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叛神
叛神(兩更合一!)
“忘川神術。”
這是常空記憶中隱約聽到的最後一個詞。
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這個夢和平時的噩夢不一樣,他裹着一件大斗篷,一步一步地走在赤紅色的土地上。他不知道為什麼來到這裏,更記不得何時來到這裏,只是沿着一條洶湧的江水慢慢向前走着,身邊還有無數的人與自己同路,所以常空雖覺得詭異,倒也不怎麼害怕。
他看到了岸邊的開了兩朵花,殷紅似血,顏色比這赤紅的土地還要濃重。
常空快步走過去,在手即將觸碰到那朵花的時候,常空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那洶湧的波濤中傳來了凄厲地嘶吼,他眼神一頓,還不待思考河中為何會傳來那尖銳的聲音,他忽然猜到了這花的名字。
“花開無葉,葉生無花……”常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是彼岸花!”
他站起身來,回到人群中,隨着人流繼續向前走着。常空越走越覺得這地方十分詭異,這裏沒有風,即便那江河的波濤再大,也一點都感受不到水的涼意;四下安靜地嚇人,雖然有許多人與自己同路,但……
常空一下子頓在原地。
但卻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他低下頭,霎時間瞳孔微縮——大家竟是都漂浮在空中!
“小夥子。”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常空猛地抬頭,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原地了。身邊的人們似乎在一瞬間消失不見,但腳下的土還是赤紅色,岸邊依然盛開着兩朵彼岸花。只是除了彼岸花,岸邊還矗立着一塊青石。
“早登彼岸。”常空愣愣地念着這四個字有些出神,覺得有些耳熟。
“小夥子。”又是那個溫柔的聲音。常空從思考中反應過來,看向聲音來的方向——是一個溫柔的……姐姐。
銀髮高高盤起,一身漢服將她精緻的面龐襯托得愈發典雅和端莊,只是那顏色微淺瞳孔像是看透了生死別離,眼神中透露着不像是這般年輕就能擁有的淡漠。
那銀髮女人舀了一碗湯水,微笑着問道:“要不要喝碗茶水?”
“咔嚓!”憑空響起一聲驚雷,將常空的臉映照得煞白煞白,沒有一絲血色。
傳來凄厲嘶吼的大河、岸邊血紅的彼岸花、紋刻着“早登彼岸”的青石、河邊賣着茶水的女人,那她後面……
常空顫抖着看向那銀髮女人的身後——果真有一座石橋,青石橋面,橋分了三層。
橋名,奈何。河名,忘川。
常空跌坐在地上,他終於知道了這是哪裏。
這是黃泉路!
一股叫做恐懼的情緒蔓延了常空的全身。
他第一次感覺到恐懼原來是冰冷的,冰冷到連自己的身體都能因此而僵直。
原來……我死了嗎?
常空身體突然放鬆了,他站起身來,拍了拍斗篷上沾染的塵土,衝著那銀髮女人行了一禮,他好像猜到了面前這女人的身份,雖然和課堂上歷史老師ppt上的圖片相去甚遠。
“您好,敢問……您可是孟婆?”
銀髮女人微微頷首,承認了自己孟婆神的身份。
“額,看來老師騙我們,您哪是婆婆,或許叫孟姐更合適。”常空看了看自己的手,恍惚間覺得好像是半透明的,他看向孟婆,“我是死了嗎?”
銀髮女人微笑不答。
常空苦笑一聲,端起這杯茶水,心中有些複雜:“這就是所謂的孟婆湯么……”
他回過頭去,赤紅色的黃泉路上空蕩蕩的,剛剛的同路人好像原本就不曾存在。他覺得自己很委屈:“還沒有長大就要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了嗎……”
常空突然抹去眼淚,他轉回身來,對銀髮姐姐哭訴着:“孟姐姐,我叫常空,還沒過十八歲生日,所以嚴格上來說還算十七歲。我很幸運,有守護我的人,我也有要守護的人;但我也很倒霉,沒遇到過幾件好事兒,甚至我還沒成年就死了也是不能再倒霉了嗚嗚嗚……”
說著說著,又壓抑不住內心地委屈,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落。
“誒?”常空眨眨眼睛,停住淚,他察覺到了什麼,“我不結巴了?”
