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邕寧市開始下雨,溫度倒是不減。
林子豪起來后一直坐在床前看魚,他拿起桌上的青棗,買了好幾天,棗面出現裂痕,意外的好看。至於能存放這麼多天,不是因為不吃,是沒吃完。在榮華買煙的時候,看到收銀台擺放的盒裝棗,標價四塊五,覺得很便宜就拿了一盒,完全沒意識到這是單價,斥資二十加戴上痛苦面具堅強離開,奸商!
他買的烏龜也到了,商家還附贈一些色彩鮮明的石頭,全部放在玻璃魚缸中,用馬克筆在烏龜背寫上老宋和楊副的名字,每天都看着他倆爬,宛若真人,栩栩如生。
除去無關緊要的自身小事和社區亂七八糟的表格要提交,林子豪收到通知,要在這個周內會桂市申報單位的一些差旅費和公積金。眼看着又有錢了,自然也就舒服起來,每天自然醒,感受陽光,再隨着皎潔月光的陪伴,溫柔入睡,好不滋潤。
林最近總喜歡聽一些奇奇怪怪的歌,而且只聽副歌部分,坐在沙發上一秒傷感,一秒洒脫,他覺得他這個樣子很帥。
用他自己的話就是,“我已經不需要再和別人說晚安,自己也不需要晚安,別人的晚安在任何時刻都有另一個人給予,而這個人,他再也不希望是自己。”
晚上,林子豪照例跑到老宋宿舍蹭飯。老宋現在每天都加班很晚,婚前壓力太大,說著結婚已經兩個月,沒任何進展,不聲不響的黃登倒是幸福美滿,愛人陪伴,又開了屬於自己的店,洋溢在小資幸福中。
老宋顯然又是和家裏吵完架才回來的,滿臉愁容,林不敢多言,靜等開飯。
老宋:“興河回來了,知道嗎?”
林:“啊?不懂啊,沒聯繫。”
“昨天回的,今早在路口碰到。”
“說啥了。”
“就,沒說啥,哈喇幾句,我趕着上班。”
“我問問。”
林子豪撥通電話,半分鐘后。
“喂,半天不接電話。”“行,我過來。”
掛了電話,林說,“我出去一趟。”
宋:“不吃飯了?”
林:“不吃了,今天你氣色不對,我擔心你拿我下酒。”
roofpub里雖沒滿席,卻異常熱鬧,激昂的音樂,鼎沸的人聲,振聾發聵。
內窗邊上只坐了一人,面黃肌瘦,額頭上貼着很大的醫用棉,闊大的格子短袖,面無表情的端着酒杯,抽着煙,正是兩月未見的龍興河。
林子豪走進酒吧,徘徊張望一番,走到他面前的座位坐下。
龍興河放下酒杯,伸手掏出一包封面寫滿日文的香煙。
林子豪手接香煙,眼神在他額頭上打量,然後微動向上點頭。
“嗯?”
他看着林,“沒事,碰了一下。”
兩人對坐無語,各懷心事。
“喝點?”
“不喝來這幹嘛?吃火鍋嗎?”
林拿起酒碰上他的杯子,抿了一小口,道:“這段時間去哪了?”
龍興河略微一笑,不過更像是擠出的笑容,
“能去哪,掙錢唄,接了個活。”
林再一次從上到下打量一番,
“我怎麼感覺你被關了倆月,瘦變樣了,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啥?”
林漲高音量,
“我們特么以為你死了!”
“哪有這麼容易,”龍興河冷哼一聲,“再喝一杯。”
這要世界大戰不開始,
酒吧永遠一個樣,吧枱小哥嫻熟舞動杯子,吧枱前一群醉鬼摟着酒陪蹦個不停,但這所有的喧鬧貌似都與兩人無關。
林子豪給龍點了一根,放下火機,兩人對視着,
“這煙,哪搞到的?”
“日本。”
林子豪看了一眼吧枱小哥,低頭沉思幾秒,再次端起酒杯,目光堅定,義正嚴詞,
“我去你媽的。”
轉觀龍興河,並未如同林子豪臆想中中那般笑幾聲,反而更加嚴肅。兩人又一次在音樂中沉默了許久。
林慢語詢問:“你真去了?”
