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雨滴打在醫院走廊的窗戶上,最先回過神來的,是一起陪着過來的姜有糧。
他第一反應,就是沖向了靠窗的地方,看到外面確實下起了雨。雨勢還挺大,姜有糧的心頓時熱火起來。
下雨了!
終於下雨了!
地里那幾畝的水稻,終於有救了!
全縣的糧食也有救了!
姜有糧激動得,幾乎淌下淚來。
心裏道:這孩子出生得真是時候。
他這邊興奮着,范明華那邊卻充耳不聞,滿心滿眼卻全是自己的媳婦,眼睛緊緊地盯着手術室。
要不是被護士擋在外面,他甚至第一時間就想要衝進去,替媳婦受難。
這會,他的內心卻在煎熬着,直到那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傳來,他高懸的心才能夠稍稍放下。
但是還沒有得到妻子平安的消息,他的心依然無法真正地放下。
幾乎是在同時,手術室的燈熄滅。
范明華第一時間沖向了手術室門前,剛衝到門前,門在同時打開了。
護士抱着包得嚴實的嬰兒,從裏面走了出來。
范明華第一句問的就是自己的媳婦,怎麼樣了?
護士愣了一下,她在醫院工作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先問產婦的家屬,對眼前這家屬好感倍增,笑道:“產婦已做完手術,正在被收拾,很快就能夠出來。”
寧芝因為難產,送到醫院的時候,極危,醫院這邊緊急地安排了剖腹產手術。也是巧了,正好省協和醫院婦產科的專家醫師正在縣醫院調研,主刀的就是這位專家醫師。
范明華又問:“手術還成功?”
護士道:“很成功。”
范明華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才把目光望向了護士的懷裏。
這就是他和寧芝的孩子?
護士見他望過來,將手裏的孩子往他懷裏一塞:“恭喜,喜得千金。”
本來她還擔心,家屬會嫌棄生的女娃。
但是看他第一句問的就是產婦的情況,那應該是個愛妻子的人,應該不會嫌棄吧?
畢竟,現在重男輕女的,多過喜歡女兒的。
護士在醫院裏呆得久了,見多了產婦推進產房前還一臉關心擔心,等到知道生了女兒后馬上變臉。
產婦拼死拼活,差點就沒命了,生下來的女兒,如果這家屬給產婦使臉色,那就真不是人了。
好在,這家屬似乎很高興。
范明華當然高興。
不管媳婦生的是男是女,那都是他和媳婦的愛情結晶,他歡喜還來不及。
就是范明華不會抱孩子。
當那個小小的,柔軟的小嬰兒,被護士塞到他懷裏的時候,他簡直手足無措。
看到襁褓里,閨女那小臉紅通通,人都說剛出生的孩子丑,范明華卻不覺得,他沒有見過比他閨女更好看的娃了。
懷裏的女兒,特別乖,范明華一眼就喜愛上了。
這是他和媳婦的女兒,是媳婦拼着命生下來的閨女,獨屬於父女之間的血緣,讓范明華眼裏有了淚光。
好不容易在護士的幫助下,他會抱孩子了。
這邊,寧芝還沒收拾好呢。
范明華就抱着閨女,眼巴巴地望着手術室。
直到,寧芝被推送出來。
寧芝懷孕八個月,被推在地上,當時就見了血。
要不是范明華當即立斷把人送到縣醫院,這會見到的可能就是她的屍體了。
醫生可是說了,寧芝可不只是難產的事。
如果只是難產,那麼直接剖腹產,也不會有多大的危險。但是寧芝因為一摔,很多併發症就出來了,那是腎臟大出血啊。
范明華剛聽到醫生說的時候,整個人都驚住了。
又是輸血,又是手術,這還需要後期好好地調養,月子裏還得好好護理,才能夠養回一丁點的精氣神。
當時,醫生看着范明華的眼神,那叫一個咬牙切齒,以為寧芝是讓范明華打到早產,甚至腎臟出血的。
范明華也沒多解釋。
但在聽到醫生說,腎臟出血,危到極致,幸好送得及時等等,無比慶幸自己當時將人往縣醫院送的決定,同時在心裏,卻已經恨上范大姐,也恨上了家裏的老太太。
眼裏醞釀著火山一樣“啪啪”的怒火。
一旁的姜有糧,自然也聽到了醫生的所有對話。
心裏驚了一下,看到范明華眼裏的暴怒,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道:“鐵頭,你大姐應該不是有意的。”
到底是不是有意的,誰也不知道,這事只有當事人知道。
姜有糧也真不是為她辯解,只是不想鬧出事來,怕暴怒中的范明華收不住手,真有個好歹,影響了大好青春與前途。
僅此而已。
如果可以,他第一個就想將這范小花扭送進派出所去。一天天不幹正事,凈惹事。
寧芝脫離了危險,姜有糧自然也不便再在醫院呆了,何況他還有事。
這次是寧芝危機重重,他不放心這才一起跟了過來,還給范明華交了五十塊的住院押金,多退少補,他也知道範明華手裏沒錢,是特意問家裏婆娘要了錢過來的。
范明華除了說感謝,把這份情記在心裏,也沒有說太多表面的話。
姜有糧就跟着拖拉機回去了,回去前還告訴范明華,等到寧芝出院的時候,他會讓大隊的拖拉機過來接他們,讓他好好照顧寧芝,地里的活,他這邊准了假了。
這會的范小花在幹嗎?
