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盪世間紛擾鼎定太平(終)
寧王屯兵在八字腦,密集的戰船鋪滿了江面。
陽明先生大船不多,僅有的幾艘還是俘虜李闊海得來的,手下義軍仍然沿用之前小艇穿插的戰術,一連幾日交戰,都被寧王親自帶領艦隊頑強逼退。
這一日黃昏時分,丑諸葛急吼吼找到寧王,呈上一塊木牌,木牌上刻着“免死”二字,背面用小字標明:“寧賊叛逆,罪不容誅,脅從人等,棄暗投明,手持此牌,既往不咎。”
寧王正在練字,鋪展開的宣紙上,寫滿了李夜墨的名字,只是將木牌隨意看了看,丟回到托盤裏,輕笑:“這種牌子很多嗎?”
“殿下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丑諸葛把寧王的筆奪過來,將寫滿李夜墨名字的宣紙撕得粉碎,着急道:“我的殿下呀,這些木牌順江而下,不知道有多少,若是不加干涉,我們的將士全都要投敵了!”
寧王笑了笑,將自己的茶盞遞給丑諸葛,“我的孔明先生歇一歇吧,你覺得本王還有勝算嗎?”
丑諸葛有些啞然,沒有答話。
寧王自顧自說道:“拿下南京城,是想奪得天下必要的落子,而想打南京城,必須先拿下慶安城,以解決後顧之憂,但就因為李夜墨,慶安城久攻不下,不能夠一鼓作氣,我們就已經輸了。”
丑諸葛當然明白,只有先割據整個南方,有了穩固的地盤,才可以更進一步,像現在這般,和南方的義軍糾纏起來,雖然表面還佔着上風,但也不過是一夥流寇,勤王大軍一至,彈指可滅。
看着丑諸葛欲言又止的模樣,寧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最信任三個人,花月和尚是本王的姚廣孝,可他不幫本王,三身道人是本王的姜子牙,可他太笨了,你是本王的孔明先生,先生可願意再為我出上一策?”
丑諸葛重重叩拜在地上,“殿下以國士待我,唯有一死以報殿下!”
“本王和京城那位糊塗的天子勝負已分,是本王敗了,沒想到世上有王陽明之流的忠臣,也沒想到江湖中有像李夜墨這樣的勇士。”
寧王撿起一張紙片,上面寫着李夜墨的名字,“李夜墨突然落子慶安城,破壞了本王的計劃,本王想再落一子,勝了他的夜墨!”
丑諸葛問:“殿下想怎麼做?”
寧王道:“他想要做顧全天下蒼生的英雄,真是俠義的江湖好漢!我們撅了江湖的根,他一定很痛苦。”
丑諸葛道:“江湖大半都在殿下手中。”
寧王道:“那就毀了它,有什麼方法?”
丑諸葛道:“自古殺人最利者,無非水與火。”
寧王道:“船下就是江,江中最不缺水,火該怎麼辦?”
“鐵鎖連環,避無可避!”
丑諸葛道:“曹操敗於赤壁,陳友諒敗於鄱陽湖,鐵鎖連環計都是好大一場火!”
寧王道:“用什麼做理由?”
丑諸葛道:“王陽明喜歡用小船插進我們的大船之中,將大船用鐵鏈連在一起,恰好可以抵禦!”
寧王點頭,“本王會帶着你和趙無雙離開,當前能稱得上對本王忠義的,唯有你們二人了。”
新的軍令在各個戰船上快速傳開,當夜,鐵鏈便將所有大船勾連在一起。
斥候消息將這個消息回報給陽明先生,陽明先生把紙條給眾人傳閱,眾人都是哈哈大笑。
但凡是讀過書的蒙童,也該知道,鐵鎖連環,當用火攻。
曹操被大火燒過,陳友亮也被大火燒過,寧王這是失了智了,居然做出這種命令。
李夜墨皺緊了眉頭,將寧王用箭射給他的帛書掏出來,扔在輿圖上。
眾人都沉默下來,陽明先生似乎看到了大火之下,死傷慘重的畫面,嘆息一聲,“枉造殺孽啊!”