只疑惑了三秒鐘,常空又看到了面前那個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孟婆,於是悲傷的情緒又涌了上來,抽泣着繼續對她說著:“我有喜歡的女孩兒,想高考之後就跟她表白的;我存錢罐里的錢……快,快攢夠了,給我爸買根高爾夫球杆,小時候他老說他想學學打高爾夫……我,我還有好多好吃的……好多好吃的沒吃……徐萬里說要請我吃的……沒請……嗚嗚嗚……”
“我爸一個人辛苦把我帶大,我,我還沒孝敬他呢……怎麼能讓我死啊……”
孟婆朱唇輕啟,悅耳又溫柔的聲音響起:“別擔心孩子,你沒死呢。”
常空一手端着孟婆湯,哭得涕泗橫流,哪裏聽得清孟婆神說了什麼,淚水大滴大滴地順着臉頰滑下來,低落到茶碗裏。
常空抹了兩把眼淚,安靜下來問道:“您說什麼……”
只是一個不注意,一泡鼻涕一下子掉到了那碗孟婆湯里,發出“噗通”的一聲響。
“誒鼻涕……”他愣愣地看了好久,然後十分不好意思地低聲問着面前也看得有點兒發懵的孟婆神,“能、能換一碗嗎……我鼻涕,鼻涕掉到裏面了……”
說實話,孟婆神也是頭一回見到這種情況,但依然保持着得體的微笑:“孟婆湯,是由一個人這一輩子流的淚熬成的。你覺得可以換嗎?”
常空低下頭去,用最慫的語氣反駁道:“但、但現在裏面有鼻涕了……”
半晌,見孟婆不再回話,常空也徹底放棄了。
他心底莫名地升騰起一股怒氣,心想着:反正我就要死了,狂一回就狂一回,我這輩子了還沒狂過,再說了,還能有啥後果比死還嚴重的!
於是常空怒目圓睜:“這輩子就算了,下輩子能不能讓我投胎投得好一點?!”
“過奈何橋,入六道輪迴,乃是天定之數,我一小小賣湯之人又如何知曉呢?”孟婆精緻的臉上微笑道,“更何況,你還沒死呢。”
“我管你怎麼知曉,這湯勞資不喝了!”常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惡狠狠地道。
說罷,將茶碗往地上狠狠一摔。
“咣啷”一聲……茶碗沒碎,反倒是在地上彈了幾下。
常空縮起脖子,將臉縮到斗篷的高領中,明知道面前這位是傳說中的存在,放肆冒犯之後卻絲毫沒覺得害怕,居然還在偷笑着:“原來耍橫這麼爽的,我以前咋不知……”
他突然愣住了,剛剛孟婆那句話後半句好像說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
手上一沉,常空探出頭來——那一碗孟婆湯像是時光倒流了一樣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地上也像是從來沒灑過一樣。
他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孟婆,孟婆還是那個招牌的“職業微笑”。
“我、我沒死?”
孟婆神微笑着點了點頭,沒講話。
常空慢慢地把手中的湯碗舉到孟婆面前,試探地問道:“那我能不喝嗎?”
