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李德明的婚姻

一連幾天，山頂上的一分地里又多了個身影。

李德明除了吃飯和睡覺，其它時間都泡在那裏。

父子倆人勁頭十足，樂在其中，你一鋤，我一鋤，誰也不願先歇息會兒。累了，就乾脆倒在地上“呼啦，呼啦”，天為罩，地為席，枕着石頭也能美美地小睡，餓了，就啃幾口從家裏帶來的乾糧，或者找些山果充饑。

***說過：“一切樂境都可由勞動得來，一切苦境都可由勞動解脫。”

勞動創造出人類最美好的文明，勞動是一種快樂，真的可以讓人忘記煩惱。

李德明在山上的地里，找着了自己的快樂。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近半個月地勞動，一分稻田終於完美地展現在小水池旁邊。青山如黛，方正的稻田，彎彎的水池，遠遠望去，一幅活生生的水墨丹青躍然而出。

還數那一泓清泉最美！池水清澈見底，毫無疑問，這裏的水質純凈無比，順手採摘幾片樹葉，對摺成小勺，俯身舀起，喝一口，甘甜，怡人，霎時酣然陶醉。

如果有遠到的客人，邀請來此小聚，定會流連忘返，讚不絕口。

按照老父親的計劃，在山頂的一分田裏種上了稻穀，在水池裏種些藕蓮。

別小瞧這塊不大的土地，一定每年都載滿豐收的喜悅。

但水池裏的藕，李德明沒打算種。因為擔心路過的人，會趁機偷蓮藕破壞水質，而且順手牽羊的事，也不好意思怪罪別人。

李德明似乎比他的老父親更有興緻，對山上的一分地感興趣，時不時就往山上跑。有時候，獃獃地坐在那裏一整天，無所事事。

還是老爹的眼光毒，他一反常態早被他爹察覺。

其實，自結婚過後，李德明過得並不快樂。身邊的女人像是變了，女人的心真讓人捉摸不透。

她娘家是山外的，靠近城郊。她身上有一股傲氣，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儘管她長像並不算好看，但嬰兒肥的臉龐還是有幾分可愛。

她不像以前那樣溫柔，脾氣變得古怪，心情時好時壞，頗具伺候難度，可那完全不重要。

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人與人之間本就有距離，相處靠真心，心是被暖出來的。

誰都想過，要構築一道保護自己的思想屏障，柔弱的女人們更是這樣。

有時候，李德明一個人躲在一邊，也感到過鬱悶。但是過後，又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他理解包容妻子，讓小家疑聚溫暖。

李德明在過的並不快樂的日子裏，好像總能找到一些美好的投影慰籍。

日子就這樣過着，算是幸福着。

李德明說自己是山的兒子。

他愛山，對山倍感親切。農閑時，他攀越過遠近大大小小的山，有陡峭艱險的，也有溫婉綿長的，耳聞過鶯歌燕舞的鳥鳴，目睹過雲蒸霞蔚的綺麗。

李德明說:“人這一輩子，如果沒有看見山，走進山，感受山的韻味，將是一種精神損失。”

的確，山雄渾，沉着，穩重，骨子裏都透着豪邁。仰望山的精髓，人何其渺小，只能發出深深的慨嘆！

李德明喜歡一個人登上高山，看遠方。安靜的雲彩，安靜的樹林，不知不覺中，他會緩入夢。夢裏風輕雨柔，一切都是那麼靜謐。

李德明希望自己的生活也如夢般寧靜，祥和。

但事實並沒有向李德明想像中那樣發展。

在李德明的第三個孩子出生的這一年，

家裏發生了巨變。

金秋十月，火紅的柿子高高掛在樹梢，像一個個精緻的紅燈籠點綴着美麗秋景。

李德明拉著兒子的小手站在柿子樹下，他笑眯眯地指着樹上說:“曉潔，想吃甜甜的柿子嗎？”

“想吃。”

“想吃，首先就得學會爬樹，自己採摘的果實，吃起來才會更香更甜。”

