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方冷談五勝 古月辯三難
全景明搖首道:「如今蜀中正處危急之秋,自身也是難保,哪有餘力做這等引狼入室之舉?」
張永馨笑道:「王爺莫不是擔心假戲真做,那楚軍若是當真入侵,則不免腹背受敵?」
全景明道:「正是如此。去歲圖裡斯便與張栩楊同時自東西兩面侵入蜀中,雖然均被擊退,然而那項引南下牂牁一路劫掠,損失非小,更失夔、渠二州天險。四面刀兵之災,至今尚未平歇。蜀地兩面動兵之禍,孤至今心有餘悸。此尚不過是張栩楊一路偏師,倘若楚地傾國而來,孤此番卻不見得有上次那等好運道。」
張永馨聽罷了這段話,卻忽地仰身大笑起來,將全景明一驚。全景明本是粗人,雖然入朝以後也學些禮儀附庸風雅,畢竟是江湖人火爆的脾氣,哪裏按奈得住,怒道:「方先生覺得孤是好戲耍的么?」張永馨見他將那柄鋼骨摺扇霍地收起攥在手中,情知他早動怒了,便道:「以方冷看來,王爺多慮了。」
全景明道:「如何便多慮了?」
張永馨笑道:「我看楚王虛子臣必不伐蜀。」
全景明聽他這話說的有些蹊蹺,連忙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張永馨道:「臣有數問不解,請王爺賜教。其一,敢問王爺,是蜀楚仇深,還是楚詔仇深?其二,是伐蜀易,還是伐詔易?其三,是伐蜀利,還是伐詔利?其四,是伐蜀有名,還是伐詔有名?其五,是伐蜀先,還是伐詔先?」
全景明聽了道:「還請先生細細說來。」
張永馨疊着兩根手指,笑道:「蜀楚雖然數度交兵,看似結怨極深,然而只是兵戈戰事,其實並無不可解的仇讎。而北詔自立國以前,便與楚人交好。而後北詔借楚兵伐蜀,卻中路叛變,陷了楚軍大元帥雲龍,此仇不共戴天。是以楚詔仇深。
「其二,蜀中雖然方遭大戰,又失了夔關天險,然而重慶、成都兩座重鎮無恙,更兼西川山巒疊嶂,足可固守。況且蜀地仍有步騎十萬,帶甲無數,精兵猛將不可勝數。王爺您更是致元皇帝欽點的天下兵馬都教頭,有萬夫不當之勇。而反觀北詔,塔坤與士遷皆死,軍馬又損折大半。上無主君,下無精兵,朝堂無智士,四境有紛亂。唯有阿吉疼一人,濟得甚事?是為伐詔易。
「其三,虛子臣已然三度伐蜀,都未得大利,反而損兵折將。如今夔關已得,而重慶難下,再興大兵伐蜀無益。反觀北詔,南方沃土千里,糧草富足。若取北詔,可接臨大理與蜀中。不論是為財為形,北詔都遠勝蜀中。是為伐詔利。
「其四,雖說王爺不見得效忠梁王,然而畢竟是梁王親封的蜀王。虛子臣方才臣服梁王,不得梁王命令,擅自對蜀用兵,師出無名。而北詔高貞明假借南蠻與大理威勢,擅自自立,中原諸侯共討之,名正言順。是為伐詔有名。
「其五,若先伐蜀,就算當真能以傾國之力平定蜀中,則東有北詔,南有大理,西有吐蕃,北有西涼。此四者爭相攻之,荊楚強弩之末,縱免亡國之禍,亦不可保守蜀中,不免為人嫁衣,此是劉裕長安之失也。而若先伐詔,則去後方之患,日後不論伐蜀伐理伐越,俱可兩路齊進,使敵首尾難顧。是為伐詔先。以此五點,我言虛子臣必伐北詔,不會對蜀中用兵。」
(註:義熙十三年,公元417年,東晉劉裕滅亡後秦,進入長安。胡夏王買德預言劉裕無力久守關中,次年胡夏赫連勃勃即在劉裕撤軍后大敗其留守部隊,幾擒其次子劉義真。)
全景明聽了大喜,連聲贊道:「方先生所言大妙!只是北詔高貞明歸順於孤,孤此等陷之,似為不義,難見天下人。又兼唇亡齒寒,倘若日後虛子臣果然滅了北詔,東南兩路兵馬齊進,只怕果然要遭。」
張永馨聽了呵呵大笑道:「王爺既知唇亡齒寒,豈不知若是大將軍攻破神都梁王,則虛子臣獨力難支,自保也是捉襟見肘,必不西顧。況且大理高貞明那廝,本是蠻夷,又不與王爺沾親帶故,管他作甚?」
當時張永馨一片話語,早說得全景明動心,當時便允了張永馨所說,約定來日便與蜀中眾臣商議此事。兩人是夜相談甚歡不提。
翌日全景明彙集眾將,說了張永馨之策,卻有那蜀國司徒、謀臣古月氏轉將出來,把那蒲扇一扇,拱手道:「王爺,此事不妥。」
張永馨把眉頭一挑,說道:「這位先生,此言何意?」
古月氏道:「方冷先生所說,雖然聽似有理,俱不過是先生一人的猜想罷了。此乃家國大事,無憑無據,怎敢斷言?倘若我等依着先生所說辦了,虛子臣這廝卻與先生所想相左,則豈非亡我大蜀?此等大事,怎能輕言!還是守成靜觀其變為上。」
張永馨聽了,哈哈大笑道:「這位想來便是蜀中有名的謀臣古月先生了?久聞盛名,卻不料所言全然不通,只如三歲小孩一般。方某堂堂丈夫,不願與先生多做無用之言。」
古月氏怒道:「先生在此無故辱我,某名雖微,不可擅污。先生今日若是能說服了某,某就此下野歸田,再不用唇舌。如若不然,縱使先生是大將軍的使者,也請先納下了這條舌頭。」
張永馨冷哼道:「待要用這恐嚇之法嚇我,卻是不必。今日若是方冷舌戰輸了,要殺要剮任憑處置。若是勝了,也不必要古月先生的什麼舌頭腦袋,只請古月先生全力相助方冷此計如何?」
