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

戰場

消瘦的時間悠悠的從指縫中溜走,部隊的日子永遠是回首曾經感覺很快,看向未來又覺得漫長,一天天的軍事化管理,逐漸給我和我的兄弟們烙上兵的印記,新兵連的路越走越短了。

六月的海邊,潔白的海鷗一次次衝擊着海浪,駐足的行人伴隨着憂鬱的目光望向遠方,依稀可以看見有漁船在遠處停留,這樣的情景每天都在重複,就像我們的生活,每天都簡單而平淡,已經能看到逃離新兵連的曙光,我們的心情難免開始躁動,但最讓我們開心的是即將到來的實彈射擊和手榴彈實投,這是新兵連的必修課,也是當兵的人都喜歡的東西。

可能很多人看得到的都是社交媒體上的各種射擊視頻,毫不誇大的說那些絕大多數都是真實的,但能達到那個水平的兵們,他們經歷的訓練是從一分一秒到長年累月,作為一個真正經歷過的人,我確實很佩服他們打槍打出記憶,握槍握出老繭,甚至因為常年打狙擊步槍使得下頜骨變形的老班長,我曾經就認識一位中校同志,他是我來這裏的接兵幹部,高鐵上我們性格投機聊了很多,他給我說他在wj特戰幹了十多年狙擊手,摸過各種狙擊步槍,85式、88式、95式、再到99式,甚至現在服役的××式,他都能夠做到百發百中,我對他的經歷充滿了羨慕,那時候的我一直以為只要訓練足夠努力,誰都能成為狙擊手,包括我,直到後來當兵了,才知道當兵更多的是需要你幹什麼,而不是你想幹什麼,狙擊手的夢在單位體系結構的制約下,也逐漸破滅了。

不過能摸到步槍,也算是能夠了了我的心愿,哪個兵不愛打槍呢?

當過兵的兄弟都知道,剛開始練射擊,用的是高仿橡膠槍,這麼做的目的主要是防止槍支損壞和一些不必要的隱患,當然有的部隊可能一開始就配發真槍,單位不同,具體情況就不一樣。射擊的着裝要求是全套迷彩服、作戰靴、水壺挎包掛左邊,槍掛右邊,我習慣把水壺和挎包的帶子壓在腰帶下面,因為在四班時時刻刻要準備好沖四百米,兩隻手拿槍騰不出地方扶着水壺挎包,跑起來一顛一顛的,所以我們索性壓在腰帶下面。

射擊之前我們進行了別的科目,我記憶尤新的是在一百米戰術運動時,最後一步入室搜救,總有憨憨兄弟把門給踹倒,或者槍口杵在門框上,當然小王我從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我的戰術動作得到了井排的認可,在新兵中還是比較不錯的。

打槍的經歷我想下一章再說,這章我想回憶一下曾經於我而言比打槍更有意義的一件事。

好像無論什麼部隊,爬低樁網的科目是必不可少的,這也是對於新兵來說,比較棘手的一個科目,這項訓練考驗的不僅是技巧、爆發力,還有耐力,爬過低樁網的老兵都知道,身體位置太高了容易把衣服和身體劃破,爬低了又不好發力,從低姿匍匐到高姿匍匐的節奏轉換、從高姿匍匐到站起來衝刺的轉換都是極具挑戰的,新兵的及格成績是三十秒,優秀成績是25秒,所以四班的及格成績是25秒,因為這個,我心裏罵了一萬次虎哥,別的班追求及格,就他要求那麼苛刻,就算是優秀吧。那總得有個過程吧,都是爹媽生的,誰在他媽肚子裏練爬戰術?

那時候在我眼裏虎哥就是一個彪子,第一天練習這個科目,別的班都是體驗為主,等他們爬完一次,虎哥直接找排長給低樁網場地承包了,我們十個人,成了一個無限循環,

一上午沒有停,第一次我爬了38秒,這在虎哥看來是無法容忍的,一上午訓練后,我終於爬進了30秒內,28.5秒,集合收操回去,虎哥一天沒給我好臉色,我們幾個兄弟的胳膊肘和膝蓋內側都是紫青色,還腫了個包,當然這些東西虎哥是刻意看不見的,他的眼神永遠是那麼沒有一點點同情之心。第二天起床依舊很疼,大家在暗地裏議論虎哥是一根筋,半吊子什麼的,但也只是背地裏說說。

到了訓練場,他給我們講技巧“就沖,使勁就完事了,身體不要壓那麼低,不好發力,鐵絲划兩下又死不了,我當了六年兵沒聽說誰給低樁網爬死了,今天誰要是爬不進25,你們就完了!”

虎哥的手段我們有目共睹,我們的心中充滿了忐忑,互相看看身邊的人,生怕哪個人今天掉鏈子。

訓練開始,作為排尾,我依舊是最後一個,前面九個人爬及格了七個,有倆人差兩秒,可以看出大家已經放棄了,所以我能不能爬進25對他們來說也沒啥意義,但虎哥依舊站在旁邊,死死的盯着我,說道

“別管別人,爬你的就行,別墨跡,準備好就走,我掐表”

其實爬戰術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右手拿着一把七斤重的槍,背着水壺挎包,有時候還要穿防彈衣和帶頭盔。這些東西都是制約我們的勞什子,有一次我低姿換高姿時水壺頂着我的腰,岔氣了,有時槍口杵在地上,槍托撞到下巴,還有時候挎包掛在了鐵絲網上,我們班一個兄弟的頭皮被鐵絲劃破,血從額頭留了下來……

但無論發生什麼問題,訓練,依舊在繼續。這次我爬了26.3秒,虎哥差點沒氣死,咬牙說

“小王,你他媽口張那麼大吃shi啊?你們三個水貨,艹,我也不跟你們掰扯了,四班,所有人繞着訓練場爬一圈回來!”

