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賦

天賦

曾經有人說,打槍靠的是天賦,我一直不相信這種說法,直到新兵連打靶過後,我才懂得其中的真理。很多人會覺得這種說法純屬扯淡,就像好好學習總會取得更好的成績,不付出一點點努力肯定沒有任何收穫一樣,用子彈喂出來的兵肯定不會輸給從來沒打過槍有天賦的兵,這種說法確實無可反駁,但難免吹毛求疵了,我們新兵連有幾個兵打了50環,但他們的其他成績都是隊裏墊底的,這並不是說瞧不起他們,當雙馬讓他們分享經驗時,他們都說是蒙的,自己心裏也沒底,更有甚者是其他人的子彈飄到了自己的靶子上,這不是他們謙虛,事實就是打過一百米靶的都知道,在自己的瞄準視野里,一百米外的靶子還沒有準星大,這怎麼瞄?只能試圖讓遠處的靶子在準星的中央上位置,剩下的靠運氣,所以每個人打靶的方法都不盡相同,我這章就說一說我的打靶經歷。

在打實彈前的半個月,我們開展了瞄準訓練,那年北方的夏天分外燥熱,我們趴在特戰大隊黑色柏油路的跑道上,感受着夏天給予我們的磨鍊。

兩腿自然分開,胳膊肘支撐着上半身身體,槍托抵住肩窩,槍身水平,槍口指向靶心,左手扶下護蓋,右手握握把,食指貼於扳機護圈外,右側臉頰輕貼槍身,左眼微閉,右眼通視覘孔、準星、胸環靶,這大概是我們當時的動作,由於帽檐總是遮擋視線,我便把帽子反着戴,這被虎哥看到了,但他並沒有說什麼,也許是默許,確實,自從爬完戰術后他也不怎麼刻意的說我們了,從一開始新訓到現在,每次全大隊軍事競賽和會操我們班都拿了第一,這樣的成績得到了上級領導的高度肯定,雙馬對此也是連連稱好,但虎哥看重的不是這些,用他的話說是這些東西只能證明我們是一名合格的兵,新兵連臨近尾聲,只要我們把該做的事做好,他不會再特別要求什麼了。

地表溫度有四十多度,我們穿着夏季迷彩服,趴在地上任憑大地的烘烤也絲毫不動,每次收操時地上就會有一個個汗人,但沒幾秒又會消失無蹤,半個月時間的暴晒,我們每個人臉上都脫了一層皮,嘴唇上的裂痕也是一道覆蓋著一道,儘管這樣,吃飯時還是狼吞虎咽,疼嗎?有點疼。但新兵連訓練強度之大,足以改掉任何人挑食的習慣,不當兵,你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饅頭有多甜,也想像不到一個十九歲的小夥子吃完飯偷六個饅頭揣在沙土混雜的褲兜里那種滿足感,但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夜訓回來龍慶拿出饅頭分一半給我,我也會毫不客氣的就拿起來吃,有時被班長看見了,他說我的吃相像極了餓死鬼,當兵體檢的時候我的體重是116斤,新兵下連時我的體重是138斤,我似乎都找不出這二十斤肉長到了哪裏。

有一次午飯後我和龍慶在食堂里留下來打掃衛生,我在這頭擦桌子,龍慶在那頭洗整個班的餐具,因為只有一個水池,所以大家洗餐具都是排隊,龍慶好不容易排到的位置被一中隊一個屌兵給插到了前面,插隊這種事在部隊是最不可接受的,龍慶生氣之下直接將不鏽鋼碗扔在地上,說著就跟那個人打起來了,而我卻沒有看到。得虧六班一個兄弟跑過來跟我說

“小王,有個屌人插隊,龍慶和他幹起來了”

“擱哪呢?”

“水池那邊”

“搖人,干他個狗娘養的”

於是我和其他班的幾個兄弟沖了上去,結果拳頭還沒掄到身上就被食堂的值班班長給制止了,

然後給雙方一頓血罵,最後不歡而散了,我很擔心龍慶打不過,但聽他說差點給那人牙打掉,自己沒啥事時,我才放下心來,回去之後這件事不敢跟班長說,這件事成了我倆的秘密,後來有一次跟他打電話說起這個事,他也還記得,還說以後碰見那個人還是要捶他,我認識的好多兄弟都像龍慶一樣,對外人可以毫不留情,但對自己的好兄弟,什麼事情都可以替他扛,就算是班長罰我,他們也不會站着看,我很榮幸能有這樣的一群兄弟。

