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陰影從女傭頭頂直直落下,一側窗前的日光變成了只剩下照明功能的巨型燈泡。
她就這樣看着窗玻璃上倒映着的陸時蓁的側臉,微微上挑的眼尾垂着幾分眼睫,玩味的不屑之餘還有些令人心悸的陰鷙,冷意瞬間從她的頭皮滲到四肢百骸,像是要將她吞吃掉。
其實陸時蓁也不想這樣有些粗暴的去拉扯一個傭人。
但她不這樣趕忙上去拉住又能怎麼辦,這個人下一秒就要過去對許拾月動手了,她那本就負分到bug的積分還不知道要被扣多少分。
陸時蓁看着一旁的女傭,有些憤懣。
她覺得這個家的傭人簡直就是來給自己反向沖分的,原主這扣到bug的積分,家裏這些傭人也是功不可沒!
方才還鬧哄哄的房間瞬間就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戰戰兢兢的。
女傭更是被嚇得不敢說話,方才趾高氣昂的蠻橫樣子蕩然全無。
只有許拾月平靜的站在原地。
那纖瘦的手臂依舊緊緊的扶着手邊的盒子,淡漠安靜的彷彿與這場風暴毫無關係。
可她才是這場風暴的中心。
陸時蓁知道女傭不會也根本沒有膽子再複述一遍她剛才跟許拾月說的話,轉而看向了許拾月:“沒事吧?”
許拾月淡淡的搖了搖頭。
不是沒事,只是覺得沒必要跟這個人說自己哪裏痛。
剛才那個女傭走的很快,盒子的邊沿直直撞到了許拾月的小腿,現在已經出現了淤青。
白皙的小腿暈開一團混沌的青色,髒兮兮的一團,格外的礙眼。
陸時蓁看的比誰都仔細,這樣一塊淤青當然也藏不過她的眼睛。
她微微皺了下眉頭,對另外一個女傭命令道:“去拿葯來。”
“哎。”女傭立刻點頭,飛似的跑了出去。
房間裏依舊安靜的針落可聞,許拾月在陸時蓁聲音響起的瞬間就知道腿上的傷被她看到了。
迴避一如既往的起不到作用,一道椅子被拖拽過來的聲音獨奏般的在房間響起,下一秒許拾月的手腕就覆上了一道熟悉的掌溫。
陸時蓁:“椅子在你正後方,先坐下。”
許是察覺現在的情況對自己沒有威脅,或者這人握住自己手腕傳來的分寸感。
許拾月沒有說話,就這樣按照陸時蓁的指示,扶着自己手裏的盒子坐了下去。
女傭腳步飛快,說話的功夫就將各種跌打損傷葯抱了過來,滿滿當當的堆了一桌子。
陸時蓁滿意的對她點了點頭,又指了下她旁邊的那個女傭道:“告訴孫姨,她明天不用來了。”
那名女傭還想辯解求饒,卻不想自己孽力回饋,早就對她行事作風不滿的拿葯女傭回答的格外利落,還不等她開口就應了下來:“好的,小姐。”
陸時蓁對這個小女傭的機靈勁很是滿意,多看了她一眼,接着對房間裏的人道:“都出去吧。”
陸陸續續的人從房間裏出去,在門被徹底帶上的那一瞬間,房間的安靜變得溫和了起來。
經過剛才這麼一通鬧,陸時蓁實在是不放心家裏這些傭人。
再說又有誰比她還了解“腿”呢?