“當然可以。”孟婆伸手接過那碗湯。
他心中一喜,咧開嘴傻笑:“哈哈哈……唔唔唔唔……咕嚕咕嚕咕嚕……”
等到常空回過神來,孟婆手中的孟婆湯已經乾乾淨淨,不剩一滴。
許久許久,他才反應過來,顫抖地指着孟婆:“你、你你……我我……”
孟婆把那隻茶碗放到一邊,滿臉的微笑。常空感覺得到,這次孟婆的微笑是發自真心的。
“真的灌、灌……灌下去了?”常空覺得喉嚨居然有些發乾。
甚至還想再喝一碗。
“沒錯,灌下去了。”孟婆的一雙杏眼眯成兩彎月牙。
常空卻突然冷靜了下來,他看着小茶桌上已經空了的茶碗,像是下了什麼決心,向著孟婆深鞠一躬,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雖然我不記得了,但上一世在轉世之前也一定見過您,喝過了您的茶水。所以謝謝您,這一輩子我過得很開心,下一世再見!”
孟婆神一愣,自己古往今來見過了多少靈魂的輪迴,常空的這番話中的洒脫居然讓她也愣了一瞬。
不待孟婆再說話,常空大踏步走到奈何橋邊,回過頭來衝著孟婆大喊:“下回有人鼻涕掉到碗裏,最好還是給人換一下!”
孟婆站在原地,看着他,微笑不語。
常空轉過頭來,捏了捏眉心,低聲說著:“摻了鼻涕確實是有一股味兒……可不能讓徐萬里和晴晴知道,他們准笑話我……”
剛剛邁出一步,常空只覺着腳下的黃泉路開始旋轉,好像天空也倒過來了,眼前的事物好像旋轉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啊……怎麼在這兒還能再暈過去啊……”常空哀嚎着。
……
小狸貓在衚衕的牆上側着腦袋看了半晌,回過頭來滿是疑惑地叫了聲:“喵嗚?”
一道黑影緩緩地從陰影里走出來,帶着大墨鏡,手中的導盲杖漆黑如墨——這人常空認識,正是那日在籃球場邊的盲人大哥,或者說,是鬼神。
鬼神將那導盲棍揣在胸口,輕輕一躍也坐到了牆上,但似乎衚衕里的人一點兒都看不到他們:“有些懷疑了,看來行者們傳回來的情報有差錯。
叛神……歸根結底還是神仙,神力十分凝實,但馬小剛身上的神力並不穩定,更多的是來自於那個捲軸的氣息。
馬小剛本身……估計連黃級一品都沒到。”
所謂叛神,乃天上的神靈殘魄,藉由人類靈魂與在人間遊盪999日的厲鬼調和,融於人類軀殼而形成的,成為在人間非仙、非鬼又非人的存在。
狸貓伸出它的小爪子指着衚衕里的馬小剛:“喵嗚?”
鬼神的臉色凝重下來,凝神感應了幾息,緩緩道:“對,氣息確實是厲鬼,亡魂未入鬼門關,在人間999天形成的厲鬼……我就說最近幾年酆都抓的厲鬼怎麼越來越少了,原來是被人收容了。”
“那‘叛神組織’居然搗鼓出了這樣的東西嗎……”鬼神皺起了眉頭。
“喵嗚!”小狸貓后兩條腿兒着地,輕鬆地直立起身子,搓了搓兩隻小肉掌,異瞳的眸子裏居然滿是躍躍欲試。
鬼神莞爾,將它抱到懷裏捏着它的皮,語氣里滿是寵溺:“行,都讓你審,讓你審。”
“嗡——嗡——您有電話來啦!”