小兒子望着父親，他還聽不懂父親說話的意思，憨憨地望着比父親還高還大的樹傘。

他才八歲，還沒有足夠的膽量使自己躍躍欲試，不過，他小小心裏也在想:有一天，他一定要爬上大樹，自己親手采果。

秋風早已從樹縫裏擠出絲絲寒意，幾片枯葉隨風飛起，柿子樹上一顆柿子突然滑落，重重地摔打在地上。

眼前的一幕，本是自然發生的事，李德明卻感到一絲莫名的哀傷，身體微微一震。

李德明怕兒子受涼，立刻帶他回家，去照顧剛剛給他生下小妹妹的母親。

別看小兒子小小年齡，也十分能幹，常常幫他娘親做活，活潑的樣子特別招全家人喜歡。他從不黏人，獨立性強，總是關心妹妹，現在又多出一個小可愛，他別提有多高興。

李德明想外出做些生意，一來可以貼補家用，二來也想重操舊業，干老父親以前的行當，整興家業。

雖然他清楚，老父親不會同意他的想法，可他就是這樣決定了，而且一定要去做。

李德明覺得，一個男人不能總是在溫柔鄉里熱炕頭，不出息不行。

他把兒子送回家之後，就一個人跑到山頂上。

他在稻田和水池邊躲來躲去，直到想好了所有事情，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也許，在今後的歲月里，會和過去的足跡說再見，他不捨得這個給他帶來歡樂的地方，不捨得這一分多土地從此孤寂，一次次回頭瞭望。

“曉絮，你爸去哪了？快去找他，你哥好像快不行了”

曉絮的母親在屋子裏大叫。看着躺在身邊奄奄一息的兒子，吳美麗急得手足無措。

曉絮早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她止不住的淚水在弟弟臉上流淌，她喜愛的弟弟一直口吐白沫，再也聽不見小姐姐撕心裂肺地呼喊。

李德明快步趕回家。

今天，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所以沒在山上逗留。只可惜他擔心的事發生在兒子身上，而且已是無法挽回的地步。

他已聽不見兒子那熟悉又稚嫩的聲音，感覺不到他的呼吸。

兒子的命沒救了。從此再也看不見他可愛頑皮的身影。

他緊緊地把他摟在懷裏，輕輕叫著兒子的乳名，沉重地送他。看着他上通往快樂天堂的路，悲痛，惋惜。

小兒子的死因蹊蹺，半天功夫就丟了性命。

李德明查了好幾天也沒有弄出結果。他的情緒像連日的陰霾，快要壞到極點。

跡象表明，十有八九，兒子是趁大人不在的時候，撿了掉在地上變質的腐爛柿子吃，中毒身亡。

他後悔那天不該帶兒子在柿子樹下玩耍，釀成大錯；後悔沒有多陪伴在兒子身邊；後悔的事太多，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李德明恨那顆柿子樹，是它奪走了兒子的命，但卻不忍心將其砍倒，因為一切已無濟於事。

他惶恐地望着頭頂的天空，悲憤長嘆:蒼天啊，你為什麼要了我兒子的命？是要絕李家人的后嗎？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柿子樹滿山都是，土生土長在這裏已有些年頭。

每到秋冬，大山平添了一道道靚麗的風景線。像橫跨在林海上空優美的彩虹。

那顆柿子樹結滿了柿子。還是可以將果實小心採下來，拿到市場上賣些零花錢。所以也沒有人討厭柿子樹的存在，彷彿一切都只是意外。

每年柿樹火紅的時候，李德明都會一個人站在柿子樹下，仰望墜滿樹梢的‘紅燈籠’，他說那是兒子的笑臉。

一個月後的一天。

“我要砍掉山上所有的柿子樹，我要離婚。”曉絮的娘親當著女兒的面，向丈夫撒潑。

她爆發了積在自己心裏多日來的怨氣，“這個家我再也不想呆下去了，真的讓我受夠了。”

吳美麗絲毫沒有避開女兒的意思，像一頭母獅在怒吼。

“媽媽，你在說什麼？”曉絮搖着母親的手。

“你說的是啥話？到底要幹什麼？”李德明裝作沒有聽懂，他不想讓女兒聽見爸爸和媽媽的爭吵。

“換個時間，今天忙。”

李德明朝老婆使了個臉色。

“反正早晚都得讓她知道，有什麼好遮掩的？”

發怒的女人很容易失去理智，吳美麗還是絲毫沒有避諱的意思。

李德明不安，隱隱感覺到老婆會留不住了。他想：家裏還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而且一定是關於他們夫妻間的事。

“曉絮，來，跟爸爸到奶奶那裏去，媽媽要帶好你的妹妹，沒有時間照顧你”

李德明執意把曉絮送走，不想讓她幼小的心就聽到受傷的話。

李德明心裏打定主意，無論老婆提出什麼意見，他都要耐心接受，畢竟，她為他生下三個孩子。在條件艱苦的大山上，還能堅持生活幾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山裡人不知道山裏的生存之道。

李德明細細思來，這幾年，他沒有給自己的女人優厚的物質待遇，沒有給她精神上的安慰。山路遙遠，就連送她回一次娘家都難。

有時候，他真的覺得愧對老婆，所以，他盡量平活，不亂髮脾氣。

李德明把曉絮丟給她奶奶，又回到女人身邊。

“說吧，吳美麗，你要離婚，總得有個理由，我知道，你不是在開玩笑”

