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略過偌大的玫瑰地,回蕩着婦人們聊着家裏八卦的放肆笑聲。
難得晴好的天空湛藍無雲,日光灑下滿是秋日忙碌過後的閑適。
然而日光明媚,卻照不亮漆黑的世界。
身處在黑暗之中,能做什麼呢?
許拾月也不知道。
這是她失去眼睛的第三個月。
她最討厭的紅色成了她現在唯一能強烈感受得到的顏色。
“哎,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聽說過去還是個什麼富家小姐?”
“過去是又有什麼用?現在不還是一把火燒給沒了,在這裏給人家種花種草的。”
“那個咱們村出去往北的那塊地你還記得嗎?去年就是被他們弄去了的。”
……
婦人們八卦的音量一開始還在控制,說著說著便徹底放開了。
風推着這些對話吹過許拾月的耳廓,玫瑰搖曳在風中,像是飄散瀰漫開來的火苗。
木頭被燒斷的聲音同警笛由遠及近的聲音不安分的攪動着許拾月的記憶,玫瑰的倒刺一點點地深入她的指腹,幾乎就要刺破進去。
而就在這時,有溫熱忽的覆在了她的手臂上。
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擋住了從她背後落下的光,剎那就壓滅了燃燒在她視線中的火苗。
那人溫熱的掌溫毫無阻隔的貼在許拾月冰涼的小臂,給被秋風凍透了身體帶去絲縷溫暖,拉着她從地上站了起來。
太陽緩慢攀上了穹頂,日光照得許拾月有些恍然。
她不敢相信在這個地方還有人願意伸出手幫自己一把,卻在下一秒聽到這人聲音的時候,面色冷然。
陸時蓁:“這不是你該做的事情。”
許拾月在心底閃過一聲哂笑。
這不就是她陸時蓁讓自己來做的嗎?
她又要耍什麼戲碼?
溫暖也好,安全感也罷,在許拾月察覺到對方是陸時蓁的剎那全都消散湮滅。
她就這樣往回收着自己的手臂,想要將自己的手腕從陸時蓁手中脫出。
這種抗拒表現的明顯,就連繫統也不由得在一旁提醒道:“宿主,我覺得許拾月好像很抗拒跟你接觸。”
陸時蓁睨了它一眼。
她哪裏能不知道許拾月對她的厭惡,這個天殺的原主在自己來之前,實在是給自己累積了太多的仇恨值了,導致許拾月現在連跟自己觸碰一下都會反感至極。
可她又有什麼辦法。
許拾月看不見,手邊也沒有個能引導她的棍子,自己要想將她不受傷的帶出這片玫瑰地,也只能握她的手腕了。
她真不是什麼想要佔人便宜的變態。
在第二次感覺到許拾月想要掙脫自己,陸時蓁沉了沉自己的膽子,學着原主的口氣提醒道:“許拾月,你要踩壞我多少玫瑰才罷休?”
話音落下,許拾月果不其然停止了她的掙脫。
陸時蓁心裏頓時有些欣喜,耳邊卻在此刻傳來一聲突兀的機械音:“-1。”
系統的提示聲平靜而沒有感情,卻讓陸時蓁覺得這是世界上最令人心碎的聲音。
霎時間,她似乎感受到了未來她的手臂被人折斷的痛苦。
陸時蓁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一旁的小球,小球也是一臉無解,艱難的分析道:“可能……宿主剛才的話有些太原主了?”
可明明是你們系統要我維持原主的人設的啊!
陸時蓁頓時有些抓狂,小球立刻安撫道:“我覺得現在積分被扣主要是許拾月對原主的印象十分不好,所以您無論做什麼都有很大的幾率被扣分。但是!宿主您只要通過不斷的示好,轉變許拾月對您的態度,她對您的好感值就一定會加上去的!”
小球說的道理陸時蓁也懂。
可是眼睜睜的看着自己都已經倒扣成bug的積分又被扣除了一分,她的心痛還是無法紓解。
那不是她的積分,是她的命根子啊!
