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白夫人的心魔
在山洞的每一天,玉笙都在不斷地努力回憶,但除了那似乎熟悉而又遙遠的歌聲以外,他什麼也沒有記起。而師傅也總是在正午之時到來,為他帶來一天的食物。幾天中,師傅的臉色總是凝重和蒼白的,玉笙心中明白:小師妹還沒有好轉,他想問師傅,但又怕勾起師傅的憂慮,他也曾想悄悄地溜出去看看師妹的情況,但又怕師母多疑和不悅,於是,他只能默默地留在山洞中等待着師傅的到來,並從師傅的表情中去猜測。
後來,有十多天的時間,來送飯的是鄰村的李嬸,她告訴玉笙,白先生外出了,說是要到什麼山去求葯,山的名字她想不起來,於是,她來幫忙。從李嬸的口中,玉笙知道:小師妹已經醒了,但迷迷糊糊的,而師娘每天都以淚洗面。李嬸邊說邊嘆道:「多可憐的孩子呀,原本那麼水靈可愛,現在卻……,真是不幸呀,你說,白先生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會遇到這種事呢!唉……」。此時,玉笙的心裏就像是刀絞一樣,他恨自己因為莽撞而害了顧婆婆,成為了師傅的徒弟卻又害了師妹,也許自己真的是一個罪惡的人……。他默默地低語道:「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李嬸走後,玉笙一個人留在黑暗裏,他的心似乎正在被地獄的烈炎吞噬着,那種灼熱、那種壓迫使得他感到有一雙無情的手正在使他窒息,他的周圍似乎突然出現了許多鬼異的面孔正在看着他,在這些面目中,他似乎看到了顧婆婆死時的樣子,她哭喊着向他走來,指責着,是他害死了她和孫子。一切的幻想讓玉笙感到自己的胸膛都要裂開了,他不停地抓自己的頭髮,似乎想掙脫一切,他跌跌撞撞地衝出山洞,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一個山崖邊,他似乎依然看到那些奇怪的東西還在跟着他,明明是白天,他卻看到他的周圍烈炎燃燒,小鬼們在他身邊跳舞,不停地在他身邊吟唱着:你是罪惡的根源……,你是罪惡的根源……。
這時的玉笙再也不能忍受了,這冰冷的世界似乎沒人知道他的孤苦與無助,眼前的山崖卻似乎變成了一個通往快樂和無憂的天堂之門,他笑着猛地向下一縱。在他下落時,他感到一股帶着花香的涼風輕輕地吹在他的臉上,似乎一個白色的物體正向他飛來,並接住了他。那是多麼溫柔的懷抱,是母親的感覺,是多麼甜蜜的夢啊!他禁不住輕輕地喊道:「娘……娘…….」。
當玉笙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居然又躺在了山洞的床鋪上。難道剛才自己是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嗎!但很快他便否定了他荒唐的猜想,因為,在洞中昏暗的燈光下,靜靜地站着一位白衣女子,她梳戴樸素,但從她的背影中可以看到她的溫柔和美麗。玉笙突然有了一種無比快樂的感覺,他的心嘭嘭地跳了起來,這不是救他的人嗎?由於激動,使他的聲音顯得發顫,他急切地問道:「是您救了我嗎?您是我的娘親嗎?」
只聽一個聲音冷冷地答道:「誰是你的娘親,那個***……」
玉笙的心頓時涼透了,甚至是失望到極點,同時,他也不由地顫抖了一下,因為,他意識到站在他面前的這位女子並非自己的母親,他怯生生地說道:「是師娘……救了我……。」
白夫人猛地轉過身來,恨恨地望着玉笙,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我……我為什麼要救你,我……我…….我真想殺了你,殺,殺了你,嗚……」
此時的白夫人癱倒在那破舊的木桌旁,將頭埋在雙肘中,凄涼地悲泣着,很顯然在這段時間中,她的忍耐已經達到了極限,她不能在家人面前表現出來的脆弱卻在此時全都宣洩了出來。她的哭聲是那麼的悲涼,似乎這個世界上就只有她一個人了,那種孤獨中的哀嚎是玉笙無法理解的,不由地使他也感到一陣陣的酸楚。他獃獃地望着自己悲傷的師娘,不知道該不該安慰她,怎麼安慰呢?他只是默默地祈禱着師傅的歸來,可這怎麼可能呢。
過了一會兒,白夫人的哭聲變成了低泣,玉笙戰戰兢兢地說道:「師娘,我真的沒有給師妹花,我沒有想害師妹,真的……。」
白夫人抬起她那慘白和滿是淚痕的臉,嘆了口氣,冷冷地說道:「你師傅已經將這事告訴我了」。說完這句以後,白夫人陷入深深地回憶之中,頓時山洞中靜的可怕。
不知過了多久,白夫人嘆了口氣,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她背對着玉笙,似乎怕再見到令她失態的東西,並緩緩地說道:「你受了瘴氣之毒,出現了幻覺,我已經幫你解了,桌上我放了一本內功心法,這是你師傅讓我拿給你的,上面有如何抵禦毒氣之功,你好好地看吧。」說完,白夫人起身便要離開。
此時,玉笙無法再強壓住自己內心的呼喚,他脫口問道:「師娘認識我娘嗎?她是誰?她在哪?」。
假如玉笙是面對着白夫人說這話,他很可能會看到白夫人那蒼白的臉突然扭曲了,她不停地顫抖着,努力剋制着自己,而她冰冷尖利的聲音卻出賣了她的內心,只聽她說道:「你娘是一個美麗和邪惡並存的女人,是一個會讓所有男人都失去理智的邪巫女,她是赤火教的人……,你問她在哪兒,哼,她被燒死,當著眾人的面燒死了……,所以,我一見到你,我就覺得噁心,為什麼,我和正伯好不容易才過了幾年安靜的日子,為什麼,你,你又會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呢!」