話是這麼說,但如果不將寧王叛亂平定,只會造成更多的殺孽。
陽明先生令伍文定準備火藥、火箭,次日凌晨,全軍出動,與寧賊決戰。
這一戰殺的天昏地暗,風向起初是向著陽明先生的戰船吹,火攻並不奏效。
伍文定帶着義軍拚死衝鋒,鬍子都被反撲過來的火焰燒着。
寧王將積蓄多年的金銀財寶全部拿出,犒賞三軍將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士氣大振,兇惡如虎。
一直到後半夜,雙方皆已疲憊,八字腦的風向終於變了!
火借風勢,風助火威,鐵鎖連環后的戰船瞬間變成一片火海,火光將夜色都照亮,哀嚎聲傳出幾十里。
重重疊疊的黑幕,從火光中撕開一條道路,寧王和丑諸葛乘着一尾小船出來。
與此同時,一匹快馬正趕赴九江城,將這裏的戰況傳達給趙無雙,是要他將城防交給金刀銀劍夫婦,儘快脫身離開,前往黃石磯與寧王會合。
只是這封書信還沒送到,趙無雙就被手下人砍了腦袋。
陽明先生派出一小支隊伍,來到九江城和南康城下,佯稱寧王將戰船鐵鎖連環,已經死在大火里,勸城內守軍投降。
趙無雙不肯,還要集結人馬,前往八字腦救援寧王。
兩座城池合兵一處,花了半日的功夫。
趙無雙穿着便裝,將所有校尉都叫到議事廳,正給手下人部署救援寧王任務,被突然發難的仁義無雙詹福六一刀捅穿了胸膛。
詹福六和三人一起加入天門,三兄弟討厭他的市井,處處打壓、欺凌他,讓他做了牽馬的僕從,詹福六一向是陪着笑臉,逆來順受,沒想到在這種關鍵時候居然率先反水。
青眼豹薛成、鎮江蛟郭奉怒目圓睜,拿起兵刃,要給自家兄弟報仇。
詹福六揪住趙無雙的衣襟,大喝道:“寧賊大勢已去,諸位還要與他陪葬嗎?投降朝廷,有趙無雙的人頭在,足夠保各位的富貴,在朝廷里謀一個真正的官職,比現在當反賊更好!”
他這一聲下去,薛成、郭奉若有所思,竟把手中兵刃放了下來。
其餘人見趙無雙的義兄都沒有異議,也都認同了詹福六的說法。
詹福六切下趙無雙的人頭,獨自去跟陽明先生所派小隊投降。
寧王和丑諸葛乘船到了黃石磯,在清晨的霧氣中,遠遠看見水面上浮着一葉片舟。
丑諸葛一邊搖着槳,一邊向霧中的小舟呼喊,“趙無雙!殿下在這裏!”
小舟傳來李夜墨帶着譏笑聲,“抱歉,不是趙無雙,是李夜墨!”
“是你這個小賊!”丑諸葛怒罵道,如果不是這個傢伙橫插一腳,寧王殿下已經在南京稱帝了。
兩條船離得越來越近,大概七八丈遠時,已經可以互相看清面容。
李夜墨嘲諷道:“說賊的話,兩位現在才是賊,前些天是反賊,現在只是流賊。”
寧王道:“你阻止本王稱帝,本王敗了一局,本王放火燒了大半個江湖,本王勝了一局,打了個平手,如今雖然時間不對,我們都比約定遲到了幾日,但還是可以分個高下。”
李夜墨大笑起來:“寧王殿下燒了自己的船艦,怎麼反過來是我輸了?”
寧王笑道:“因為你是英雄,本王不是。”
英雄在乎天下蒼生,而天下蒼生在王眼裏,只是成就偉業的代價。
李夜墨面容嚴肅道:“陽明先生說你一定會來黃石磯,因為只有你來了而我不在,你才會認為自己贏了,你這種人,太想贏了!”
“是啊,在這之前,本王從來沒輸過!”
寧王將手一揮,一道黑幕捲起陰風,推動他腳下的船,快速掠向李夜墨。
“嘭!”
兩條船撞擊在一起。
寧王雙手一拍,兩道肉眼可見的黑色風牆在他面前驟然合攏,將李夜墨腳下的小船拍得支離破碎。
巨大的波濤,把他自己的船也擊飛到天上!
