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西域太子
「慢着!」
瘋女人剛要被拉下去,便被呵斥住。
周頌記得這個聲音,上輩子,她記得最深的男人有兩個。一個是葉行川,另一個便是天鷹國太子——蕭北。
她是在噬神沙漠遇到蕭北的,那時候她已經離開白玉京五年。
噬神沙漠乃魔教集中地,地廣人稀,環境極端危險,卻是外貿必經之地。有一山谷稱為絕情谷,被紅月教佔據。紅月教是魔教之首,作惡多端,經常搶劫路過商隊。皇室曾徵集江湖高手組成降魔堡,駐紮於此,用於鎮壓紅月教,因為長時間沒有中央監管,漸漸自成一派,成為江湖門派之一,是唯一效命於皇室的門派。
當時她正在尋找一種極為珍貴的修鍊材料,而蕭北,正被紅月教一幫魔教分子五花大綁,準備帶回老巢當人質。周頌一般不管閑事,但蕭北樣貌俊美,一頭鎏金長發,身着雲緞錦衣。周頌想把他賣了應該可以換不少錢,於是她把紅月教打得一團亂之後,扛着蕭北就跑了。
後來蕭北就一直跟着自己,這一跟就跟了八年,直到戰死沙場。
如今蕭北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周頌難免感到恍惚,竟一時怔住了。
「哎呀,這位公子,您是有什麼吩咐嗎?」周頌回過神來,老鴇已經繞過她,滿臉堆笑地走到蕭北面前。
印象中蕭北與自己同歲,此時十五歲的蕭北已經有了些許風流模樣,皮膚雪白,鼻樑挺拔,雙唇似笑非笑,一雙多情眸攝人心魂。與其他人不同,他一身華服,彷彿生怕他人不知道他尊貴的身份,只是悠悠搖着扇,貴而不俗的氣質便昭然若是。
「這女人多少錢,你開個價。」
蕭北一開口,眾人皆驚,就算這瘋女人之前有多漂亮,也不至於把她買下來吧?
「這人瘋了吧?放着那麼多漂亮女人不買,偏偏買個打過胎的***!」
一個挺着大肚子的鄉紳與同伴竊竊私語,周頌聞言,踱步到他們旁邊,用套近乎的語氣說道:「這位兄台,你說這瘋女人打過胎是……?」
「嗨!一看你就是新客,這女人啊,先前不是望月樓的頭牌,也算是一頂一的美人,叫什麼……越琅!也不知道是怎麼鬼迷心竅,偏偏和周家大公子搞在一起,還大了肚子!」大肚子鄉紳倒是多嘴多舌,對周頌也不防備。
「你說的周家大公子是不是周氏武館的周誠?」
「那可不!那周誠平日裏捨不得花錢,這次倒是給了這老鴇一大筆封口費,還讓人把孩子打了,之後這女人就瘋了——你說這,真是可惜了一個美人啊!」
大肚子鄉紳正假惺惺地嘆惋着,旁邊的人也忍不住多嘴:「聽說周誠花了一千兩白銀才擺平,不知道這冤大頭願意出多少!」
周頌也跟着裝模作樣地嘆氣,暗中觀察着四周。周誠早已跑得沒影,但他絕對不會如此簡單地放此事不管,只要越琅活着,就多一絲風險,要是把越琅殺了,就算有人揭發此事,也死無對證。
想到這裏,周頌注意到二樓高處有一人,表面像普通的嫖客,但渾身殺氣騰騰,全身似乎卯着勁,準備隨時出手。周頌微微眯眼,此人正是周誠平日裏最為信任的心腹,名叫鐵石,最擅長幫周誠處理爛攤子。
沒多久,蕭北便和老鴇談好價錢,準備將瘋女人帶走。他表面玩世不恭,但心性最為純正,平日最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蕭北等人走出望月樓,鐵石也緊隨其後。周頌暗中跟着他,但沒有輕功加持,很容易暴露。