“真的啊,不然我這短時間真在牢裏啊。”
接下來的對話中,林從他的口中得知。
半年前,龍興河在短視頻刷到一份高爾夫球陪的崗位,工作地在日本,主要陪中國客戶聊聊天,,不算小費,一小時有一千到兩千日元的收入。
這種待遇無疑讓他這個九九六月收入三千的上班族上了頭。申請,面試很順利,最可貴的無疑是在面試官問到他日語程度時,他回到道,“我可以學。”
出奇順利的面試讓他很快說服父母,與其說是說服,不如說是騙,總之用盡各種方法,在家人的協同下辦好了簽證,趕赴日本。
剛開始的一兩天確有國人與他暢聊家鄉盛景,也如願拿到那份豐厚的收入。幾天後,管理以“日語不熟”為由,安排他做清潔工作,走廊,大廳,慢慢到廁所,待遇方面用他的話說就是,
“くそ!”
可想而知,最後因為沒錢給房租,沒錢吃飯,回國,也算是一段奇妙的旅程吧,出國夢至少實現了,哪怕沒那麼可觀。
兩人一直聊到凌晨,街上鮮有人出沒,路中央時不時飛過幾台摩托車。
林子豪望向窗外,吐了一口很長的煙。
“一開始為什麼不回來?”
緊接着又看向他補充道,
“我的意思是,安排你做清潔的時候。”
此時的龍興河已經沒了酒局開始時的平靜,喝完杯中酒,將酒杯重重砸在桌面,
“媽的,我真以為會了日語就能做回球陪,破gi!”
“所以你真在兩個月精通日語?”
龍興河看着窗外:“沒有。”
說完又重重垂響酒桌。
林子豪長嘆一聲,“來吧,喝酒啊,你自己之前不也說人家問過你會不會日語嗎,你怎麼就沒考慮到是你自己上趕子為錢去的。”
兩人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林(興河):“黃登結....(我特么真.....)”
林:“行了,吃一塹長一智,過去了。”
看到龍興河遲遲不說話,林子豪又一次倒滿酒,
“來來來,喝一杯,”
興河:“剛才你說老黃什麼?”
“他結婚了,九號。”
“結婚,挺好的。”
嗚~嗚~~嗡!
街道中央又飛過一輛車子,聽聲音是安全的。
“哦對噢,結婚,好事啊,這小婊砸居然結婚了,也不通知我。”
林趕忙打斷,“別,你可別說這話,我們去哪通知你?誰聯繫得到你?”
“也是。不說了,走吧,你和老宋住嗎?”
“沒有,我自己租了個房,今晚去我那住吧。”
“那現在走。”
林子豪摸了一下龍興河額頭,“你這沒事吧。”
“啊!操,別動老子。”
走到愛民路時,林子豪對着轉角說,
“就這,那天晚上哥們打架的地方,那哥們完全不是對手。”
“少吹點,從小打架你就沒贏過,哪次不是爹幫你。”
“滾吧你,對了明天早上我要去一趟桂市,有可能去兩天這樣,你自己住着。”林子豪給了龍興河鑰匙。“還有,我還是覺得你好好去當你的老師挺好的,不行來陪我送外賣。”
“那你怎麼就不想想和我一起去面試老師,輔導員也行,那種大專的,基本沒問題。”
“我就不去了,我只要養活自己,送外賣自由,想去就去,不想就休息。”
後面的時間裏,龍興河雖然沒有面試教室崗,也算是做回了銷售本行,安穩了兩個月又沒了蹤影。
第二天,林子豪再一次回到桂市,可沒有如願兩天折返。
桂市的疫情加重了,整個市開展了全面核酸,其中一個區已被完全封鎖,不確定出入桂市的具體要求,但市中人必須連續三天核酸,唯一不苛刻的就是,除了所處封鎖區的人,其餘行動尚且自由。
當天下午,林子豪就處理完了所有滯後手續,迫於當前形勢,定了三天酒店,打算核酸結束就離開。
傍晚,他去了車場,打算去看看那條小狗還在不在。看了幾圈,沒看到任何影子,廢棄車子倒是又多了不少,以前沒仔細看過,不知道原來車場主就住在最裏面的一輛大巴車裏。
是一輛報廢的大巴車,也像是小型的公交車,外面擺放着生活用具,一張很破很爛的沙發,車內窗戶都用模板或是紙殼糊上,乘車門成了主人進出的大門,裏面用木板支上一張很簡易的床,兩端拉着一條細鐵線,上面掛着臉巾牙刷,還有一個很髒的毛絨玩具,應該是撿來的,這應該就是主人的風格,小狗是髒的,毛絨玩具也很臟,居住環境卻是很多讀書人眼中浪漫的樣子,這樣一個浪漫詩意的地方,很難想像是一個賣二手車的大花臂光頭大哥居住。
小狗確實不在了,連續兩天沒看到,林子豪在經常能碰到小狗的時間、地點嘗試偶遇,結果是無疑的。
同樣是晚上,他還去了“海岸高台”。既然看不見小狗,見到“老朋友”也還挺不錯的、他開始後悔那天晚上不計後果的發脾氣,後悔刪除了號碼,現在,他想再一次碰到,就如那兩個晚上,從後面有人說一聲,“林子豪!”
