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端倪
素鳶進門的時候,葉瓊已經讓流鶯帶着杜鵑退下了。
素鳶的臉色有些凝重,見整個房間裏只有葉瓊一個人了,才壓低聲音同葉瓊稟告:
“姑娘,奴婢送了糕點后就悄悄躲着聽了許久,大老爺和老爺說起了今秋雨水過多,秋汛必定兇猛。老爺領了京郊幾條主要河流修建橋樑的事,大老爺人在戶部便幫老爺爭取撥款。老爺對造橋很有自信,信誓旦旦地和大老爺說新建的橋非常堅固必會撐過秋汛。”
素鳶努力回想着。葉瓊卻有些緊張,便給自己倒了杯水將茶杯握在手心裏。
“哦對了,老爺還和大老爺說起河邊有百姓迷信,非要說橋柱里壓了人的生辰八字和頭髮,老爺不願拖累工程,就讓人把鬧事的百姓都驅散了。”
葉瓊腦中的弦啪地一聲斷了,手中的茶杯不知道何時已經被擲了出去,茶水濺了一地。素鳶唬了一跳,掰開葉瓊緊握的手,才發現早就已經被茶水燙得起了泡。
“姑娘,姑娘!”
素鳶喊了好幾聲,才將彷彿陷入了無限驚恐中的葉瓊叫醒。
葉瓊從素鳶的懷中抽出自己的手,不知道痛似的雙手緊緊交握,彷彿這樣才能給自己支撐。她感覺自己渾身都在發抖,但還是一字一句地向素鳶吩咐:“快,你去告訴哥哥,讓哥哥去問問五叔外出遊學如今到哪了,快去!”
素鳶從沒見過這樣歇斯底里的葉瓊,忙點點頭稱是出了門。
葉瓊在房間內獨自踱着步,宛若困獸。
如今叫魂案的端倪已現,阻止是來不及了,不知事情如今已經發展到了哪一步,抄家滅族可能就在明日,也可能在半月以後。五叔尚未回家,先保全下五叔這一脈,姐姐的婚事不知還有沒有時間再換一門可靠的……
抄家時滿府的悲切哭嚎猶在耳邊,葉瓊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以疼痛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可恨自己剛剛重生,對於葉家的情況尚不完全了解,對外界的形勢更是全瞎全盲……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馮媽媽請安的聲音:“二姑娘在嗎?”
葉瓊一激靈,深呼吸了一下,才出了門笑盈盈地說:“馮媽媽來了,這廂麻煩您了。”
馮媽媽是謝氏的陪嫁嬤嬤,幫着謝氏掌管整個葉家三房積威頗深,對葉瓊卻一向是和藹的:“哪裏來的話。老身此來還帶了句話,隔壁盧夫人帶着她家公子過來了,太太喊二姑娘去見一面呢。”
彷彿即將溺斃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葉瓊的心中有靈光閃過,便笑着說:“好的,我這就去。”
葉瓊帶着流鶯走進玉蘭院時,未至門前就已經聽到了阿娘的笑聲。
掀簾進屋,尚未請安,葉瓊就被坐在客座的盧夫人一把扶起攬在懷中:“瓊丫頭可還好?聽聞你落了水,我特地從酒窖里啟了驅寒的藥酒來,你可千萬用點,身子骨重要!”
眼前的盧夫人眉眼盈盈,只做荊釵布裙打扮也難掩她舉手投足間的華貴氣質。
葉瓊還未開口,謝氏就已經笑着答應了。盧夫人為人爽快利落,謝氏很喜歡與她交往,盧夫人也喜歡謝氏的溫婉大方,兩人早已結成了密友。
葉瓊並沒有因為盧夫人扶起了自己就打斷了行禮,還是站在原地補了見面禮,才笑道:“那就謝過盧伯母了!”
葉瓊笑着,腦中卻多了幾分思量。
盧家是在她三歲時突然搬到葉家三房所在的杏花巷的,此處租金中等,因葉家和幾株前朝大儒親手種的杏花而聞名,前後左右住的都是官階較低的文臣之家。
盧家不一樣。
盧夫人對外宣稱是盧御史的遺孀,帶着獨子居住在此。但是事實上,根據葉瓊前世的記憶,盧家實際上是鎮國公盧家的分支,盧夫人死去的丈夫是鎮國公的五子,盧夫人本人更是雲南汝陽王府的郡主,身份高貴。即使是前世,葉瓊也不知盧家為何要隱瞞出身隱居於杏花巷,想來也是高門秘辛。
葉瓊正思量着坐下,就聽到有人喊了自己一聲:“葉瓊,你的手怎麼了?”