“對，我說的是真的，一點也沒有和你開什麼玩笑”

“我知道，這些年，我們家對不住你，讓你吃了不少苦，可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哪家都有難事，無一例外，你受苦了！”

李德明態度溫和，謹慎地平衡着交流的節奏，理解對方，包容女人一直以來多變的情緒。

“看不慣你和你爹一個樣，就知道往山上的土地上跑，爹是個怪人，難不成，土地上會長出金子來？你也真是會裝傻，該不會和爹犯上了同一種病？你那是在浪費青春，是懦弱無能，誰願意服侍你一輩子，待在這貧瘠的大山窩子裏？”

李德明詫異，吳美麗怎麼不加思索就說出這些話來？就像是瘋了。

當年雖是媒妁之言，卻也是兩情相悅，甜蜜結婚，何來服侍一說？

她的心徹底變了，不再是以前那個，心甘情願和他相守一生的女人，她早已忘記了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李德明第一次覺得，情感是多麼脆弱，無助。他彷徨在失落的邊緣，到底對她還該不該忍讓？

看着平日被遷就的女人步步緊逼，得寸進尺地張狂。她嬌縱的架勢讓李德明感到厭惡。

“誰也沒有犯病，都好好的，我的青春我做主，不需要你來刻意安排，由不得你過分地指手畫腳。”

李德明第一次怒了。

“可我是你女人，理所當然對自己的男人做主，女人勢力，這樣對你一點不苛刻，你也該是理所當然地對我好。”

“你是我女人，那也不行，誰也做不了我的主。”

李德明有些耐不住性子，回的很乾脆。

他是有血有肉的男人，男人可以忍讓，退步，卻不可以無尊嚴，被無端地羞辱，蔑視。

“不是說你家很有錢，家底豐厚嗎？我怎麼連個影子也沒瞧見，我曾經懷疑自己的地位，是不是不夠享受好福氣。如今給你生了三個娃，總不能依然把我當個外人一樣瞞着。兒子命短，他和他媽一樣，是沒有享福的命，與其這樣在你家糊裏糊塗地過日子，不如早早算了。”

“什麼算了？你指的是離婚嗎？就因為看不見你所猜想的豐厚家底嗎？我可以真實地告訴你，這個家就是你現在看到的樣子，誰也沒有欺騙你，誰沒有對你隱藏什麼，更沒有把你當外人看。大家都一樣，沒有人單獨在享清福，就算有人告訴你什麼家底，那他媽也是很久以前的事。”

李德明火上心頭，飛起一腳，踢翻了旁邊的尿布籃子。

“我當初還以為自己嫁的是多麼了不起的人物，多麼優秀的男人，原來都是騙人的，你的脾氣像犟牛，一點也不好。”

“對，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山裏男人，渾身沾滿山裏的土氣，還有未退去野獸的魔性，讓你失望了；是誰在騙你，說你嫁了有錢人，你找他們去，或者再從新嫁一個真正的富人。

我只想真實地活在現實里，我為讓你忍受了這些年向你道歉，為你的耐心說聲:對不起！我答應你的離婚要求，你不用再受煎熬，虛度你的美好時光了，你的青春很昂貴，我買不起單。”

李德明摔門而去，不想再看見吳美麗一眼。

李德明一口氣跑到山上。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痛快過，他吐出了心中想說的話。

曾經，他總是以為，山裡人，條件不好，男人不允許有太多的選擇，早早娶妻生子，早得子早享福。娶個老婆不容易，順着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家庭中的男人最明智的做法莫過於此。

何況，聰明的男人都不會和女人計較。有些事，忍一忍，換來的，是意想不到的好處，退一步海闊天空。

他時時小心，平靜地維持着家庭的和諧氛圍，害怕驚擾了幸福的夢。

可是今天，他徹底顛覆了以往的想法。他從來沒有覺得，眼前的女人會如此陌生。

他曾經一心想着呵護她，溫暖她，儘可能地照顧她。明明知道她情變換如小孩的臉。

他曾多麼愛她，在乎她每一天的心情，在乎她每一時的感受。現在看來，她根本不需要，已經用不着了。

李德明的第一次婚姻宣告失敗。歲月不可能只停留在昨天。

婚姻是在愛里修兩個人的緣分，緣分盡了，愛已成傷。

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的事，吳美麗高估了自己。

李德明只希望，自己未來的生活能隨遇而安。

當一切意外都到來的時候，生活就該回到本來的樣子。

也許生活里沒有偶然，只有必然。坦然接受現實，才是最真最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