桂市的秋季降溫應該是這個邊緣省最明顯的,風很大,九點以後,“海邊”的遊客走的也沒幾個,再往後,高台邊就只剩林子豪一個人。
以前很煩躁一個人待着,現在他很享受這種樣子,無論在哪,都更願意一個人坐着,可以想事情,可以唱歌,可以看手機,可以一個人享受寧靜。
連續兩晚,沒有任何人叫過他,他還暗自抱怨過老孫,明明已經把自己來到桂市住三天的情況告知他,為何不給他“散播”出去,辦事不力!
最後的夜晚,林子豪騎車從北站一直到南站,再從南站沿着上海路過灕江橋到電科,再從電科過南州大橋回北站。算是把自己所有熟悉的地方都看了一遍,他打算不再回這座自己生活六年的城市,這算是自己對城市的一種告別。
回到酒店裏,透過窗看着恆大的兩幢高樓,喝完從理工後門買來的一整瓶桂花酒後,美美的睡了一整晚。
還有最後一件事,吃米粉。
卦子山的加油站旁邊,有一家很小的米粉店,獨一家,店內只能容納兩張一字排開的桌子,卻每天都會擠滿人,除了周圍的住戶,市裏的人有時也會到這吃,很好吃。
吃米粉,一定要吃完再喝湯,這是他第一次來老闆告訴他的,不過他不是什麼聽話的人,他喜歡加滿湯汁,再泡上一根油條,富餘時候還會要一個煎蛋一條熱狗一條香腸,哦喲,想想都美。
最後這天,他買了中午的車票,就為了來吃一碗豪華套餐米粉,絕美,味道如初,飽腹,享受。
所有的事情都已結束,他可以沒有念想的離開這座城,只是,他想。
吃完后,時間還很多,林子豪慢慢走到彭家嶺,32路可以直達北站。
東區前站滿了人,一個不滿被罰的摩托車主,正在和交警爭辯,然而地上又莫名其妙躺着一個人。
“哎,真是踩了屎了。”摩托車主說。
另一個大哥問他:“咋回事啊,那哥們你撞的啊?”
車主拍着大腿,“屁!我就看着大家都圍在這,尋思上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交警看到我的車無牌,把我的也給扣了,真是倒了大霉,今天忘記看黃曆了!”
林子豪暗自回了一句:“捎帶手的事。”
還沒看出個結果,林子豪感覺褲腿正被什麼東西勾住了。低頭看,是一條很乾凈,毛髮很順的黑白小狗,頓感內心一緊。
“哎,怎麼是你,誰給你洗乾淨了。”
順着狗繩看到了狗主人,林子豪瞪大雙眼慢慢站起來。
女孩也看見了他,相視一笑,女孩說:
“嗨。”
林子豪顯得很不好意思,無論是最後那天晚上的事,還是短訊的事,都覺得讓自己掛不住表情。
“嗨,徐...徐美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