瓶蓋被打開的聲音格外清脆,陸時蓁在許拾月的身旁蹲了下來:“這是活血化瘀膏,推開可能會點疼,你稍微忍一忍。”
影子擋住了許拾月臉側的光,她就這樣看着一旁那團人影目光晦澀。
她遲遲沒有回應陸時蓁,陸時蓁也彷彿只是通知一樣,話音落下便將乳白色的藥膏塗抹到了許拾月的腿上。
蘸着藥膏的棉簽碾過小腿上的淤青,絲絲的涼意中帶着點蠱惑的柔和,疼痛也變得微微的。
許拾月有些訝異於這位陸大小姐居然會這樣的控制自己的力氣,而後便像是想通了什麼似的,心中兀的閃過一絲哂笑。
差點就被她騙了。
又是一場身為始作俑者,卻充當正義使者的戲碼。
這樣好的劇本,不去當編劇,真是可惜了。
陸時蓁對給腿塗藥這件事駕輕就熟,不一會兒就給許拾月上好了葯。
她一邊收拾着藥瓶,一邊道:“明天淤青就能退掉,如果不放心,葯給你放在床頭櫃了。”
“謝謝。”許拾月嗓音淡淡,疏離的態度有些逐客的意思。
陸時蓁卻沒感覺到,她的注意里正落在一旁剛才被許拾月牢牢護着的那個碩大的盒子上,想到剛才那名女傭狠狠地踢了它幾下,便主動道:“要不要我幫你將盒子打開,幫你看看這裏面都哪有沒有事?”
許拾月聞言頓了一下。
她是想拒絕的,只是她清楚自己現在看不見,根本沒辦法仔細查看。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麻煩了。”
陸時蓁的動作小心翼翼的,盒子打開后裏面躺着的是一把漂亮的大提琴。
淡淡的松木香氣從裏面散發出來,光穿過窗戶流淌在琴身,畫出一道漂亮的曲線。
陸時蓁記得原主好像就是在學校匯演時,看到了在舞台上演奏大提琴的許拾月,有了將這抹月光私藏佔有的興趣。
小球褪去了咖啡色,悠悠的飛在陸時蓁身邊,講解道:“這是許拾月母親送給她的大提琴,一直寄放在學校的交響樂團,原主當初為了討好她,專門從學校幫她拿了回來。”
“這得算遺物了吧。”陸時蓁仔細檢查着這把漂亮而沉重的大提琴,在心裏跟小球講着。
“是啊。”小球也點點頭。
兩個人不由得都覺得原主難得做了一件人事兒。
“怎麼樣。”
就在一人一統在心中對話的時候,許拾月的聲音響了起來。
陸時蓁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又格外笨拙的抱着大提琴,道:“我看着琴身沒有什麼問題,你摸摸試試。”
陸時蓁說著,便將大提琴從琴包里拿出來放到了許拾月手邊。
兩人的手指有一瞬間的交錯,微涼又溫熱,不過一秒便又倏然分開了。
很多時候,一個人的眼盲並不能代表她什麼都做不好。
就像此刻,許拾月從陸時蓁手裏接過大提琴,熟練的甚至不用猶豫,輕而易舉的就將它精準的架在了自己腿間,只一個動作就比陸時蓁笨拙的抱着專業多了。
琴弓劃過繃緊的弦,共鳴的震動發出低沉而悠揚的聲音。
許拾月就這樣坐在椅子上,測試般的拉起了她的大提琴。
其實許拾月也不知道自己要拉什麼曲子測試琴是否有問題,只是琴弓落在弦上,她的手腕就不由自主的拉了起來。
命運對她實在是不公平。
琴弦微微的顫抖少了許多少女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濃厚的音節放入縈繞着無數的愁緒。
像風,像雲。
像飄在半空中的綢帶,煢煢無依,飄搖的沒有活着的信念。
陸時蓁不通樂理,卻也兀的停下了手裏的所有動作。
琴弦的震動彷彿同她的心跳產生共鳴,她好像聽到了許拾月同這樂聲一般低沉的心緒。
上一次拉琴的時候,許拾月還是坐在琴房偌大的窗下。
而如今物是人非,小小的窗戶將陽光框的方方正正,多一點都不給予這名少女。
舊時的陽光彷彿在玻璃窗上與此刻的太陽重合,毫不吝嗇的描繪出少女筆挺的身姿。
烏黑微卷的長發如瀑布般從她的肩頭傾瀉而下,露出小半張乾淨冷淡的側顏。