她沒心沒肺地在娘家吃了頓飯,全然沒有自己將弟媳婦推出早產後該有的驚慌。
問她害怕嗎?
說不害怕,那也假,畢竟便宜弟弟離開之前,那想將人生吞活剝了的眼神,還有那惡狠狠威脅的話,還是讓她擔心了一陣。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那個平日裏老實到極致,哪怕她欺負他,罵他,曾經夥同其他人欺凌他,他都不吭一聲,甚至連半個眼神都沒給她,就……
好像當她不存在一樣。
她自然也就認為,他好欺負。
誰能夠想到,范明華竟然會暴怒到如此。
一開始,她是真的以為他會暴打她一頓。
當時她倒不是真的有心要推倒寧芝。
誰讓這小蹄子仗着自己懷了身孕,就不再如以前那樣謹小慎微,竟然也敢抬頭直視她了,還拿話刺她。
從小被范老太寵着長大,連范明華都敢欺負的范小花就怒了,這不就伸手推了一把。
誰能夠知道,這寧芝會這麼弱,一推就摔在地上,當即就見了紅。
那個時候,范小花還不怕。
在她眼裏,就算她把寧芝推流產了,家裏老頭和老太太不會怪她,就算是范明華也不敢對她怎樣。
直到范明華回來,被眼前一幕激怒,揚言要殺了她。
她有一種直覺,如果寧芝一屍兩命,范明華真的會殺了她。
不要懷疑一個三十歲才結婚,好不容易妻子懷上的男人。
儘管這個男人,在別人眼裏是個老實人。
“怕什麼?”老太太卻滿不在乎。
“媽,你就不擔心寧芝真的會流產,咱老范家絕了后?”這才是范小花真正奇怪的地方。
當時她推了寧芝,她娘就從廚房出來,以為老太太會罵她。
誰曾想,老太太冷眼看着倒在地上掙扎着求救的寧芝,甚至都不讓她搭把手。
那個時候,范小花才知道,或許在老太太的心裏,孫子什麼的,都沒有女兒重要。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得意。
跟別人家只寵兒子,把女兒當草芥不一樣。
范家是個例外。
范家只寵女兒,反倒把兒子當成了草芥。
當年范小花出嫁的時候,可是帶走了家裏三分之二的錢,作為嫁妝。她也是姜泰壩唯一一個出嫁帶了四大件的。
至於為什麼有票,以前她是不知道的,但當家裏幫她湊齊了四大件,她心裏是得意的。
特別是,村子裏那些未嫁的小姑娘,都是一臉羨慕望着她。誰家女兒出嫁,有她風光?
人都有虛榮心,范小花更甚。
她從小,對這個便宜弟弟,一向就看不起。
甚至他三十歲才結婚,一結婚卻找了一個成分極差,是資本家女兒,被人天天批-斗的寧芝,她更是不止一次地當著范明華諷刺過他。
但每一次,他都是滿不在乎。
因為引不起這便宜弟弟的憤怒,在他結婚後,她甚至把欺負的對象轉向了寧芝。
但就那次,她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她那個從來都不把她當回事的弟弟,竟第一次發怒。
說他是暴躁中的豹子,都是低估他了。
那雙狼崽子一樣的兇猛的眼睛,真的是她那個怎麼欺負都是沉默承受的便宜弟弟會有的?
但當時,他確實用這樣兇狠的眼神盯着她。
她真的有一種錯覺,如果寧芝真的出事了,他真的會不顧一切,殺了她。
“我范家絕不了后。”范老太嗤了一聲,“就算別人家絕了的,我范家也不會。”
范小花好奇,但范老太又閉嘴不語了,不管范小花怎麼好奇怎麼發問,老太太就是一個字都不外吐。
這種好奇,直到范老太買回了肉,直到范老頭從地里回來。
七十年代憑票買肉的年代,范家人能買得起肉,確實不簡單。
但在范家眼裏,這是再正常不過。
別人弄不來票,范家卻能。
至於怎麼弄到的,誰也不知道,就連以前的范小花都不知道。
但也知道一點,老頭老太太有專門的渠道,得到這些農村裡想都別想的票。
對於家裏吃肉,范老頭一點也不奇怪,就連兒媳婦可能流產的事,都沒有讓老頭有過任何擔憂的念頭。
“怕什麼。”
“他要敢對你下手,我就打斷他腿!”
“將他扭送到思想革命委員會,改造改造思想。”
“一個資本家的女兒,死了就死了,你把心按在肚子裏。”
范老頭嘴裏吃着肉,不緊不慢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