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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林子豪進入電科的時候就想過,以後該做什麼樣工作,能做什麼樣的工作。如今這個問題再一次擺在面前。
朋友建議他還是做專業相關,是他自己不願意每天坐在電腦前,不想給別人打工,聽人使喚。他自己還是憧憬着,上下班自由,沒有工作地點限制,更不會有什麼技術難題,簡簡單單的工作簡簡單單的生活,掌握生活的前進方向和速度,最後在生活和速度的加持下,他選擇送外賣。
其實這份工作很難開始。林子豪糾結要不要穿上外賣服裝,要不要戴口罩,如果被熟悉的人認出來怎麼辦,別人會說什麼,“呀~林子豪,你怎麼送外賣啊?”,看着別人不可思議的目光假裝沉着的說,“啊,就是空窗期嘛,很早就想體驗一下了。”然後互相尷尬的笑,互相揮手道別。這個人跟他的朋友說,他的朋友再和他朋友的朋友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再繼續口口相傳,傳到隆鎮,鎮上的人都說著出了一個會送外賣的大學生.......要是再傳到牧之耳中,這可不是一件什麼難事,朋友就那麼幾個,交集起來,就更少了。牧之應該感到慶幸吧,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哪怕這個決定讓自己受到傷害過。
難以想像,很難開始。然後睡覺時看了幾次手機銀行里的餘額,63.5。如果是美元,他就再待在床上思想鬥爭幾天,可這是人民幣,在他眼裏,就像越南盾。
穿上了外賣服,戴上口罩,戴上手套,戴上帽子,再戴上安全帽。眼睛,識別度應該不高,他上網查了,畢竟外國英雄更鐘情於蒙上眼睛。
這就算開始了,在扭曲的想法里接到了第一單。王先生點的葡萄波波,從秀春路益禾堂取餐,送到朝陽B座。
還算順利,耗時十五分鐘,王先生讓他放在樓下收發櫃,可惜了林子豪,想要看清喝葡萄波波的王先生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想法落空。
第二單還是奶茶,第三單是KFC,第四單,第五單......
從中午開始,到傍晚,一共十四單,44.8元。
林把車停在路邊,坐在公園長凳上。低頭看着軟件里的實時收入,看看三元的冰紅茶,看看夾在手裏二十塊的煙,握在手裏兩塊的火機.....
夕陽美景開始了,染紅西方的邊緣。公園的表演嘉賓慢慢就位,歡歌載物。情侶,男女,牽着狗的年輕人,一一走過林子豪的面前。
林子豪回憶起,他下班後走在路上看夕陽的日子,那個時候看着公園的舞蹈,就好像看見了自己以後的舞姿。他安慰自己,這只是第一天,是個開始,想着夜間肯定能多一點,再跑快一點就能多一點,再跑多一點就能更多一點。嗐,生活總有出路,總會光明,三百六十行,總要有人做。
夕陽染紅的天變黑了,五顏六色的光點綴着這個城市,屬於晚間的熱鬧開始了。林子豪想,“好,開始工作!”
走了兩步,林子豪收到了來自徐美雯短訊,千字長文,又坐回長凳。
“我找孫靖拿的號碼,他說你離開桂市了,我想和你分享我的生活。”
這確實是林子豪說的,因為整理東西時,有一些不常用卻一定會用到的文件必須交給孫靖,也整理出一些用不到的日常用品拿給他,才無由和他說出了離開的決定。
“我奶奶昨天晚上給我做了餃子,都是韭菜的,今早醒來,被子都是韭菜味。她今早還讓我把剩下的餃子熱一下吃呢,
我可吃不下。”
社牛不理解社恐就像社恐不理解社牛,如同大家不知道廢話文學到底能表達什麼。林子豪也不解她到底為何自來熟,又到底要表達什麼,抱着做任務的心理繼續讀。
“我的體重又升了,今天都九十五了,QAQ~!我以前可是九十啊!!還有,我想去旅遊,想坐火車,我還沒坐過綠皮,好嚮往那種坐在綠皮車上看盡窗外的一切,看山,看河,還有村莊,牛羊在田野里吃草,哈哈,我這樣是不是像是個小學生啊,我不管,我就是想,因為我都沒見過,從小就一直待在這裏,我那時染上結核病,還被關在家裏很久很久,我爸爸哪都不讓我去,讓我戴口罩,好不容易病好了,疫情又來了,我的生活從十九歲開始就壓抑在了口罩之下,我在口罩之下生活了快六年,這六年裏好像我都只認識竹橋到車場的路,因為我和奶奶所有的生活都能在這裏解決。