每次我練舉槍瞄準時,總會有別的班的班長來找我聊天,但無論是誰找我,我都會先給虎哥說一聲,這是對班長最起碼的尊重。一班長是一個十二年的老兵,他和我聊天時總是開虎哥玩笑,說是虎哥管的太嚴了,我受得了嗎,他能看到我一身傲氣被虎哥壓着,不如去他們班活躍氛圍,一直挺喜歡我之類的話。

三班長的單位是海邊的一個哨所,他會給我講平時海邊的趣事,他樂於講,我樂於聽,也會給我講一些下連后的為人處世,但我總感覺他在刻意嚇唬我,把下連說的多麼可怕,下連真的會像他說的那樣嗎?

我最喜歡的當屬六班長,他雖然是二期的老兵,但他從來不擺架子,每天樂樂呵呵沒個正形,他對他們班的兵特別好,六班的生活就像我曾經役前訓練的七班一樣,和諧充滿歡樂,何況他一開始就向我拋開橄欖枝,邀我加盟,即便是到我下連時,他還說有點捨不得我,他和我在一起時經常聊一些自己新兵時候的瑣事,為什麼和我說呢,因為他說他和我對脾氣。

胳膊上爬戰術留下的傷口還沒好,現在又杵在柏油路上,血總會透過迷彩服滲出來,我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疼嗎?不疼。對於我來說,蹭破傷口和站麻雙腿是一個感覺,越是這樣,我越是清醒,打盹被抓住了還得沖圈,想想也是賺到了,只要注意力轉移到別的東西上,就不疼了,我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安慰自己,之前站軍姿時,雙腿和胳膊都麻了,汗水從發梢流經眼睛、嘴巴,最後在下巴匯聚成水滴掉落在地上,剛開始我也感覺很難受,但越是刻意去關注這些東西,心裏的焦躁就越發強烈,後來我學會了分散注意力,我會數遠處的樓層,會看每家每戶陽台上的植物,會看槐樹上打鬧的鳥兒,也會看地上忙碌的螞蟻,原來生活真的很美,以前都沒有機會像現在這樣享受這份寧靜,新兵連的大多數時間,就是在這恍恍惚惚中過去的。

終於到了打靶那天,一大早上我們就起來了,幫着特戰大隊搬槍和野戰食品,槍和子彈被裝在在幾輛裝甲車上,我們坐大巴到幾十公裡外的一座山裡,這裏應該是一個專門為特戰大隊建的靶場,靶場的面積大概有七千多個平方,一邊是山,其他三邊都是直徑一米的梧桐樹,周圍是一片林子,平坦的土地上長滿了花花草草,地上墨綠色的子彈殼刺激着我們激動的心,彷彿這就是屬於我們的戰場。

上午打靶是一、二、三中隊,四中隊和五中隊被排在下午,我們分組時是按照班建制劃分的,一組十個人,二中隊四班不偏不倚是最中間的一個班,等待的過程無疑是漫長的,我們坐在馬紮上等了半個小時,對那些伏在地上瞄靶的兄弟充滿了羨慕,這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與子彈接觸,槍聲在空曠的山裏回蕩,一聲接着一聲的刺激着我的耳膜,濃重的硝煙味讓我心跳加速,對啊,當兵不就圖打槍嗎?我自認為還是比較有天賦的,就像小庄第一次打槍就贏了班長老炮那樣,我感覺我也不會差。

“開始驗槍!”

“停!”

“向左轉,左轉彎,跑步走~!”

“立定,向右轉!”

嘟嘟嘟嘟,四聲哨響后,指揮員拿着野戰喇叭喊到

“下面為射手發放實彈!”

“一號射手領實彈十發!”

“二號射手領實彈十發!”

………………

“十號射手領實彈十發!”

嘟嘟嘟嘟~

“向射擊地線前進!”

“驗槍裝子彈!”

“開始射擊!”

我是十號射手,旁邊是一個一期班長當我的安全員,他是一個面容清秀的男孩,第一印象應該沒我年紀大,我走到他的左邊趴在地上開始驗槍換彈夾,他問我

“第一次打槍,害怕嗎?”

“班長,不怕”

“行啊,小夥子很自信,準備好了自己打就行了!”

“是!”