為了防止本就不富裕的積分雪上加霜,接下來的路陸時蓁選擇了閉嘴。
長風悠悠蕩蕩的穿過一前一後的兩人,許拾月隨意挽在腦後的長發微微浮動。
她步伐輕緩的在玫瑰田的埂道上穿行,走的卻不夠專心。
主動讓她握住手臂的人是陸時蓁。
走在前面幫她開路的人也是陸時蓁。
可那個原本會藉機對她動手動腳的人卻不是陸時蓁。
這不符合這個人平時的行事作風。
她到底在計劃什麼?
許拾月的眉間隱隱透出幾分輕蹙,空洞的眼睛隨着微微轉動的頭顱落在了陸時蓁的手臂上。
這樣的行為明顯同她做出的預判不同,連帶着剛才所做的警惕預備也落了空。
她不喜歡這種跳出她判斷經驗的事情,平靜漠然的表情下藏滿了戒備。
.
日光融融,婦人們聊得忘乎所以,一聲輕笑違和的插入了婦人的笑聲中。
“各位,今天的陽光好嗎?”
杯蓋做的茶杯在手裏猛地一晃,剛剛還在談笑中的婦人們瞬間怔住了。
為首的婦人眼球放大,用一種緩慢又難以置信的眼神抬頭看着那道籠罩在她們頭頂的陰影。
剛剛將許拾月帶出玫瑰花海的陸時蓁笑着問道,微微眯起的眼睛裏卻沒有絲毫的友好。
她可還記得剛才許拾月被這群婦人欺負的事情,那些惡毒的言語令人生厭。
太陽此刻已然攀上穹頂,艷陽比方更甚幾分,婦人的手指卻是冷的透徹。
她看着站在許拾月跟前的陸時蓁,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問候:“小,小小,姐……”
陸時蓁卻不想當她這聲小姐,嗓音低沉:“小姐?這個家不已經是你的了,我的喜怒不也要你來做主了嗎?”
婦人聞言登時心底一震,她知道陸時蓁聽到了剛才自己跟許拾月的對話,語無倫次的解釋道:“是您,小姐您前幾天說的,要許小姐來照顧花園……”
“而且許小姐昨天實在是壓倒了太多的玫瑰,我們一時忙不過來,這才喊許小姐過來幫忙的。”
婦人解釋着,另一個婦人也站出來附和,字裏行間全是推卸責任。
就彷彿說法一樣的人多了,那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就成了事實一樣。
而作為風暴的另一個中心,許拾月只是站在後面,冷眼聽着這些人的話。
那淺淺的泛着一層粉色的唇瓣微抿在一起,沒有絲毫要訴說真相的樣子。
不是不想要真相。
而是她知道面前這道被光暈開的虛影給不了自己應得的正義。
沒有人會想要向一個瘋批愉悅犯尋求正義的。
日光被風繚亂着微微偏斜,陸時蓁的笑聲分秒不差的在許拾月的預判中響了起來。
卻不想打錯了靶子,下一秒許拾月聽到的卻是陸時蓁對那些婦人們的質問:“你們的‘喊’是通過辱罵的方式嗎?”
因為話音裏帶着些笑意,陸時蓁的話聽起來彷彿算不上責難,可婦人的頭卻徹底抬不起來了。
她在後花園裏也算一個小管理,哪裏不知道她們家這位小姐不似常人的情緒,陸時蓁臉上的笑容越甚,她的心底就越是發毛。
可是能還想要給自己這份傭金豐厚的工作尋求一點生機,婦人迅速滑跪:“對不起小姐,我們知道錯了,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了。”
“不。”陸時蓁卻搖了搖頭,“你們不應該給我道歉。”
薄雲擋住了偏斜的日光,陸時蓁臉上的笑意冷卻回落了下來。
她實在是學不了原主始終笑着的變態,嗓音比方才低了幾度。
周遭安靜了幾秒,接着幾個反應迅速的婦人就忙轉向了許拾月。
她們不敢對許拾月攀扯,將方才趾高氣昂的姿態放的一低再低,一口一個對不起。
“許小姐,我們知道錯了,您跟小姐求求情好不好。”
“對不起許小姐,對不起。我家老二剛上高中,您心善,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我保證絕對不會再犯了。”
……
道歉的聲音帶着惶恐與後悔的顫抖,聽起來彷彿有些懺悔的意味。
可許拾月卻明白,這些人只不過是因為想要留住這份工作,才不得已對自己低頭。
她們才不是真的對剛才言語羞辱自己而感到內疚後悔。
薄雲被風推着遮住了太陽,又緩緩的挪開,許拾月始終沒有開口。
忽的一個女人的聲音猛撥開了周圍的嘈雜,格外明顯的闖了進來:“許小姐,我剛才什麼都沒有說,您還記得我嗎?我是無辜的啊。”
這話說的急切,聲音里也滿是無辜,許拾月聞言唇瓣微微動了一下。
女人見狀覺得自己有被原諒的機會,下一秒這種虛無縹緲的希望就被打得稀巴爛。
“可是我看不見,怎麼能知道你是不是你呢?”