古月氏把蒲扇一搖,說道:「那便依你。且看你有何話說?」
張永馨笑道:「方冷所言,雖然無憑無據,然而古月先生覺得,有理無理?」
古月氏道:「先生說虛子臣若伐蜀,則陷於四戰之地,是為伐蜀之不便。又說虛子臣伐詔,可坐擁四通之地,是為伐詔之便。想四通之地自為四戰之地,先生此言,實為玩弄言辭,欺瞞眾人。」
張永馨道:「軍師錯了。如今荊州四境,無非北梁、東越、西蜀、南詔。楚盟梁、越,則戰蜀、詔。詔之四方,為西蜀、北楚、東越、南理。楚人得詔,則其四境中大理國弱不提,蜀越本與荊楚相通,倘若開戰,則不論攻蜀攻越,都有兩路齊進之妙。而若得蜀,則接臨西涼、吐蕃。此兩國者,皆非庸庸之輩。蜀在,可為屏障。蜀滅,則虛子臣滅一敵而憑空得二強敵,是為得不償失也。況且蜀難得,詔易下。得蜀損,得詔利。虛子臣一世梟雄,難道看不明白?」
古月氏又道:「先生所議,倘若事成,自然大妙,倘若不成,卻是我大蜀滅頂之禍也。還是靜觀其變為上。」
張永馨不慌不忙道:「古月先生提議靜觀其變,然而若是楚軍果然來伐,先生欲如何抵擋?楚軍若不來伐,則是白白錯失良機,阻礙大將軍靖難。如今梁楚越三國初盟未穩,錯失此良機,日後可未必再有!」
張永馨一席話,說的眾人都覺有理,看向那古月氏。古月氏把蒲扇往桌上一拍,怒道:「方冷先生,縱你再有十分巧舌如簧,終究不過是紙上談兵。我大蜀萬千子民性命,家國氣運,豈能一言兒戲?」
張永馨聽了,不慌不忙道:「說來說去,軍師終究不過是不信虛子臣必然會發兵大詔罷了。是也不是?」
古月氏道:「不錯,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先生在此妙談,卻豈知虛子臣必依先生所說行事?」
張永馨笑道:「廟堂謀策,無非便是揣摩罷了。依着軍師所說,我等儘是猜測,都不用了!《孫子兵法·始計篇》曰:「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前有太公問神,後有諸葛掐算,亦不過是測利弊大小,揣人情形式罷了。有何不可?不過若是古月先生定要這等疑慮時,小生卻也還有一策,保管有十成把握叫虛子臣出兵北詔。當此之時,古月先生再行吐蕃事,便該當無妨了吧?」
古月氏一聽,便道:「我倒不信先生有何本事,能教虛子臣乖乖聽話?」
張永馨不慌不忙,把手一揮道:「此事不難。且待方某自去襄陽走一遭,給那虛子臣講明了伐詔五勝利害,何愁他不發兵南下?」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古月氏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方道:「先生此計,雖然不錯。然而此去蜀中,只有夔關大道可走。眼下東川用兵,那項引死死把住道路,先生怎能過去?」
張永馨呵呵笑道:「古月先生此言差矣。方某人此去,本就要見虛子臣,不走大道,偷偷摸摸作甚?」
全景明愛惜張永馨口才,卻道:「方先生自北面涼州而來,不知曉我蜀楚情形。那項引自從先前來犯南奔北跑了一大圈毫無所得以後,對我大蜀恨之入骨。孤也有心要去議和,奈何不得他但凡有西邊來的使者,盡數斬殺。先生切莫自誤。」
張永馨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方某這張嘴,便是鐵石人也說的心動。項引何人,只待我一番話過去,他自然乖乖恭送我去襄陽。」
古月氏只怕方冷此去成功,卻故意把話嚇他道:「這項引非比尋常青年小將那般愣頭愣腦。他先前來犯,下牂牁,襲江州,我都安排了埋伏伺候。卻不料這小子好不乖覺,一有風聲便棄了大好功勞遠遁。此等心性,少年之中少有,先生可且莫小覷了他。」
張永馨仰天長笑道:「山人自有妙計,不必軍師費心。只待事成之日,還請軍師盡心輔佐王爺,休要食言。」
全景明愛惜張永馨才華,不願讓他去送死,便以借口將他留在府中,日夜講論天下大事。那張永馨談天說地,口若懸河,只將全景明聽得喜不自勝,便用其為蜀國長史,與古月氏一同參論大事。這般過了一月有餘,張永馨恐遭古月氏毒手,便又提起前事,再三請命往荊州去見虛子臣。
那全景明見張永馨執意要去,古月氏又十分攛掇,料來留他不住,只得大擺宴席,又譴了衛隊送他東去。臨別之時,全景明親執張永馨之手,說道:「先生為國家之計,親入險地,這份肝膽實乃世間少有。孤今以長史之位相授,先生此去若能解救我蜀國之危,當更奏朝廷,加官進爵。若有萬一,亦須令先生青史留名!」
張永馨哈哈大笑,謝過了全景明,自與眾人東去了。全景明望之良久,才對眾人道:「此人深入虎穴,卻似閑庭漫步,非止有驚世之才,亦懷古人之量。卻不知涼王自何處覓來這般的人才?」不是張永馨今日奉命東去荊州,有分教:遊子終歸鄉,天下興大軍。畢竟他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