果不其然,周頌跟到城外沒多久,前面的鐵石也失去了蹤影,她故作平常地向前走着,一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窸窣,她就猛地向後橫掃,鐵石被這突如其來的橫掃逼得拉開了距離。
周頌早就料到自己會暴露,所以一直留着心眼,一旦走到人跡罕至之處,鐵石恐怕會先動手除掉自己。方才鐵石消失,是找機會躲了起來,趁機從周頌背後偷襲,
她目前功力較低,沒辦法與鐵石正面抗衡。鐵石沒有給她思考對策的機會,右手用力一揮,三道寒芒閃過,直逼周頌而來。周頌反應迅速,敏捷地往空中騰翻,躲開一道飛鏢,右手拿出扇子,精準地擋住另兩道,還順勢用力,將一道打向鐵石,一道打向蕭北等人。
鐵石一看蕭北等人注意到此,立刻轉身逃跑。但蕭北身邊的人都是武功高手,還沒等鐵石邁出一步,一個彪形大漢就擋住了他的去路。
不過鐵石也不是吃素的主,雖然勢單力薄,但還是打得難捨難分。上輩子,恐怕是鐵石順利解決掉了越琅,周誠干出的齷齪事才沒有暴露。
周頌趁着沒人在意她,將之前打在樹上的飛鏢拔起,快准狠地刺入鐵石咽喉處。
被擊中之後,鐵石立刻痛苦地捂緊傷處,嘴裏支支吾吾地想要說什麼,但也拼盡全力也發不出聲,沒過多久,便倒在地上抽搐,鮮血源源不斷地從他的指縫和口中噴出。
「真是好身手,好身手!」一旁觀戰的蕭北笑得開心,彷彿沒看到有人在他面前死了一般。
他搖着扇,走到周頌面前,微微一欠身:「敢問少俠尊姓大名。」
周頌頓了頓,不答反問:「你們準備把越姑娘帶到哪裏去?」
「哦?這位少俠和這位姑娘有何關係?」
周頌淡淡一笑:「我只是想問,姑娘是否有興趣指證周家大公子,我可以幫助姑娘申冤。」
還沒等蕭北說話,周頌接著說道:「當然,周家日後若是補償姑娘,不要忘記小人出過一份力。」
蕭北不怒反笑:「這位少俠真性情,我也不妨告訴你,我們準備把這位姑娘帶到我們西域人的住處治療。」
「這位兄台也真是行俠仗義,心地善良。」周頌表面恭維道。
兩人都不是惺惺作態的人,周頌簡單地向蕭北說明鐵石與周誠的關係后,蕭北思忖片刻,便爽快地答應保持接觸。
「那就煩請幾位兄台與我一同處理這具屍體了。」
蕭北派了一些手下,在旁邊的樹林裏挖坑,用來掩埋屍體。
將屍體丟進坑之前,周頌向其中一個人要來了隨身攜帶的彎刀,手起刀落,屍體便身首異處。還沒等其他人問,周頌便主動開口:「周家公子疑心重,把這顆頭當這位姑娘的拿去交差,也算是為鐵石積點陰德。」
說罷,周頌麻利地把鐵石身上的衣服扯下幾片,把頭顱裹得嚴嚴實實,扛在肩上,旁人看來她只是背着一個尋常的包裹。
等周頌再次回到葉行川家中,已是傍晚。她一手把玩着從鐵石身上找到的玉佩,一手拎着幾個熱騰騰的大包子,沿着小溪漫步。
她在心裏感嘆着葉行川雖然生活貧苦,但城外山清水秀的風景確實是極品。沒感嘆多久,就看到有三個人氣勢洶洶地圍在葉行川家門口,她又不得不咬緊了牙,暗罵這些刁民事多。
走近了些,便聽見一個婦人帶頭高聲嚷嚷:「你家那野種把我兒子打成這樣,你自己說說,怎麼賠!」
單薄的葉母在婦人面前顯得可憐又無助:「我家小川從不會幹出這種事啊,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你說說,到底是誰打得你?」
婦人推搡着面前的少年,少年在婦人的煽動下氣焰更盛:「就是葉行川,就是你兒子打得我!」
「你聽聽,我兒子可從來不會騙人!」
周頌不喜歡管這類閑事,她認為打就打了,打贏了還好說,打輸了還到處宣揚才是不要臉,更不要說是自己主動找打,簡直是厚顏無恥。