許拾月的聲音很輕,禮貌而文弱。
卻又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扎進了女人的心口。
沒有說原諒,就是不原諒。
系統一直在一旁旁觀,聽着不由得有些擔憂:“宿主,許拾月是不是有些太記仇了?”
系統的意思陸時蓁當然明白,苦澀的對自己的積分與未來又添了一層憂愁。
但這些她也只是在心裏表現,現實中隨即便對這些人擺了下手,說的格外乾脆:“既然這樣,那就都趕出去吧。”
沒有人可以替受害者原諒什麼人,哪怕這種原諒是為了給自己的以後留條後路。
許拾月的決定,陸時蓁是可以理解的。
主犯是犯人。
那冷眼漠視的人就沒有責任了嗎?
秋日總帶着一種遲暮的溫和,陽光能將每一個人都曬得暖融融的。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最能感染人的東西,卻沒辦法點亮許拾月平靜而空洞的眼瞳,只能無力徒然的襯出她備受命運折磨而毫無血色的蒼白肌膚。
陸時蓁從心裏覺得,她不應該經受這些的。
想着許拾月這半年的遭遇,陸時蓁輕握了一下她的手,認真的跟她叮囑道:“下次再有人這樣對你,記得跟我說。”
少女的手落在冰涼的手背上,說罷便有分寸的離開。
秋風吹過,許拾月能感受得到從那手渡過來的溫熱。
陸時蓁就像是從哪路過的天神,抬手便將那些欺辱她的人處理。
按照神話故事裏說的,收到恩惠的人應該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可許拾月沒忘。
那個真正導致她經受今天這番折|辱的人,也是這位天神。
下次?
是指她將她又一次推入囹圄后,自導自演的解救嗎?
呵。
微風盪過玫瑰,穿過各懷心思的兩人之間。
陸時蓁還沒有等來許拾月的回應,管家孫姨就從擺渡車上下來,快步朝玫瑰花田走了過來。
“小姐,秦醫生給許小姐帶來了一位眼科界的專家,現在要過去嗎?”
對話被打斷,陸時蓁卻沒有絲毫的不悅。
甚至眼睛裏閃過了一絲欣喜。
這可是她增加許拾月好感的利器!
說不定因此還能因此沖一波積分,把bug修好!
沒有猶豫,陸時蓁當即點頭:“當然,現在就去。”
主人的態度真的會影響着家中傭人的態度。
孫姨見陸時蓁對許拾月的上心是真認真了,不由得也小心仔細了許多。
玫瑰搖曳着目送陸時蓁跟許拾月離開,幾人坐上家裏的擺渡車。
沒有了四四方方的牆做阻礙,風略過玫瑰花瓣,微涼中滲出自由的味道。
陸時蓁想起剛才自己對許拾月出頭,收拾言語羞辱她的花園傭人的事情,帶着點期待的看向身旁的小球,在心裏問道:“怎麼樣?我的積分有沒有加回來?”
“可是積分系統沒有提醒,哎……”小球撓了撓臉,話沒說完便興奮的亮了一下,“顯示了!bug好像導致系統有延遲。”
微風拂過緩慢啟動的車子,陸時蓁坐直了身子,準備迎接自己任務史上第一次加分。
卻不想,下一秒她臉上剛揚起的笑容就僵住了。
小球調出了記錄,讀道:“積分系統顯示,9點55分36秒,宿主倒扣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