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地人鬼
說時慢那時快，那老闆娘一抬手把男人扇出老遠，側身擋在齊長青面前。
“老馮，這人是我的，別找他麻煩！”
這女人力氣大，男人背朝下倒在地上，但一個翻身四肢着地如畜生狀，齜着一口獠牙對着齊長青發出低吼。
但有女人擋在前面，他也不敢靠近，只是氣勢上嚇人。
“別理他，等過了這陣子就好了。”老闆娘對齊長青拋了個媚眼，就前頭走着，帶他們去選房。
因為齊長青的存在，她對管大善也客氣了許多。雖他給的錢少，但還是招呼他往三樓去。
齊長青雖然沒問，但聽他們的對話也明白了，這紅月客棧不是給活人住的。
所以這老闆娘，該也不是活人吧。
“一樓是地字號房，住的都是些暴死的怨鬼，趕不上閻羅殿開門收魂的時間，又怕住在野外那些野鬼搶他們投胎的名額，就在我這裏將就住一晚，卯時開了門他們就走了。一晚我只收三十張白紙。”
管大善好奇，非要去看個究竟。
這客棧外頭看起來不大，裏頭卻深得很。一條走廊下去，足有十丈長。
走廊沒有廊燈，只在盡頭處擺了張桌子，桌子上放着閻王爺像，兩側點了兩支白蠟燭。
火光幽幽泛着青色，根本無法照亮這裏。
老闆娘點了點火摺子，帶他們一路走過去。
兩側的屋子裏什麼傢具也沒有，黑壓壓的全是人，一個挨着一個，抱着腿低着頭坐在那裏，沒有聲音也沒有動作。
人死了，比活着的時候要平靜。趁着還沒喝孟婆湯，回想一下自己這一生的所見所遇，一切七情六慾都化作了一抹淡然的苦笑。
管大善一開始還看得仔細，沒走到一半就沒了興趣。
“都是命短的，麻繩專挑細處斷，又窮又苦難有命長的。”他嘆道。
“就三十張白紙，好些個都還沒給出來呢！”老闆娘不滿道，“也虧了我是人美心善，肯留他們這一晚，以後他們家人身上扣，反正沒多久就會來。看什麼看，那個抬頭的破落戶，我說的就是你！”
罵一聲，所有人都顫三顫。
往二樓去。
樓梯吱嘎作響。
二樓的光線要好許多，走廊盡頭沒有供閻王，供的是關二爺。
兩側的房間裏有床有桌子，佈局跟平常的客棧無二。
“這二層是人字號房。一晚上黃紙一張。能住三天，住這裏的多是對人間有牽挂的，藉著這三天把活時未說的話寫下來，走之前我會幫他們把信送出去。”
人字房裏住着的人明顯有氣色多了，乍一眼看甚至覺得他們就是活人。
有的躺在床上看書，有的在桌邊寫字，還有的看着一張畫像流淚。
管大善在這一層看得也很認真，但依舊搖頭。
“太過留戀前世不是什麼好事，下輩子投胎了他們還是忘不掉，會出事的。這種人每一世都活不長，生死簿上給他們加個十年，他們自己能給作沒了。不行不行。”
老闆娘似是看出了端倪，抬了抬眉說：“喲，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在挑女婿呢！”
管大善笑道：“我又沒女兒，挑女婿做什麼哩！”
“誰知道你！”老闆娘冷笑一聲，“我話前頭說明白，您別想在我這裏搞事。您可得想清楚了，我敢開這種店，必是下頭有人，別說送個人去畜生道，就是撕碎了讓他超不了生也沒人管得了！”
管大善點頭道：“誰說不是，
誰敢在您這裏鬧事呢？那不是嫌沒死夠嗎？我只是有感而發，沒甚麼別的想法。”
“少在這裏有感而發，關你屁事！要不是看在他的份上，我早把你趕走了！給我老實點！”
管大善點頭哈腰，齊長青還少見師父這樣畏畏縮縮的模樣。想來這老闆娘不是個簡單人物，師父這是要把自己往火坑裏推啊！
他也不敢說，也不敢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往三樓去。
樓梯都比剛剛的要穩許多。
現在是清末，洋文化入侵嚴重，連這鬼客棧都裝修的不倫不類的。
“難不成只有洋大人能住三樓？”齊長青嘀咕道。
“侄兒聰明，不過倒也不是只給洋大人住。我開店的，認錢說事兒，這年頭洋大人錢多，住的起的也多。”
三樓的走廊竟裝着電燈，走廊的盡頭竟供着耶穌。
人活一世逃不了三六九等，這死了做鬼也給分了上中下，想必投胎的路也不公平，什麼功過都是虛的，只有錢才是真是的。
說來叫人心酸，想來叫人流淚。
“三樓是天字號房，-你想住多久都成，閻羅殿那邊要是來找人，我們有法子幫你應付過去。”
“想住多久就多久，豈不是跟沒死一樣了？”管大善問。
“那還是不一樣的，一旦走出我這客棧，無常就會發現他們。所以他們只能呆在這裏。”
“哦，跟坐牢一樣。”
“嗯，常有受不了的，會自己走。投胎轉世，有時候也不是一件壞事。”
走廊兩側的房間都裝了窗帘，看不見裏面的樣子，但有光透出，便知道裏面是有人的。
老闆娘帶着他二人走到走廊盡頭。
“這間屋子就給你了。”老闆娘推開門，一股陰氣撲面而來。
與此同時，幾聲尖叫灌入齊長青的耳朵里，像是直灌入他的大腦，讓他根本甩不開。
他看看師父，但管大善好像沒有這個煩惱，已經心滿意足地參觀起自己的房間。
他緊跟着師父想進去，可腳才踏進去，那老闆娘就挽住了他的手，整個身子變得像蛇一樣，緊緊纏住了他。
齊長青第一次被女人纏住，絲毫沒有感受到小說里寫的那種幸福感，只覺得整個人變得特別沉重，有什麼東西一直在體內蠕動，拚命想出來似的。
心跳得厲害，他驚呼師父救他，可是又開始發不出聲音了。
腳底開始發飄，眼前的景象碎成一片一片，之後他就陷入了一片虛空。
他站在這片虛空裏，覺得自己的身體空了。
老闆娘嫵媚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小侄兒，借你的身子用三天，姐姐回來會給你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