海帶着警衛員到達集結點后立刻進行安排部署,命所有人全部原地待命,保持警戒狀態,若沒有意外情況,天黑后便開拔,進駐黃崖灣。隨後選派出十名精壯漢子,命他們前往奶奶廟去保護曹旋的安全。張海稱事關曹旋安危,眾人務必全力以赴,有些注意事項需和幾人單獨交代,但是時間緊迫,只能和幾人邊走邊說,自己也正好送他們一段距離。
張海擺脫警衛員,把這十人送出一段距離,告訴他們行走路線,自己便折返了回來。張海之所以冒着風險借故獨行,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需要及時把黃崖灣的情況傳遞出去,現在中都縣的領導都還被蒙在鼓裏,不知道這裏已經發生了重大的變故。
張海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后,來到附近一個村莊,找了一處房舍破敗的院落停下馬來,已是大年三十,其他人家都張貼着對聯、窗花,院子裏一派喜氣洋洋,唯有這家,滿院看不到一點新年的跡象,要不是煙囪里冒着一絲青煙,還以為這是一處無人居住之所。
張海推開門前的柵欄,牽馬進入院子,將馬拴好后,往屋裏走去,剛一推開門,便見屋裏煙霧繚繞,根本看不清屋內的景象。
張海用手扇扇面前的霧氣,仔細一瞅,灶台上一口大鍋正敞開着,鍋里是清水煮着的麩皮和土豆,水已經燒開,為數不多的幾顆土豆正在鍋心裏來回打滾。
張海再往前看去,灶台下半蹲着一位中年婦女,正在埋頭往灶口塞着蒿草,對外邊有人進來渾然不覺。
張海開口說道:“大嫂,忙着做飯呢?我進來想打聽個事。”
灶台下的婦女被張海說話的聲音給嚇了一跳,她沒想到大過年的自己家會有外人進來,趕忙站起身來,用手不停拉扯那已經條條縷縷的破衣,生怕露出肉來被人見笑。婦女看了看張海,又看了看正冒着騰騰熱氣的大鍋,有些羞赧地問道:“你想打聽什麼事呢?”
沒等張海開口,就聽屋裏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和誰說話呢?家裏來人了嗎?”接着就見一個男人從裏屋走了出來。
張海抬頭看去,男子個子挺高,身材卻太過單薄,面黃肌瘦,眼窩塌陷,一副長期營養不良的模樣。
張海趕緊迎上前去說道:“大哥,大過年的上門叨擾實在不好意思。”
男子倒是格外憨厚,說道:“沒事兒,誰家有難處還分個時候,你說吧,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我看看能不能幫上你。”
張海說道:“也不是個什麼大事,就是個跑腿的事,我出門在外,想往縣城捎個信兒,正好有事走不開,想煩勞大哥一趟。”
男子面有難色,說道:“去縣城,百十里路,我走一天也到不了,再說我這單衣薄衫的也出不了遠門。”男子說完抖落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並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張海趕緊把屋門關上,說道:“大哥,你要是能連夜過去,幫我去送信,我身上這件八成新的羊皮襖就送你了,給你在路上用,等你到了城裏,我讓家人好好給你置辦一頓飯,回來的時候,再送你一袋莜面。”
男子看着張海身上穿着的齊小腿的羊皮襖,滿眼的羨慕,但他仍然保持着一個農民的淳樸本性,固守着自己最後的尊嚴,客氣地說道:“使不得,送個信的事兒,怎麼能讓你如此破費呢?”
張海說道:“大哥,你就不要客氣了,衣服我家還有,你只管穿着就是了,別說你為我送信,就是不為我送信,看到你缺衣少穿,我也得搭照一把。”
男子喏喏着低下了頭,內心糾結起來,這件皮襖對自己和全家來說都太重要了,還有承諾的一袋莜面,那就足以讓自己一家支撐到打春,不至於有家人餓死在正月里。
張海又問道:“大哥,你識字嗎?”
男子說道:“大字不識一個,就連自己的名字也只是認個馬馬虎虎。”
張海說道:“那大哥家裏肯定也沒有紙筆。”
男子說道:“字都不識一個,要那東西有什麼用?”
張海把身上的皮襖脫下來遞給男子說道:“大哥,你先把皮襖穿上,幫我去外邊把人們家大門上的對聯偷偷撕一張下來,我給家人寫封信。”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沒搭話也沒敢伸手。
張海把皮襖往他身上一披,說道:“大哥,有勞了,我這事有點緊急,要不也不敢煩勞你。”
男子客套道:“你還要趕路,把皮襖給了我你怎麼辦?”
