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三軍驚魂毛無所 眾人橫過地斤澤
詩云:
七雄戈戟亂如麻,
四海無人得坐家。
老氏卻思天竺住,
便將徐甲去流沙。
且說當時朱恆吉與張永馨見了蛇群異動,討論了一陣,卻也不得頭緒。然而倒也生怕再起波瀾,都一夜未眠,枕戈待旦。不覺東方卻漸漸發白,那嚮導卻道營帳內來道:「眼下紅日將升,氣溫不冷不熱,正宜行軍。」
朱恆吉道:「如此最好。」卻令喚醒了大軍,用了晨食,收拾了營帳,卻恰好日出。那嚮導在前,大軍在後,登時開撥西去。此時夜晚寒冷未去,許多軍士都覺微涼。好在不久那太陽升起,氣溫卻漸漸回升起來。那嚮導便道:「教大夥趁着天涼好生趕路,到了午時卻走不動人。」
眾人走了半日,果然熱將上來,那沙漠烤得人人汗流浹背。朱恆吉道「這沙漠好生奇怪,昨夜冷得人死,眼下又這等炎熱。」
那嚮導道:「回將軍,這沙漠晝熱夜寒,最是難走。最多再有一刻鐘,大軍便走不得了,須得搭個營帳避暑歇息。」
朱恆吉道:「這卻是為何?昨夜這等早便歇息了,怎地還有午間再歇的道理?」
那嚮導道:「回將軍,這沙漠午時奇熱無比,若是趕路時,汗如雨下。便算是不熱得昏厥過去,這飲水也轉瞬便盡。是以這沙漠之中行路,只有天明趕路,午時便止。避過晝炎,再行趕路。到得日落,立時便止。一日之中,也不過四五個時辰可以行軍。」
朱恆吉聽了蹙眉道:「這等時,何時才能出得了這沙漠?」那嚮導道:「這沙漠行路,最忌貪行。越是想要速速出去,越是出不得。依我看來,今日再行路不久,便可到地斤澤畔。明日過了地斤澤,便可出毛無所沙漠。」
張永馨在旁聽了,卻道:「地斤澤可是個湖泊?」
那嚮導道:「非也。這地斤澤乃是毛無所大漠中的一個去處,最多沼澤流沙,輕易行動不得。相傳昔日羌人党項部李繼遷便是詐作送喪逃出夏州,與親信在這地斤澤自立,成一方豪強的。」朱恆吉聽了道:「管他是何處豪強,既然敢來捋我天朝虎鬚,必然身死族滅!」那嚮導聽了忙道:「將軍所說正是不錯。」
當時熱將起來,三軍走動不得。朱恆吉便依着嚮導所說,令三軍各自搭起營寨,權避這炎熱。眾人恰在那裏歇息,卻見遠處隱隱颳起一陣沙土來。朱恆吉連忙跳起身來,說道:「這莫不是胡兵來襲?」
那嚮導見了,臉色大變道:「此非敵軍來襲,乃沙塵暴也!快令三軍將水源乾糧藏好,各自在營帳內卧倒,休要四處走動。」
朱恆吉道:「如此不備,若是賊兵一來,如何是好?」
那嚮導急道:「這沙塵暴一起,走動者必死,哪來的敵軍這等大膽?」朱恆吉聽了,仍是不信,要列陣待敵。待那沙塵暴漸漸到了面前,遮天蔽日,朱恆吉才信,急忙令三軍依着嚮導所說。
那沙塵暴來時昏天黑地,伸手不見五指,對面也不能相識。但是有抬起身來的,頓覺一股大力要將人掀飛,更有無數碎石如暗器般打得人臉上出血,只得卧倒。好在不多時那沙塵暴卻過去了,眾人多有半身被埋在沙土裏的。忙了半天,才將物資人員盡數救出。朱恆吉心有餘悸,此時方知大漠之威,不由得擔心起李昌道來。眾人過了一陣,清點了人員物資,卻又上路。晚間卻果然到地斤澤邊,各自生火宿歇。
此夜朱恆吉也勞累了,睡的卻熟。夜晚卻被凍醒,便披了件厚衣裳,來帳外巡視一番。一出營帳,朱恆吉卻是一陣哆嗦,渾身一顫。朱恆吉暗暗道:「這大漠夜晚雖冷,卻不料竟然一冷如此,比昨夜更勝!我穿得這等厚實,還這般凍得人死。哪有這等冷法!莫不是我連日勞累,身體睏倦的緣故么?」
朱恆吉卻往兩邊看時,見帳外的守衛凍得臉色青紫,牙齒格格相擊,嘴唇上竟被凍出了冰霜。朱恆吉素來愛惜士卒,見了道:「這等冷天,哪有敵軍偷襲?傳令守夜斥候,只留一半便可,輪班烤火取暖。」