玉笙被她的話驚呆了,他腦子裏一片空白:母親死了,而且,心中那個美麗、善良的夢碎了……,難道她真是個邪惡之人嗎?真的嗎?就在他茫然無措之時,只聽見白夫人以一種命令式的語氣對他說道:「我希望再也不要在竹屋見到你!」
不知道白夫人已經離開了多久,不知道天是什麼時候亮的,玉笙滿腦子都是師娘的話。他不知道是對還是錯,他對他在祥雲鎮以前的記憶一點都沒有,為什麼沒有,他不知道……。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說,生活是那麼的苦。在祥雲鎮時,作為乞丐的他總是被人遺棄在陰冷的角落裏,總是在骯髒的街道中尋找可以維持生命的食物,總是在雷雨天被破廟裏的神像驚醒,總是在唾棄中尋找自尊……,但,無論如何,當自己受傷時,總能在夢中聽到那溫柔的聲音:「白蓮采紅霞,兒眠母懷抱,輕拍竹簍床,人間勝桃園……」。而現在,夢似乎破滅了,自己似乎被人從原來的苦海中揀起來,碰了一下蜜糖,又殘忍地扔到火海中去烤去燒。他感到自己全身都在疼痛,昏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覺。
在模糊的視線中,偶爾有什麼東西在眼前晃動,忽明忽暗的,又似乎有什麼濕呼呼的東西在自己的臉上刷過,再後來,他似乎感覺到自己被人埋到了土裏。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玉笙終於睜開眼睛,看清楚了周圍的一切。原來那個影子居然是小黑,它關切地望着他,很顯然它在這兒守了好幾天,見到玉笙醒來便不時地用它的大舌頭舔着他。而他也很高興接受它的友善,這似乎是他唯一可以感到欣慰的東西。他對它笑笑,想用手拍拍它,卻發現自己不能移動並被埋在了一塊懸空巨石的土壤中,這似乎是小黑對他的特殊治療。當看到玉笙試圖出來時,小黑張開它的大口咬住玉笙的領口,一把便將他提了出來。
這時的玉笙感到身體比以前輕鬆多了,但依然無力。小黑似乎比誰都了解玉笙,只見它從不遠處叼來兩隻野兔和一隻山雞,並用頭碰碰玉笙,這使玉笙想起當時在破廟裏與小黑分搶食物的場景,多麼開心,多麼輕鬆,在那一刻人與狗之間是一種自然且彼此信任的情感,這使得他已經冰冷的心又熱了起來,抖擻着精神爬起,拍拍小黑,笑道:「走,小黑,咱們哥倆兒烤肉去。」小黑也十分興奮地跟着他並不停地搖着它的尾巴。此時的小黑已經不再是一年前剛到竹林時的樣子了,它更大了。映着火光,玉笙和小黑開心地吃着這些食物,玉笙望着小黑暗想到:小黑不是也不同於其他的狗呀?不是也能快樂地活着嗎?為什麼我會難過呢?我也應該快樂呀,起碼師傅是愛我的,師娘雖然似乎很討厭我,但她不是也救過我的命嗎?還有小師妹,那是我最可愛的妹妹呀,難道我就不能再去關愛她了嗎?不,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曾經是什麼樣的人,做過什麼,但我要快樂且珍惜我的現在,我要尊敬我的師傅和師娘,萬分地疼愛我的師妹,這也許是補償吧。想到這兒,玉笙不由地鬆了口氣,內心又重新燃起希望。
飽餐之後,玉笙勉強地繞着巨石周圍走了一圈,這時候,他才算真正地看清楚這個地方。原來他所躺的巨石乃是一塊懸崖絕壁,崖下百米是一個深潭,而在其北面流淌着一個壯觀的瀑布,飛流而下的水柱宛如巨大的白龍直衝而下,濺起淡淡的水霧,併發出陣陣轟鳴。玉笙從沒有見過這麼大的深潭,並且在它的四周生長着茂密的樹木,不時還可以聽到動物發出的叫聲,這裏儼然就是一個世外樂土。這一切使玉笙暫時忘卻了心中的悲傷,他好奇地不斷向四周查探。突然,小黑咬住玉笙的衣袖並示意讓玉笙騎到它的背上,玉笙也就順從了它。小黑就像主人一樣,興奮地托着玉笙向山頂跑去。當他們到達山頂時,玉笙才驚異地發現,原來這一片樂土竟然是在書逸竹林後面那怪石凌厲的大山山腹的深處,這奇異的景觀可能連師父也沒有看到過。站在這陡峭的山頂,玉笙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天地之大,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的那麼的渺小,什麼都不重要了。站在這兒,玉笙第一次感受到居高臨下的快意,那是一種像在高山之顛自由飛翔的傲氣,玉笙的心中忽然浮現出一絲遐想:如果自己的一生都能伴隨着這樣的快意,那該多好呀!
看到玉笙如此眷戀山頂的景色,小黑也安靜地陪伴在他的身旁,直到那一抹金色的霞光消失在天邊,天空變成了墨藍色,玉笙才戀戀不捨地和小黑下了山。夜幕降臨,小黑和玉笙在瀑布旁的一片山地上,找到一個不錯的洞穴,由於身體還很虛弱,玉笙很快就睡著了,而小黑則忠實地守侯在他的身旁。
在山腹中,玉笙靜養了十多天,心境也舒緩了許多,每天都和小黑快樂地到湖中摸魚,爬上樹去摘野果,玉笙還生動地給這一片仙境取名為「石中景」。又過了十多天,玉笙的身體完全恢復了,時不時還將師父教授的知識在心中溫習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