少女握弦的手端得筆直卻不至於緊繃,優雅中又透着一種遊刃有餘的隨意,輕盈的動作隨着樂聲緩慢舒展着,卻又不至於慵懶。
她更加覺得命運與系統將許拾月困在黑暗中實在是做的最愚蠢的事情。
這樣的人就應該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向所有人展示她演奏出來的音樂,閃閃發光。
她想讓她好起來。
陸時蓁的眼神變得格外堅定起來,耳邊的琴聲忽的戛然而止。
許拾月並沒有將她隨手選的曲子拉完,像個不負責任的樂師,嗓音冷淡的對她的聽眾講道:“謝謝陸小姐,琴沒有問題。”
陸時蓁頓時心裏有些不上不下的,像是看得入迷的小說突然就沒了。
只不過她現在面前這位太太自己催不得,只得失落的愣愣點了下頭:“哦,好。”
“沒問題就好,我就不打擾你了。”陸時蓁說著,不等許拾月趕自己,很是識趣的轉身離開。
而往往很多愁緒很久的事情都是在這樣不經意的時候突然有了轉機。
就在陸時蓁格外堅定要治好許拾月眼睛的這一分鐘,她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就在許拾月房間左邊不引人注意的牆角,放着一盆看起來不怎麼有精神的盆栽。
那濕潤的土壤上面浮着一層異樣的潮濕,像是連續澆多了水,就快要澇死的樣子。
陸時蓁眼睛兀的一亮,她忙走出許拾月的房間,迫不及待的跟小球講道:“我知道許拾月的葯都倒到哪裏去了!”
“哪裏!哪裏!”小球格外興奮,激動的湊到了陸時蓁臉前。
“她都倒進了她房間那株盆栽里。”陸時蓁小心分享道。
小球回想着它剛才掃描的許拾月房間,有了點印象:“就是那顆快要死了的植物?我還納悶房子又不漏雨,它怎麼快澇死了。”
接着它就像是想到了什麼,對着陸時蓁猛地亮了一下:“宿主是不是打算把這株植物沒收了!這樣許拾月沒辦法倒掉藥物,就只能乖乖接受治療了!”
陸時蓁被小球閃的眼睛疼,聽着它這個滿是扣分點主意,忍不住吐槽道:“你才是原主吧?”
小球委屈,一球坐到了陸時蓁頭上:“那宿主你想怎麼辦嘛!”
“我想,把它養回來。”陸時蓁認真的講道。
.
從那天後,花園溫室里多了一盆快被澇死的植物。
整個別墅都是陸時蓁的,想瞞着看不見的許拾月調換一株植物,不成問題。
清晨的日光明媚中帶這些清新的味道,還沒有到上工的時候,花園格外寂靜。
溫室的玻璃掛着緩緩落下的水珠,植物纖長的葉子緩緩舒展,濃郁的綠色一片靜謐。
而就在這片寂靜中,有人影撥動了葉子。
鏟子翻動着花盆中潮濕的土壤,陸時蓁就這樣蹲在花盆前,小聲絮叨着:“今天比昨天好了些,待會她們會帶你去晒晒太陽,這樣你能好的快一點。”
“不過好了之後你還得去上班,那位替你的植物兄弟也遭不住啊。葯它的確是沒毒,但被這麼個澆法也是會被澆死的。”
說到這裏,陸時蓁便憐惜的摸了摸面前的葉子,嘆氣道:“你也不能怪你的主人,她不信任我嘛。”
鏟子的角輕輕扒拉着表層土壤,陸時蓁將自己的小臉靠在手臂上,有些愁緒。
只是這愁緒不過一會便消散了,又變回了平日裏為了積分充滿了動力的樣子:“反正你只要好好活着,久而久之,她見你沒有死掉,也就能放心接受治療了吧。”
“畢竟誰不想好好活着呢?你也是吧。”陸時蓁眉眼微微舒展,看着面前支棱起幾分的葉子,像是問它,也像是在問自己。
潮濕的土壤逐漸被鏟子翻得鬆軟有了間隙,陸時蓁撐着自己的腿站了起來。
她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對這盆植物道:“行了,我走了,你好好活着啊。”
老舊的鐵門拉着吱呀的聲音被少女關上,下一秒擺滿盆栽的架子后便露出了一張黝黑的臉。
許拾月也跟着從這人身後走了出來。
羅寂滿眼厭惡嫌棄:“小姐,這個瘋子對着一株植物在這裏神神叨叨的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