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雪天
眾人皆大驚,順着飛鏢來源看去,只見一男一女站在房檐,皆佩戴面紗,無法看清樣貌。
「來者何人?!」平白無故死了個弟子,穆深反應最為激烈,隔着面具,都能讓人感受到他的憤怒。
「來殺你們的人。」房檐上的男子答道。
說罷,男子又放出飛刀,趁着眾人閃避,直接飛下,卻忽略了周頌等人,而是與穆深打鬥起來。
男子形單影隻,對上神機閣多人,卻絲毫不落下風,周頌想不了太多,只能趁機逃跑。
「趁現在,快走!」周頌剛說完,房檐上的女子又落在周頌面前。
「你以為那麼容易就能跑?」
女子手持一鞭,周頌不得不與她纏鬥。
周頌雖不落下風,但也打得難捨難分,眼見神機閣一邊也快打完,若是再不找機會,他們就徹底走不了了!
葉行川腿上那蟲子在這種情況下,難以根除,那蟲喝了他的血,竟然快速生長起來,別說起來迎戰,能保持清醒就算不錯了。
蕭北將葉行川放在一邊,手持一扇,幫助周頌對付女子。
他打開扇,「叮」的一聲,尖利的鐵刺順着扇骨探出。
女子揮舞着鞭子,那鞭尾靈活地纏住劍刃,周頌緊緊握着劍,與女子僵持。蕭北趁機將扇子擲出,那扇子飛旋,刀光凌厲,女子向後仰身躲過,扇子蹭過女子的臉頰,回到蕭北手中。
周頌將劍奪回,女子快速站穩,兩人再次出手,卻聽見蕭北一聲:「姐姐?!」
「你說什麼?!」
周頌趕緊收回劍,錯愕地問道。
「她是……」蕭北剛想說什麼,那鞭子又猛然向周頌襲來!
「姑娘小心!」
瞎子乞丐突然冒出來,硬生生用打狗棍替周頌擋下一鞭,打狗棍已斷成兩截!
「你出來做什麼?!」
「姑娘,你們先走,我在這擋着。」說著,瞎子又擋住女子一擊,「只求姑娘帶着小蟲子,讓他好好長大!」
瞎子吃力地躲開一鞭,他與女子的功夫,相差甚遠,堅持不了多久。
「老大,我、我不走!」
小蟲子跑出來,緊緊抱着瞎子的大腿,導致瞎子愣是挨下一鞭。
「少廢話,你他娘害老子吃了一鞭你懂不!」
瞎子狠心將小蟲子踢到一邊,不等小蟲子爬起來,周頌立刻把小蟲子扛在肩上。
「蕭北,帶上葉行川,我們走!」
「瞎子大哥,今日之恩,永生難忘。」
周頌走前,對瞎子道謝,瞎子只是擺了擺手:「不礙事,姑娘以後記得帶上小蟲子來找俺喝酒就成!」
瞎子自始至終沒有回頭,他一次又一次地攔住女子,替眾人擋下最後一鞭,終於倒在血泊之中。
「老大——!!」
周頌扛着小蟲子,騰身躍上房檐,踏着一道道房頂,離開周府,離開京城。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只一味地向前走着。小蟲子的叫喊,終究留在了風中。
「小子,別哭了,把這個吃了。」
眾人走了許久,終於找到一個隱秘的郊外,架起了一堆篝火。周頌和蕭北在旁邊的河裏,抓了幾條魚,勉強果腹。
「我不吃。」
小蟲子搖搖頭,還在輕輕抽噎。
「你要是餓死了,以後怎麼去找瞎子。」
周頌安慰道。
儘管他們都心知肚明,再也見不到瞎子,但小蟲子還是接過那魚,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看小蟲子吃了東西,周頌又去看了看葉行川,葉行川已經面色蒼白,意識模糊,那蟲子已經深深嵌入他的血肉。
「周姑娘,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裏?」蕭北站到周頌旁邊,那女子讓他魂不守舍,看起來十分虛弱,完全沒了平時的活力。
「銅雀山,」周頌答道,「銅雀山的人最善毒蠱之術,葉行川中的蠱及其兇惡,恐怕只有他們能解。」
蕭北點點頭,周頌又問:「蕭公子,今日那女子,真是……?」