葉瓊抬眼看去,眼前的是一名俊俏的少年,正低頭看着自己發紅的雙手。
葉瓊的心中沒來由地涌過一陣酸澀:“沒什麼,被茶水燙傷了而已。”
少年聞言便不再開口,他好像有些無聊,斜斜地坐在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吃起了瓜果,姿勢明明是弔兒郎當的,卻被他做出了風流倜儻之感。
盧少丹,盧夫人的獨子,年十五,和自己是文山書院的同窗。前世葉家敗亡不久后盧少丹就被鎮國公府認回,此後一路青雲直上,既是世家公子更是帝王心腹,承了爵位並成為錦衣衛千戶。前世葉瓊死時,盧少丹已官至錦衣衛都指揮使,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驕子。
世人皆說他盧少丹紈絝浪蕩,因出身高貴難接近得很,葉瓊卻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前世葉家敗亡,自己迴文山書院讀書飽受欺凌的時候,是盧少丹站了出來以一當十替她打倒了霸凌者。
彼時他的身份尚且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御史之子,卻會為了一腔正義為她挑釁高門貴子。
後來又有一次,自己在宮中被何嫣嫣身邊的宮女掌摑,彼時剛被順和帝提拔為錦衣衛千戶的盧少丹恰巧路過,伸手便折斷了那宮女的手腕。
此後宮中再沒有人敢欺負她,她悄悄問了熟識的女官才知道,盧少丹求了管事太監多加照顧自己,說是報答當年杏花巷葉家對他的照拂之情。
前世自己偶然和太後身邊的宮女提起想念家中小院的瓊花,可惜家中的瓊花樹早就枯死了。結果,第二日她便在窗前看到了一個裝着風乾瓊花瓣的小花囊,問過女官才知道他今日進過宮。
明明沒有署名,葉瓊卻知道是他,滿皇宮誰還會惦念她這樣的孤女呢?
前世盧少丹南征北戰,葉瓊也在不久之後奉太后之命嫁入韓國公府,自此他們便徹底斷了聯繫。
葉瓊卻又想到前世死前最後看到的那眼烈烈紅袍。
滿京城除了他盧少丹,又有誰能將那紅袍穿得如此囂張,還特特來闔上她的眼呢?
葉瓊從來都相信,盧少丹是可靠可依之人。
葉瓊壓下心中的五味雜陳,小聲同盧少丹說:“少丹哥哥,你同我來,我有事與你說。”
盧少丹眉毛輕挑,笑着點了點頭。
葉瓊和阿娘說了一聲要帶着盧少丹逛逛葉家的園林,謝氏和盧夫人都沒說什麼便讓二人退下了。
葉家園林並沒有什麼好看的,葉瓊便將盧少丹帶到了府中一處開闊的拱橋上,此處並無遮蔽四下通風,正是又能避嫌又能說話的好地方。
將丫鬟婆子打發到橋下,葉瓊的目光便凝重了下來:“少丹哥哥,你常在坊間行走,不知可曾聽說過京郊的傳言,說是將人的生辰八字和頭髮壓在橋柱之下行詛咒之事,就能讓橋更加穩固的?”
盧少丹有幾分驚訝,見葉瓊面色嚴肅便也收了輕視的心態:“是有這麼回事。事情鬧得有些大,已經有了傳言,說是取了人的八字和頭髮就能叫走人的魂魄。聽說有幾個和尚去京郊化緣,卻被人在包袱里發現了剪子和頭髮,村中百姓懷疑他們是不懷好意來叫魂的妖僧,如今已經被扭送至縣衙了。”
“可曾上報?”葉瓊焦急地問。
盧少丹搖頭:“未曾。不過是一件小事,縣衙是不會上報京兆尹府的。”
葉瓊腦中紛亂。
九年前,南境晟王叛亂,當時打的就是道士預言紫微星變的幌子。天子多疑,自此以後便對巫蠱之事諱莫如深。下級的官員越是不當回事但求無過地執意壓制,天子便越是懷疑是晟王遺黨要藉著叫魂的流言生事,甚至已與相關官員有所勾結。
此事一旦扯到謀逆之上,便萬萬不可挽回了!
葉瓊不自覺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卻被一隻手柔柔地將緊攥的手分開。
“手上還有傷呢。別急,慢慢想,總會有出路的。”盧少丹不自覺放低了聲音。
他的聲音似有魔力,讓葉瓊奇異地冷靜了下來。
“少丹哥哥,你幫我一個忙。”葉瓊的目光裏帶了幾分懇切,“我知道你和市井之人常有交流,你幫我把叫魂的流言傳得更廣一些,把事情鬧得越大越好,鬧到人人都壓不住!事成后,想要什麼回報你儘管提。”
盧少丹並不笨,腦子一轉就知道此事大概和葉家伯父正在興建的橋樑一事有關。
他並不求什麼回報,此事不過順手之勞,怕葉瓊心裏過不去才說:“那行,幫我寫一年的課業吧,你知道我不擅長四書五經什麼的。”說著便像是怕葉瓊反悔似的縱身跳下了橋樑走了。
葉瓊愣了一下,沒想到事情這麼容易就談妥了,過後才反應過來衝著盧少丹的背影喊道:“少丹哥哥,那是作弊!”
盧少丹遠遠地招手:“那就幫我輔導課業,走了,葉家丫頭。”
葉瓊心中高懸的石頭略放了放,如今這還只是第一步,不知道天家是否已經知道了此事,或許讓祖母進宮面見太后探探口風?
葉瓊邊想邊走下橋樑,迎面就撞見一個小丫鬟焦急地跑來說:“二姑娘,馮媽媽說杜鵑情況不好,正要請醫女呢!”
葉瓊的腳步頓時停下,爾後提起裙擺就向瓊花院快步走去,嘴中忍不住罵了一聲:“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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