眾將士聽了,都感激朱恆吉愛護。朱恆吉自歸營帳歇息,一覺睡去,卻好在一夜無事。翌日侵晨,朱恆吉傳令三軍預備起身,卻忽地聽到一聲驚叫。朱恆吉急忙去看時,卻有人報來,說有個營帳的兵士被盡數屠戮。朱恆吉大驚,卻見那幾具死屍渾身乾癟,如同乾屍一般死在當地。
朱恆吉急忙喚守夜斥候來問,卻說昨夜並不見絲毫異象,不知何人用什麼方法混到軍中殺人。眾人見這些人死狀恐怖,不免軍心浮動。朱恆吉令人安撫軍心,尋查兇手,卻見張永馨在旁瞪視着那幾具屍體,面色煞白。
朱恆吉心中起疑,卻問張永馨道:「方先生,這幾具屍體,可有甚麼玄機么?」
張永馨渾身一顫,喃喃道:「飲血劍。」
朱恆吉疑惑起來,卻問道:「方先生您說什麼?」
張永馨忽地回過神來,說道:「那幾人身上可有劍痕?」
朱恆吉連忙過去檢查了一番,卻道:「方先生,渾身並無什麼劍痕,只是脖頸上不知被什麼利器扎了兩個口子。」
張永馨連忙過去朝着朱恆吉所說之處去看時,果然不見劍傷,只有兩個小指粗細的血孔,若非是朱恆吉仔細查看,絕不可見。再將其餘眾人衣裳扒了看時,也都有這兩個血孔,此外並無別的傷口。張永馨這才臉色稍緩,說道:「看來並非是他。」
朱恆吉奇道:「方先生可知道兇手是誰?」
張永馨搖首道:「一個江湖傳說罷了,不過看來並不是。」
朱恆吉動問備細,張永馨卻道:「虎威將軍可知二十餘年前的東王之亂么?」朱恆吉頷首道:「這是我天朝近代最大的禍事,震動天下,我如何不知?」
張永馨道:「那虎威將軍必然也知道血海孤星門了。」
朱恆吉道:「血海孤星門曾是江湖上最大的邪派,連獅王莊也無法將其制服。直到彼輩一手策劃了東王之亂后,獅王莊和朝廷才出動全部精英并力將血海孤星門剿滅,卻依舊付出了慘痛代價。朝廷損兵折將,雷豹衛等十部精兵全軍覆沒,陣亡將軍銜以上七人,而獅王莊左中右三軍司之一的右鬼司也因此撤司斷代。」
張永馨道:「不錯,那飲血宗掌門,便是「飲血劍」花應祥。他有一門奇功,殺人後便可趁其新死之時以寶劍抽***者鮮血,滋養劍主。我因見這些軍士死相古怪,故而想起了此人。然而血海孤星門早已經被剿滅,花應祥自己也被獅王莊高手打得粉身碎骨,怎會是他呢?」
朱恆吉見也調查不出頭緒,卻只得放下了此事,令嚮導帶路,準備往地斤澤里前進。正待前行,卻聽得旁邊幾騎稟道:「稟將軍,末將座馬背上流血不止。」朱恆吉過去看時,卻見那些馬匹背上果然都有兩個如那些死人身上一般的血孔,往外流血不止。
那嚮導來看時,卻道:「這是大漠中的吸血蝙蝠,專一在夜間出來偷吸牲畜血液。我這裏卻有藥草,抹上就好。」
朱恆吉聽了便道:「那我這些弟兄,莫不也是被甚麼吸血蝙蝠吸幹了血液?我看他們死相,正如同被抽了血液一般。」
那嚮導搖頭道:「不然,這吸血蝙蝠只會襲擊戶外的牲畜,卻不敢到營帳內傷人。況且他們雖能吸血,也沒有一下子將人渾身血液吸得一點不剩的道理。」
朱恆吉聽了,也沒奈何,只得令這嚮導取出了藥草醫好了馬匹,再行上路。眾人迤邐前行,卻到了那地斤澤內。聽聞那嚮導說這地斤澤里遍地毒蟲,處處流沙,眾人都不敢大意,只是跟在嚮導後走。不時有馬匹不受控制踏入泥沼,朱恆吉只得下令全軍下馬牽着馬匹行軍。那嚮導又傳授了些流沙沼澤之中自救的法子,眾人一路無話。
走了半日,依先在午時修整,稍涼些再行軍。正走之間,卻有眼尖的軍士報來,說前頭有個人陷在泥沼之中。朱恆吉急忙拍馬過去看時,卻像個胡人模樣。朱恆吉以為此人乃是掉隊的胡兵,指望拷問出些情報。便令眾人拋去衣服木板,依着那嚮導所說將那人拉了上來。
朱恆吉一見此人,卻是一驚,原來那人雖然高鼻深目,碧眼紫髯,似是胡人模樣,渾身裝束卻又與胡人不同。但見那人身長丈余,渾身着鎖子鐵甲,卻也有幾塊精鋼做的護腕護膝一類,腰胯一柄劍,制式卻是又細又長,倒像根長長的鐵簽一般,從所未見。朱恆吉在邊塞日久,卻也會說一些契丹語,當時用契丹語喝道:「爾乃何人?緣何在此?」
那漢子卻也用契丹語答道:「我是西面大秦人,名字馬庫斯,護送主人走失。」