張海說道:“我身上的棉衣也很厚實,凍不着我,等我回去后家裏還有皮襖,這件大哥只管穿着就是。”
男子聞言,滿臉喜色,穿好皮襖往門外走去。
不大功夫,男子懷裏揣着一張方方正正的對聯跑了回來。把張海領進屋裏,讓他到裏屋的炕上去寫。
紙的問題解決了,筆還沒有着落,這事難不倒張海,他讓婦人從灶里撿出幾根燃了一半的草棍兒,權當筆用。
張海拿着東西,隨男子進入裏屋,這才看到,炕上一條破舊的棉被裏竟然擠着五六個孩子,見外邊有人進來,都蒙上頭往裏邊鑽去,睡在邊上的孩子瞬間便被擠了出來,光溜溜的身上一絲不掛。
張海暗嘆一聲,把對聯放在炕上,用草棍兒在上邊寫寫畫畫,簡明扼要地說明黃崖灣鄉公所已經被敵人佔領,需要及時派兵圍剿,並把小五點在附近村莊佈置的眼線,黃崖灣村外的佈防,鄉公所內的火力點全部圈點出來,並着重點明,務必要在部隊調動前排查營房附近的可疑人員,第一時間把李丁安插的眼線給抓獲。
張海書寫完畢,把對聯摺疊好,交給男子放好,告訴他要找之人的住址,並一再強調,回來的時候千萬記得把莜面背回來,要不自己就太過意不去了。這事本不用張海囑託,但聰明的張海在激發他行動的熱情,因為他知道此事不能耽擱,需要現在啟程。
男子的心早被暖融融的羊皮襖給捂熱了,把張海的話謹記心頭,讓老婆端來兩碗麩皮土豆糊糊,遞到張海面前一碗,張海再三推辭,男子見張海不吃,怕他是嫌棄自家茶飯不濟,也不敢硬勸,自己一口氣把兩碗糊糊喝光,摸一邊嘴角,便起身出發。他在惦記着縣城的那袋莜面,背回來后就可以給孩子們好好過個年了。
張海和男子相跟着出來,已是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二人在村口分開后,只見男子撒開腳步,匆匆地往縣城的方向去了。
張海不放心,等男子走出一段時間后,悄悄打馬跟了上去,見男子正抄着近道深一腳淺一腳的往縣城疾行。
男子沒有辜負張海的重託,連夜匆匆趕路,第二天早上九點多便到了縣城,找到張海給的地址,把寫有重要情報的大紅對聯交到對方手裏。接收情報的同志沒讓男子失望,囑咐家屬給他安排豐盛的飯菜,並告訴他不要着急,到這裏就是到家了,吃完飯好好休息一下,自己給他準備了一袋白面一袋莜面和兩塊大洋,等他休息好了,有人會趕車送他回去。此人交代完后便匆匆出了門。
男子看着擺在自己面前桌子上熱氣騰騰的兩碗肥肉,一盤雪白的大饅頭,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好運來得太突然了,一切就和做夢一樣。自己僅僅是跑了一趟腿而已,人家就答應給這麼多的好處,莊戶人就是辛苦一年也掙不來這麼多東西,他以為是自己平日的善舉感動了上蒼,這是上天對他的恩賜,差點當時就跑出院子跪在地上給老天爺磕幾個響頭。
男子把這頓飯吃了個風捲殘雲,不消片刻功夫,便把桌上的飯食掃蕩一空,賢惠的女主人再次為他端來飯菜,他眼神里雖然流露出一絲渴望,腸胃卻實在沒有一絲縫隙,忍不住連連打出幾個飽嗝后,向女主人致意道謝。
一夜疾行,此時的男子卻感覺不到一絲疲倦,整個人都處在極度亢奮之中,他覺得此時的自己依然渾身充滿活力,他想第一時間趕回家裏,和妻兒分享這意外的驚喜。
男子不知道,正是因為他的不辭辛苦,連夜趕路,才把這麼重要的消息傳遞到縣城,黃崖灣鄉的百姓才得以儘快從敵人手裏解救出來,他的價值遠遠不止兩袋麵粉和兩塊大洋。
中都縣高層得到消息后,大為震怒,第一時間派出偵察連掃清障礙,把縣城潛伏的眼線和黃崖灣附近村莊埋伏的眼線一網打盡。縣大隊的人馬緊隨其後,直奔黃崖灣,成功打掉了這個罪大惡極的團伙。
再說奶奶廟裏的曹旋眾人,聽到門外傳來激烈的敲門聲,匆匆起身防備,待馬平打開門來,看到門外黑乎乎站着一堆人,這些人手裏牽馬,肩上挎槍,不知是什麼來頭,不過看他們的樣子應該不是來尋仇的,否則不會前來敲門,也不會把槍挎在肩頭。
馬平問道:“你們幾位有何貴幹,是準備在此投宿嗎?”
來人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們來找曹旋曹二爺,請通報一聲。”
馬平見來人找到奶奶廟裏直呼曹旋的名字,知道這些人應該和救下他們的張海有關,便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找曹二爺什麼事?”