我也好久沒見到我爸了,不過我也不想見他。他只會和我抱怨我媽選擇了錢不要他,不讓我見我媽媽,感覺我是他的拖油瓶,拖累了他,我才不管呢,所以他不回家我也覺得挺好的,我也不喜歡他,不喜歡我媽媽,沒有理由。我喜歡我奶,她都七十六了,即使不出門,也把自己打扮的很精緻,總是喜歡戴一個有紅色蝴蝶結的帽子,寬邊的,每天晚上都敷面膜呢,哈哈,她還把家裏保持的很乾凈,用她喜歡的茉莉香噴霧噴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你也知道吧,我家很香的,肯定是你走過社區里每一家最香的。”
林子豪在腦中回憶那幾十戶人家中哪一戶是茉莉花香的,沒有,都是忙於生活的味道。
“我奶奶在陽台種了很多花,不過四季花是我爺爺種的,她說四季花一直開,就像爺爺一直都在和她笑,被她們該死的浪漫到。不過玫瑰一直開得很小,都不像花店裏面的,我奶告訴我,小的更香。還有,我奶奶會的可多了,她還會彈鋼琴,只可惜我爸媽離婚時我爸就把鋼琴賣了,哎,好可惜啊。Emm~我想想,我還想跟你說什麼,好像沒有了,你那天晚上嚇到我了,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我是無心的,我也沒想過說了我喜歡你,就要怎麼樣,或許只是普通朋友之間的那種喜歡,然後我就很懵啊,那天是晚上我就在我家睡了,第二天我奶奶一整夜去哪了,嘻嘻,不過沒事,他們都知道我可以我在家睡,只是他們都不願意我的房子裏,所以其實我不太敢去。”
巴拉巴拉,從頭到尾,林子豪都快誤認為了這是姑娘給他的家信。好像是你走在街道上,突然有個陌生人拍着你的肩膀說,“飯做好了,快回家吃飯。”很詭異。
“說正事吧,還是那句話,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要說不想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那個晚上我的無心表達讓你感到很不舒服,甚至是刺激到你的不願意想起的一些事,那我和你道歉,對不起。
林子豪,這就是我的號碼,如果哪天你又回來桂市了,我有驚喜給你看,你一定會喜歡的,還有,我們一起吃飯呀,我給你嘗嘗我奶奶的韭菜餃子,可好吃呢!嘻嘻!”
林子豪刪了短訊,拉黑了號碼,閉上雙眼,躺在長凳。
忘記是哪位佚名說過這樣一句話——“放下過去,接受當下的生活,才能有全新的開始。”以如今的全面教育普及程度來看,這話更像是絮絮叨叨的老媽所說。放下和接受很難單獨進行,循環使用或者更好。
換成普遍性“佚名”的口吻來說,不要急着先放下,再開始,嘗試在接受的過程里放下,在放下的過程中嘗試接受。也就是說,試圖去接受“接受”這件事得到完全接受,那過程里的放下“放下”這件事才能完全放下。
再換成一個盡義務的受教育“佚名”說,就像是小孩丟了一顆糖,苦惱中拒絕媽媽給他一個玩具的提議,他說“我就是要我的糖”,於是媽媽在他的哭喊中向他展示這個玩具的玩法、魅力,哭喊聲慢慢變小,他慢慢走近,試圖接受這個玩具,當他真的玩得開心起來,也許就忘記了他曾在五分鐘前丟了一顆他心儀的糖果。
林子豪曾在他落水的那一瞬間,想通了一點這些事。對他來說,過不去的不是那個人,更多的是離開的“方法”,所以他才會體驗到黯淡無光,選擇了辭職,選擇對所有人閉口不談,對談及者惡語相向,選擇不顧一切的隨心所欲。當生活完全被放縱佔據,頭腦中的最後清醒又告訴他“放縱生活”的重語是生活。當你為了生活連自由都不敢談及,那又有什麼資本放縱,因為你口中所有奔向自由的話語都充滿枷鎖。
可是,如若在一開始就發現這份接受不能接受,那能不能放下想要放下的放下。
很難啊,今天還沒過去,明天也沒開始,更不是每一個清晨的空氣都是香甜的。
未知的方向飄來模糊不清的音樂聲。
“向前跑
迎着冷眼和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