鬼神輕輕扶了一下自己的墨鏡,電話接通:“喂,你好甄sir,謝謝你提供的情報啊,這馬小剛說不準還真和我們要找的東西有聯繫。”
電話另一頭,那人的聲音很是恭謹。
“先生哪裏的話,跟您對我的恩情相比,這不算什麼。”
“就是順手幫了搖光一個忙而已。”鬼神微微一笑,“以後少不了麻煩你和搖光,先把謝謝說在前頭嘛。”
“先生太客氣了。”那人回答。
“額對了,你跟搖光傳個話,我有時間去找他喝酒。”
鬼神想起來不久前的事情,那個錦衣夫人好像就是這搖光星君座下的神仙。
那邊被稱作甄sir的人咽了口唾沫,顯然是有些緊張,但還是應了下來:“好的先生,我一定幫您轉達。”
掛了電話,一濃眉大漢揉了揉眉心,顯然鬼神安排這傳話的事情讓他有些頭疼。
“甄大雷,過來開會,就等你了。”
那大漢抬頭,一拍腦門,憨笑一聲:“馬上就來,魏局!”急忙拿上桌上的紙筆,匆匆進了會議室。
桌上凌亂的材料遮擋住了一個工作牌——東途市警局,特別行動組,一級警司,甄大雷。
至於為什麼能和鬼神聯絡、而鬼神又讓他向搖光星君傳話的事情,我們後面慢慢道來。
“喵嗚~”
小狸貓悄悄伸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常空。
“好,這些傢伙讓你來收拾。”鬼神輕笑一聲,隨即一個有趣的想法出現在腦海中,“不過在此之前,先嚇唬嚇唬這傢伙。”
說罷鬼神拇指食指輕輕一捻,凝氣成針,甩手刺向那包裹了整個窄衚衕的紫色泡泡。在那屏障破開的一瞬間,扳機也在此時被摳下。
一聲槍響在空中久久回蕩。
與此同時,常空眼中四周的景象恢復了彩色。
馬小剛心頭一驚,心神一感應——果真剛剛佈下的屏障已經盡數消失。
“嘿嘿……大叔,就、就這?這就是真、真……啊真本事?你槍、槍、槍……法有點差啊……”這是常空的聲音,雖然有些虛弱,但還是成功地讓馬小剛的心沉到了谷底,不到一米的距離,走火打偏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除非……
“噹啷”一聲,那是子彈掉落在地面上會發出來的聲音。
馬小剛循聲望去,“喵嗚~”一聲,這讓馬小剛氣歪了嘴——居然是一隻貓???
看上去,總之沒怎麼見過,只是那兩隻眸子一隻是漂亮的
怒從心頭起,槍口對準正在舔爪子的那隻狸貓,就要扣動扳機。
“啊啊啊啊啊——”
代替槍響的是自己凄厲的慘叫。
馬小剛的手背上突然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抓痕,同時,手中的槍也不知道去了何處。
他開始害怕起來,三年前的那天大哥給自己送來了一批神奇的捲軸,自此他開始越發地肆無忌憚,因為在這個捲軸形成的屏障中,外界的人根本看不到、也聽不見裏面發生了什麼,等到屏障捲軸失效,他們早就不知所蹤了。
再加上另一個捲軸內儲藏的厲鬼,說在這個屏障之內,自己就是這個領域內絕對的神靈。
但是今天……接連發生的古怪的事情,讓馬小剛第一次覺得,這捲軸不是無敵的存在。
“厲鬼!”馬小剛高聲喊着。
但回頭一看,那厲鬼還不等發出聲響,就已經被一根不知道從何而來的鎖鏈捆得結結實實,動彈不得,只是即便鎖鏈上燃燒着詭異的紅色烈火,那厲鬼眼眸中的凶光和戾氣絲毫不減,向著前方咆哮着。
“喵嗚~”一聲溫柔的貓叫在身後響起,但此刻在馬小剛耳中卻猶如噩夢的低吟。
他慢慢地又把頭轉回來,狸貓依舊是在舔着爪子,是面前擺着一把手槍,正是剛剛緊緊地攥在自己手中的那把。旁邊還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彈匣中還未曾打出的六顆子彈。
“也差不多了吧……”
馬小剛聽到了一個聲音。
衚衕口出現了一個人影,筆挺的西裝,拄着根盲人用的拐杖,好像還背着個灰布袋。
“什麼人鬼鬼祟祟的?!”馬小剛沒發現,此刻他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回答他的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忘川神術。”
隨着這四個字的話音落下,馬小剛的耳邊好像傳來了在江河邊才能聽到的聲音,洶湧的浪花一浪高過一浪。
下一秒,時間凝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