來人說道:“我們是曹團座手下的士兵,奉劉營長之命前來保護曹二爺的安全。”
馬平一聽,果然是曹家的人來了,一時心裏也頗為高興,趕緊從院子裏喊來兩人,讓他們把馬從側門牽進去,自己帶着這些人從山門進來,去見曹旋。
曹旋在廂房的屋檐下站在,見馬平面帶喜色,把這些人全都帶了過來,他也對來人的身份猜了個大概,便收起槍支,往前走出一步。
只見來人看到曹旋,遠遠地就打起了招呼:“二爺,我們奉命來你帳下聽令,你還記得我們嗎?”
曹旋仔細看去,這幾人有些面善,卻叫不上名字,曹旋知道,這些人都是昔日察哈爾警署的警員,在大哥手下做事。
曹旋說道:“當然記得,你們幾位是隨着鐵蛋過來的吧?怎麼不在軍前效力,跑到我這裏來幹什麼?”
來人緊走幾步來到曹旋面前,雙手一抱拳說道:“劉營長有令,命我們兄弟前來保護二爺的安全,並儘快帶二爺前往綏遠,和團座一家相聚。”
曹旋說道:“我這裏安全得很,不用你們保護,你們趕緊歸隊,去執行你們的任務。”
來人笑着說道:“二爺,先別急着趕我們走,營長已經猜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命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你身邊,就是二爺要槍斃我們我們也得在這裏待着。”
曹旋說道:“你們冒着生命危險,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來到這裏,不就是為了來執行任務嗎?怎麼能因為我耽誤了你們的正事,日後讓我大哥怎麼看我?別聽鐵蛋的,你們趕緊回到隊伍里去效命。”
來人說道:“二爺,我們走的時候團座已經吩咐過,此次冒險前來,是要執行任務,但是也要尋找你的下落,現在好不容易遇到二爺了,說什麼我們也得保護二爺安全。二爺今天的遭遇張營副也和我們說了,在送我們來的路上他再三交代,千萬不能讓二爺涉險。”
曹旋不想因為自己的事,耽誤了大哥的軍務,也不想處處依賴大哥,再三婉拒。可來人卻執意不肯走,非得留在自己身邊效力,若是自己再堅持下去,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只好把他們都留了下來,並讓馬平為他們安排食宿。
夜已經很深了,曹旋卻久久不能入眠,往事一直在他的腦子裏打轉。他雖然多次涉險,可是今天才真正感受到死亡距離自己是如此之近。假如自己當場被亂槍打死,假如當時“雲雀”第一個殺的是自己,假如張海沒有及時出現,每一個假如都讓曹旋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是從鬼門關被人給拉回來的。
現在去報仇已經不再可能,大哥派鐵蛋帶人前來就是為了保護李丁、小五點,並且配合他們的行動,如果自己把他們殺了或是攪黃了他們的行動,那也就意味着大哥任務的失敗,在這件事上,不能因為自己的個人恩怨,壞了大哥的大事,毀了大哥的前程。那就只能暫時按捺住心頭的仇恨,等待時機。
大哥的任務總有結束的時候,李丁和小五點總有落單的時候,自己依然身在江湖,那就還得按江湖的規矩辦,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李丁和小五點今日所欠的血債,必須血債血償。
跨過生死,曹旋開始對人生有了更多的思考,他想不明白自己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自己想要的生活就是四處流浪?爭狠斗勇?苟且於亂世,視生命為草芥?曹旋很快就否定了自己。不!能披上一張人皮不容易,人生就這麼短短几十年,好歹得做點什麼,可自己又能做什麼呢?曹旋陷入了深深的迷茫當中。
雖然自己對未來的生活依然沒有明確的目標,可是眼下的生活還需要繼續。剛剛接納了大哥的十名士兵,該帶着這些人何去何從?這麼多人在一起,坐吃山空,用不了多久,正常的開銷都會難以為繼,那時候自己怎麼辦?也像小五點那樣拉起杆子,佔山為王,禍害百姓嗎?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自己對那些窮困潦倒的百姓也下不去手。可是不偷不搶,這些人的生活怎麼維持?身心俱疲的曹旋陷入深思中。
曾經意氣風發,一往無前,渾身是膽的曹旋,現在有些心灰意冷,他沒精打采地蜷縮在屋裏的炕上,聽着馬平在噩夢中發出的囈語聲,滿是驚恐和苦楚。他知道,自己對未來的生活需要有一個新的規劃了,想的雖然不是很通透,可總歸算有了點眉目,一整天的顛簸和驚嚇,讓曹旋也倍感疲憊,不知不覺中也呼呼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睡去的曹旋,他不知道有個農人正為了一件皮襖、一頓飽餐、一袋莜面,奔波在前往縣城的大道上,此人不僅為他狹隘的個人恩怨助了一臂之力,也為黃崖灣鄉的百姓帶來了福音。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