「我不知道,」蕭北立刻答道,「我不知道,只是,很像。」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嗯,蕭公子無需太過擔心,此事周某一定會鼎力相助。」
周頌安慰道。
銅雀山位於滇雀地區,資源豐富,該地百姓自給自足,高大的銅雀山將該地區與外界分開,幾乎獨立,也一定程度上抵禦外敵,是雲歸國唯一保持母系社會統治的地區。
銅雀山上,有銅雀寨,幫助中央管理該地,以蠱毒聞名,滇雀地區的百姓信奉銅雀寨神女。
此時他們距離銅雀山足足有千里遠,就算他們沒日沒夜地趕路,少則一個月,多則兩三個月,才能到達。
但葉行川明顯等不了這麼長時間,這長蟲會在他的體內繼續吸血,不出七日,必定死亡。
「垂頭喪氣地幹什麼,我又沒死。」
不知什麼時候,葉行川醒了過來,他瞥了一眼坐在他旁邊的周頌,有氣無力地說道。
周頌嗤笑道:「我怕你一睡就睡幾日,拖我們的後腿。」
葉行川跟着笑了幾聲:「這蟲在我體內鑽得好生快活。」
這不是什麼好兆頭。
周頌徹底笑不出來了:「葉行川,你可不能死。」
「放心,我不會死的。」葉行川十分虛弱,多說一個字對他來說都十分勉強,「你們周家殺了我爹,你辱沒我,周頌,不親手報仇,我是不會死的。」
看到周頌點頭,他知道她聽了進去,便慢慢闔上雙目,墜入深不見底的夢境。
「葉行川,葉行川,醒醒!該起來找吃的了!」
葉行川被一個少女搖醒,他睜開眼,想看清那少女的模樣,卻怎麼也看不清,那少女的臉,始終是一團模糊。
他張張嘴,還沒想好說什麼,身體卻好像不聽使喚一般,直接說出話來:「知道了,今日我帶你去王家那邊幹活。」
少女一聽,原本興高采烈地臉一下子耷拉下來,又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我不去。」
他笑笑,輕輕拍了拍少女的頭:「我知道,是不是怕王家有人認出你?」
剛說出口,葉行川內心疑惑不已,他什麼時候認識這樣一個人了?
少女點點頭:「我可以在外面等你回來。」
葉行川便去口中的「王家」替他們打下手,幹完活,王家人給他他一些銀兩和吃食。他掂了掂手上的東西,心中一陣暢快:「今天的報酬還不錯!」
他小時候經常這樣過活,每天去做些活計,整點小錢,起碼不會餓死。之後不久他便去當了捕快。一想到「捕快」,他瞬間覺得心中像被剜走一塊,痛苦不堪。因為父親立志當捕快的他,如今看來,就像一個笑話。
葉行川重重地搖了搖頭,這些事,他不想再想了。
他走到了村裏的小溪旁,那少女正躺在草地上,睡得正熟。
他剛準備走到少女身邊,手中的東西就被人搶了去,三個少年在他身後,高舉着從他手裏搶來的「戰利品」,神氣十足。
「葉行川,你怎麼會有這些東西,是不是你偷來的?」
看着那幾個胡攪蠻纏的少年,葉行川本不想說什麼,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去搶:「還給我!」
「偷來的東西,當然要我們保管啊!之後我們就去報官!」
葉行川和幾個少年爭搶着,不久,那少女也加入了混戰,這裏踹一腳,那裏打一拳,最後還往自己手上狠狠錯咬了一口。
最後,他們奮力守護住了兩個包子。
「哎喲,你輕點。」葉行川一邊往嘴裏塞着包子,一邊被少女粗魯的手法弄得直叫喚。
少女手法輕了些,嘴裏繼續抱怨:「我幫你弄就不錯了,別叫。」
「還不是你咬的。」
少女不說話了,幫葉行川包好,便默默地吃起了包子。
「你的牙真厲害,都咬出血了。」
葉行川看她不說話,便拿她打趣道。
「我手腳都用不了,只能用嘴了。」少女悶悶答道。