「你們在這裏做什麼?」周頌冷不丁地出現在他們身後,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剛才的婦人反應最快,一看到周頌,就差跳起來了:「你還有臉問!你這個小***竟然敢打了我兒子?!」
周頌冷笑道:「你兒子天天來我家偷東西,我不打他打誰?」
聽到自己兒子確實打了人,葉母立刻急了,緊緊抓住周頌的衣襟,一臉焦急地說:「小川,你跟娘說實話!你從來不會打人對不對?!」
周頌冷冷地瞥瞥葉母,只覺得葉母過得悲慘,是因為自身膽小懦弱。她悄無聲息地拉開距離,把葉母揪住她衣襟的手輕輕拿開,她不擅長與人如此親密接觸。尤其是這種來自親人的關切,讓早就失去親人的她感到不適。
「我就打了,而且這些小兔崽子日後若是再來偷雞摸狗,我就把他們全部打成殘廢。」
「小川!你這是怎麼了啊!」葉母聽見這話,簡直要昏厥過去,她不相信向來乖巧的兒子會說出如此兇狠的話。
「你們也聽見了!今天你不給我個說法,你就等……!」
周頌煩躁地打斷她:「你們要是不走,我就把你們全家老小再打一頓。」
「你這個臭小子,別蹬鼻子上臉!」旁邊的一個瘦弱的中年男人終於按捺不住,抄起銹跡斑斑的鋤頭就往周頌身上打。
男人面黃肌瘦,身體孱弱,沒什麼力氣,動作也很慢,周頌輕而易舉地抓住男人手腕,或許是嫌臟,又厭惡地鬆開手,而男人枯槁的手臂上已映出淡淡淤青,鋤頭也掉落在地。
「爹!」少年一看父親也沒轍,又明白自己打不過周頌,只能從體弱多病的葉母下手,趁周頌不注意,狠狠地把葉母推倒在地。婦人見門口沒人阻攔,泥鰍般靈活地順着門縫溜了進去,在屋裏又打又砸,活生生一個潑婦。
她越鬧騰,周頌就越心煩,越心煩,就越想動粗。於是周頌衝上前卸了她的一條胳膊,又把那上躥下跳的少年揪過來,摁着頭把灶台邊還未來得及倒的刷鍋水盡數餵給了他,又卸了他的下巴。
門邊的男人目瞪口呆,看到周頌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結結巴巴地威脅道:「你、你別過來,再過來,我……我就去報官!」
周頌嗤笑:「光請人寫那一紙狀書就夠你這目不識丁的混蛋喝上一個月西北風。」說著,周頌也把男人的胳膊卸下一條。
「你、你……你給我等着!!」
婦人指着周頌的鼻子大吼,但又怕周頌繼續動手,連忙和自家男人互相攙扶着,連跪帶爬地走了。
葉母被嚇得不輕,僵坐在地上,周頌看着屋內一片狼藉,不自在地摸摸後腦勺,把葉母扶了起來,用她能說出的最輕柔的語氣說道:「我買了包子,你吃一些吧,這些我會收拾。」
「小川,你怎麼突然間像變了個人一樣?」葉母木訥地坐到炕上,接過周頌遞來的冷包子。
「他們平日不是偷就是搶,也是時候給點教訓了。」
葉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都怪娘,太軟弱,讓你也跟着娘受苦。」
周頌沒再說話,默默地把屋子收拾乾淨,找了些茅草把包裹好的頭顱蓋住,便自己躺下睡了。
常有人說周頌是個瘋子,平日裏沉默寡言,冰冷自持,動武時卻像一個殘暴好戰的野獸。從來沒有人知道,看着他人臣服在自己的武功之下,是她唯一獲取安全感的唯一方式。
月光從一方小窗傾瀉而入,包裹內滲出的污血刺痛了葉母的心,無聲的淚水蔓延着周頌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