“恰恰相反,我輸過很多次,但這次我一定會贏!”
李夜墨在小船破碎前飛躍到空中,僥倖逃過,可接下來一道又一道密集的黑幕,蓮花花瓣般片片張開,向著他的身影捕捉過來,攪動的周邊江水如同滾沸。
“殿……殿下救命!”
丑諸葛被劇烈的抖動甩飛到水裏,一隻手抓着小船的邊緣,在江水裏一起一浮。
李夜墨踩着水面,快速躲閃,每一腳都激起滔天巨浪。
如同鬼魅的身影疾行向丑諸葛。
寧王眉頭微皺,再打李夜墨,丑諸葛一定被他拍成肉泥,可不打李夜墨,他就要欺身到旁邊了。
只是一瞬,寧王立刻作出選擇,巨大的手掌向著船尾拍來,哀嚎的丑諸葛被拍成一團血霧!
巨大的震蕩把寧王的小船掀翻過去!
泡在水裏,寧王只有一顆腦袋在水面上四下張望,由於李夜墨的速度過快,他也不能確定剛才的血霧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飛蒲草,是本王贏了吧!”
寧王大笑着在水下搖擺手掌,雄渾的掌力讓整條江水都像是翻身的蟒龍。
江底的淤泥被掀起來,江水變得渾濁無比。
就在他放鬆警惕時,一塊被打碎了的木船碎屑,向著他緩緩飄蕩過來,在水面下搖曳着粼粼波光。
一團肉球忽然釘在他脖頸上,雪白的銀色短刀劃出一團血光。
肉球掙扎兩下,伸展開,變成一個侏儒模樣。
“江彬是你的人對吧?冤有頭債有主!”
……
錦衣衛指揮使江彬蠱惑着正德皇帝,帶着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南下,向江西趕來。
若是按着寧王預先規劃,在南京登基的他,會直面御駕親征的正德皇帝。
萬軍之中,新帝一巴掌拍死舊帝,北方陷入群龍無首的動亂,天下,取之易耳!
只是他們還沒來到江西,就接到陽明先生遞送的戰報:寧王叛亂現已平息,寧王被活捉,後續會押解向京城請皇帝裁斷。
從清正公等人口中知道江彬曾為寧王做事,如今寧王倒台,江彬把正德皇帝帶到了南京城,眾人都擔心其再做出什麼瘋狂之舉,趁着江湖人組建的義軍還在,特意在江西舉辦軍演,表面說是震懾寧王殘黨,實際是為了震懾江彬。
正德皇帝在江南將近待了一年之久,朝廷大臣們紛紛上表,勸天子回歸京師。
正德皇帝把大獄裏的寧王又放出來,給他手下、盔甲、戰馬,他自己也騎上戰馬,要再捉一次寧王。
寧王被鑽天鼠蔣欽捅了脖子,沒了半條命。
因為陽明先生特意交代:畢竟是皇室宗親,不能隨意處決,所以又救活了他,但為了防止他再逞凶,將他兩隻手掌切了下來。
寧王在大獄裏住了快一年,身形消瘦,笑着將沒有手掌的手臂高高舉起,展示給不遠處樹上的人看。
“飛蒲草,你找他人插手打贏了本王,也還是算你贏,不過又能如何呢?你瞧,這種混賬就是當今天子!”
寧王大笑起來,“你慶安城阻擋本王勝一場,黃石磯打贏本王勝一場,本王葬送江湖勝一場,將天下輸給這般天子再勝一場,總的來說,我們還是平手。”
樹上的人影只是一個眨眼,便沒了蹤跡。
正德皇帝接連派了幾波太監,明示暗示陽明先生,終於重新擬寫捷報:
“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朱壽,帶着江彬等忠臣,領十萬大軍,擒獲朱宸濠,平定了寧王之亂。”
王師回京,走到淮安清江浦。
正德皇帝看到漁民捕魚,覺得新奇,停下大軍,在錦衣衛高手重重保護下登上漁船,只是莫名其妙掉進水裏,嗆了水,從此染上肺病,次年不治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