我調整好姿勢把槍架在沙袋上,打開保險,用左手中指猛拉槍機上膛,一瞬間,我感覺手上子彈上膛的槍似乎沉重了許多,找到第十個靶子,開始瞄準,一百米外的靶子竟然沒有準星尖大,這該怎麼瞄?在我的眼裏,靶子就像是個小圓點,而準星就像個小方塊,無奈圓點的直徑沒有方塊寬,就在我尋思怎麼瞄準好時,有個兄弟已經開槍了,其他的槍聲接連不斷的響起,我有些着急,我努力平復心情。調整呼吸,用準星上邊緣的中點對準靶子中下部的位置,慢慢扣動扳機,扳機發火有三道,能明顯感覺到由松到緊的轉變,最後,伴隨着一聲厚重的槍聲,子彈打了出去,槍膛里的煙被微風吹動,拂過我的臉頰,我聞到了如此濃厚的硝煙味,後座的槍機拋出彈殼的同時抓取了下一枚子彈並將其推入槍膛,一切都在一瞬間,緊接着,我用同樣的方法打出了所有的子彈,結束了這場沒有敵人的槍戰,我們趴在地上在等待所有人打完,雨後的森林裏有微風陣陣襲來,夾雜着蒲公英的香味,裹挾着水分的土地有一種大自然的清香,我被這種感覺所陶醉……

“驗槍關保險!”

“槍置地,起立!”

“向後轉,向右看齊!”

“右轉彎,跑步走!”

然後就是等別的中隊的新兵去扛靶子過來,最後值班員為我數槍,

“十號射手,十發上靶,八個十環,一個九環,一個八環!可以呀,小夥子,有天賦啊”

“謝謝班長!”

虎哥聽到了慢慢走過來高興的說

“可以呀,小王你個水貨打的還挺准”

“嘿嘿”

可以說這是我打靶最好的一次,後來的結果越來越不盡人意,第二把槍子彈偏左下,第三把槍子彈偏左上,最後射擊考核成績以五發子彈36環告終。這是我的問題嗎?我們用的是人家特戰大隊的槍,磨損程度高的老槍,因為槍沒有校準,我曾經將這些責任都推給軍械員,但後來,36環成了我永遠不忘的事實。

下連后,由於我的單位的屬性不是作戰單位,平時沒有子彈喂我們,考核用人家的槍,第一次體驗我的成績很好,信心滿滿的打了第二次,由於這次槍的順序被打亂了我沒有拿到之前那把槍,這次的槍讓我到現在想起來都憋一肚子火,我打的是六號靶,用那個槍的二十個人沒一個上靶的,一張靶紙從頭到尾沒換過,我的五發子彈全打到了五號靶的左上角,五個很集中的彈孔,後來有人向上級領導反映,領導說六號靶想復考的去一號靶位參加補考,我正要去,被單位一個老班長叫住,

“你去幹嘛,你再過半年退伍了,又不晉陞,對你也無所謂了,趕緊跟我們回單位吧,要不晚飯吃不上了”

無所謂?我能說什麼?我一個上等兵如何跟一個十幾年的老班長講道理,講我很看重打靶這件事,講我對槍的感情,還是講我對這件事的不滿意?我只能憋着一肚子火跟他們上了單位的車,回去的路上心情很複雜,我感覺我丟了東西似的,軍人怎麼能不看重打槍?這件事成了我後來很多年的遺憾。

有一次和傑哥打電話,跟他聊起打靶的事,傑哥說他們老陸的槍都是一人一把自己校準的,交槍時也貼着編號和名字,而且他們每年消耗即將過期的彈藥時,他一個人一天打五百發子彈,開着連發整梭子打,手榴彈一天扔兩箱,曾經報的志願都是一樣的,為什麼我沒去老陸呢?我也想有傑哥那樣的生活,消極的情緒像陰霾一般籠罩在我的心頭,直到有一次給哥哥打電話說了這個事,他對我說

“弟,你要知道wj部隊的本職任務就是處突維穩,解放軍的主要職責是打仗,我們的工作更貼近於保衛人民百姓,於我們來說,格鬥技能和處突能力遠大於槍法,干一行愛一行,穿上這身衣服,就要有擔起這份責任的勇氣,有多少人羨慕能穿上這身軍裝,我希望你能懂得我的意思,你一直是個好兵!”

哥哥的一番話讓我慢慢放下了心裏的執拗,在身處的環境裏做到最好,才能體現出自己的價值,有些東西錯過了就不必太執着而放不下,而做一個好兵,就是在平凡的崗位上履行好自己的義務,站好每一班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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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這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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