朱恆吉聽他契丹話也十分生疏,想來也並非是契丹人,卻仍問道:「契丹兵馬在哪?你可曾見到么?」
馬庫斯答道:「你契丹不是?別的軍隊沒有。」
朱恆吉倒也懂他意思,卻令部下上前幫他清理了渾身的淤泥,又給他吃了些乾糧喝了些水,交由數人看管,帶在路上。一路攀談,才知這馬庫斯乃是西域更西所謂大秦的地方人氏,領着一夥手下給人做傭兵為生。前日受了好大一筆錢財,護送一個爵爺往東面來尋找契丹,不料在沙塵暴里走丟,卻陷在泥沼里。
朱恆吉又問了些消息,與他攀談了一陣。卻見這馬庫斯連契丹女真和漢人也全然分不清,只知是主人要來尋覓一處什麼雪國,是以千山萬水而來,朱恆吉便也情知的確並非是北胡人。
馬庫斯本是天異星降世,身材十分碩狀,休養了一陣,卻精神健旺起來。朱恆吉見他身材魁梧,肌肉虯結,便問他道:「爾效忠的那人不見了,可還去找他么?」
馬庫斯道:「找一定。護送必須到東方雪山。」
朱恆吉笑道:「你這漢子倒是頗為忠心。」
馬庫斯搖頭道:「忠心對錢。任務不完成,我不拿到我的酬金。你們呢?這麼多人在這裏,很多錢有?」
朱恆吉聽了哈哈大笑道:「我們乃是天朝的官兵,和爾雇傭兵不同。不論餉銀,都對陛下效忠。」
那馬庫斯奇道:「如果是無有錢,還打仗要死替他?」
朱恆吉道:「那是自然。我等深受皇恩,這條命都是官家的。況且從胡虜手上保衛自家兄弟,誰在乎餉銀?」
馬庫斯道:「你是哥哥皇帝的?那也不能不能忍沒錢。」
朱恆吉笑道:「這不過是個比方。我華夏一家,黎民百姓都是自家兄弟。話說回來,那隻要給你錢,你就賣命?」
馬庫斯道:「命,能換錢。錢夠,我會殺人替你!」
朱恆吉一笑道:「這都是后話了,你現今且先修養一陣,日後再說。」卻回過身來對眾人說了方才的話,眾人個個咋舌,都說胡人不識禮義,唯利是圖。唯有張永馨一聲冷笑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什麼稀奇?」說罷也不理眾人,自向前去了。
眾人在那嚮導指引下前行,一路避過了流沙沼澤,看看天色將晚,卻未出沙漠。朱恆吉焦躁起來,卻對那嚮導道:「你昨日說再走一日便可出大漠,如何眼下卻仍不見絲毫出去的跡象,莫不是你膽敢欺瞞本將軍么?」
那嚮導忙道:「小的委實不敢。只是軍士不習在流沙之間行走,又要照顧馬匹和那個馬庫斯,是以耽擱了路程。明日再走半日,必然出去!」
朱恆吉冷哼一聲道:「便再等一夜,若是明日午時還不到大漠外時,我必殺你祭旗!」
那嚮導連連稱是,不敢多言。當夜依舊是搭起了營帳,早早歇息。是夜卻也沒再有什麼怪獸毒蟲來襲擊眾人,一夜無話,此處不表。
翌日眾人早起,又一路兼程,看看行到午時,朱恆吉卻敲着那桿描金方天畫戟,又把眼來瞟那嚮導,只把他唬得魂不附體。好在行不多時,那嚮導卻指着前邊喊道:「將軍快看,草原!」
朱恆吉急忙看時,果見前邊一片綠色。大軍見了,各各歡喜,恨不得爹媽多生兩條腿,也不顧連日勞累,飛也似往那草原便走。
大軍加速趕路,卻也又走了多時,才趕到那片綠色之處,果見水草豐美。那馬兒嚼了數日乾草,見了這許多青草,也都撒歡嘶鳴。朱恆吉便令三軍原地歇息,人補水,馬吃草。朱恆吉也勞累了許久,正待歇息,卻見前面不遠有幾個屋子,引了親衛去看時,卻是一個小小牧民村落。
這牧民逐水草而居,此時村中男子不知何在,只有幾個婦女看着牛羊。朱恆吉見了大喜,便令那些牧民宰殺牛羊犒勞三軍。那些婦女待要不從,卻見朱恆吉軍馬凶神惡煞,沒奈何,只得陪起笑臉。殺牛宰羊,又取出羊奶酒款待。朱恆吉大軍飢餐露宿了數日,此時見有美酒肥肉,都各各歡喜。
不是今日朱恆吉領軍馬走出大漠,到了這個村莊,有分教:小村落居心難測,雇傭兵大顯神威。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