葉行川不再說話了,他有想說的話,但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獃獃地望着夜空,身邊的一切都消失了也沒發現,他一眨眼,又來到了衙門裏。
「衙門啊,已經多久沒來過了……」
葉行川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捕快打扮,整理了一下,他記得,與那少女分別之後,他就當了捕快。
「小葉,你今晚還是別去了唄,別管了,小心出事!」一個長滿絡腮鬍子的大叔用力拍了拍葉行川的肩。
葉行川笑道:「叔,既然有老百姓來求我們,還是要去的。」
「嗨,你就是死心眼,真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啊!」大叔嘆了口氣,沒有再勸阻。
這個案子,葉行川記得,先是有村民報官說家裏的牲畜經常莫名其妙死掉,之後又是有人在夜裏接二連三地死,沒有徵兆,整得人心惶惶,官府也不管,這些走投無路的村民便找到了葉行川,無論如何都要求着他去看一眼。
即將入夜,葉行川收拾了一下身上的東西,便來到了求助的村民家。
「老人家,我今日在你家裏住一夜,你們放心休息便是。」
老人和葉行川連連道謝,到了深夜,葉行川守在老人家門口,卻沒有察覺出任何異樣。
涼風吹席,稻田簌簌,一切都昭示着這只是一個尋常的農村夜晚。
當時的葉行川也這麼認為,完全沒有在意,就放鬆了警惕,沒有注意到從房內衝出來的人。
葉行川被兩個人圍住,其中一個還是求他幫忙的老人。兩人死死地咬住他的脖頸、手腕,一直咬到他昏死過去。
那次事情之後,葉行川就忘記了很多事,記性也大不如前。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想起周頌的話。
「這種蟲以人血為食,可以操控屍體,吸凈之後便會藏在屍體之內等待下一次進食或者進行繁衍」。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細想,便昏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情境又變了,變成一間黑乎乎的屋子裏,一堆大男人鼾聲如雷,他跨過那些睡得正熟的男人,跑到房外吹風。
外面整整齊齊地排列着盔甲和武器,他閉了閉眼,這是他帶頭叛亂的日子。
他獨自坐了一會兒,一個女人跑到他旁邊。
「葉哥哥,你怎麼不睡啊?」
葉行川笑笑:「沒什麼,睡不着而已。」
女人是段驚蟄,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直到周頌把他架進皇宮,他們都一直在一起。
「明日便是決勝之戰了,你一定要小心。」
葉行川點點頭,沒有接話,他拉開衣袖,手臂上還殘留着被當年那個少女狠狠咬下留着的牙印。
「怎麼會突然想到這個呢?」葉行川苦笑着,搖搖頭,放下衣袖。
「葉哥哥,你在想什麼?」段驚蟄問道。
「我在想,若是我以後回不來了,你就找個好人家,或者去做點生意,都行,別因為我拖累了你。」
「胡說!你不會出事的!」
段驚蟄對他的心意他一直都知道,但在他眼裏,段驚蟄是如同妹妹一般的存在,更何況,他現在已經知道段驚蟄是被當年拐賣來的孩童之一,光是看着她,葉行川就不能原諒自己。
更何況,他的心裏一直有個人,那個縮在角落幾乎被積雪掩埋的小女孩。
「你還活着么?若是明日一戰之後,我還活着,我們能再見一面嗎?」
葉行川往手裏呵着氣,天已經很冷了,很快就要到他和女孩相遇的季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