“快點的,磨嘰啥,別讓我看見誰偷懶,要不然就加圈,看誰耗得起”

訓練場內的土地上遍佈沙石,甚至有拳頭那麼大的石頭,但這些並不讓我害怕,最怕的是那些埋在草里的小石頭,不容易發現,一圈爬下來,黑色的作戰靴鞋頭磨成了白色,綠色的水壺的漆磨掉了許多,有的還凹進去了,我的小腿被一個不知道什麼東西劃了,血從迷彩服裏面流了出來,我並沒有發現,回宿舍才看到的。

三十五六度的氣溫,沒有一點雲彩的天空,太陽光照在我們的黝黑的臉上,汗水滲過綠色的迷彩服在慢慢蒸發,我的眼睛已經被汗水籠罩,咸澀的液體使得我的眼睛難以睜開,膝蓋上的傷口磨在地上的痛感使我的意識格外清醒,我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趕緊爬,趕緊爬完這一圈,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到了……

爬到一半的時候,王傑爬不動了,其實我們從他的眼睛裏就能看見他有一些脫水的徵兆,但誰敢因為這個事起來去跟虎哥打報告,這不是找死嗎?我和龍慶不約而同的在兩邊拽着他的腰帶,後面也有兄弟推着他的腿,我們就這樣一點一點的前進,王傑模糊的眼睛裏留下了眼淚,乾裂的嘴唇半張着說

“對不起,我拖累大家了,”

“你他媽放屁,有說話那會使點勁行不,哥快jb累死了,哎呦wc!”

“快到了,快到了,大家加把勁!”

“狗日的班長去死吧,媽的!”

“等我下連那天呼他幾個大鼻竇,該死!”

在叫罵聲中,最終我們爬完了,塑料腰帶扣上的五角星都磨平了,手上胳膊上更是慘不忍睹,令我們詫異的是虎哥說讓我們休息十分鐘,

“休息十分鐘,再爬一次,要是有人還爬不過,那就不好意思了!”

這次,前面九個人都卯足了力氣,最慢的一個也是24.9秒及格了,最後到我爬,雖然虎哥說的話挺嚇人的,但我小王何時怕過他?別人行我肯定也行,今天就爬一個優秀給狗日的看看。

現實真的很有戲劇性,生活就像被誰導演了似的,我在高姿匍匐時左胳膊肘墊到了一塊尖石頭,我感覺到一陣刺骨的疼痛,但我不敢放慢節奏,我忍着痛向著終點衝擊,最後虎哥笑了,我也笑了,終於結束了!

“25秒3,你完了!”

我……

我只記得當時心裏很難受,有種什麼摯愛的東西被奪走的感覺,但更多的,還是對爬圈的恐懼。往集合點走的路上,胳膊肘的疼痛慢慢傳來,我低頭一看,左胳膊的迷彩服紅了一大片,看樣子應該是剛才那一下給蹭破了,我把槍掛在脖子上,解開衣服。慢慢的把衣服拉上去,看到胳膊肘上的一塊皮掉下來,粘在了衣服上,竄進袖子的沙土混合著血液糊在傷口上,血還在慢慢的流出來,兄弟們看見后也不知該說什麼,都大眼瞪小眼的看虎哥,似乎在等他表個態。

虎哥眼神有微微的閃動,片刻后,對我說到

“去衛生員那裏看看吧。”

虎哥帶着我去醫務室,衛生員是一個二期女班長,和那群黑臉不一樣的是,她蘑菇頭的髮型下有一張白皙的臉,洗的發白的衣服伴隨着一些香味,我進去的時候左胳膊袖子是疊起來的,所以她一眼就看見了我的傷口,她說

“怎麼這麼不小心啊,破這麼一大塊!”

說著,她右手拿着四根棉簽並在一起蘸了酒精,左手習慣性的扶着我的胳膊為我清洗傷口,她的手觸碰在我的身上,我感覺到很彆扭,是啊,好久沒有和女生這麼近距離接觸了,我的大腦斷片了,以至於酒精棉簽在傷口上滾來滾去我竟然沒有反應過來,擦洗了兩邊之後,衛生員說

“你這個有點嚴重,再破一點都能看見骨頭了,最近別練了,休息一段日子,傷口不要捂着,不要沾水,每天來衛生室消毒,聽到沒?”

“哦”我回答道

這時班長板著臉不耐煩地說

“麻煩你給他貼幾塊創口貼,我們要考核,讓他考完了再休息”

“都這樣了還怎麼考?你也真是的,不知道照顧小孩子,他不能在練了,要不然傷口還會嚴重”

虎哥二話沒說從旁邊戰場急救箱裏拿起一盒創口貼拽着我脖領子轉身就走,只留下兩個背影給衛生員,我隱約能夠聽見她在說

“腦子都練壞了,真是的。”

到訓練場上,虎哥把創口貼塞給我,說

“自己貼,要貼多少貼多少,剛才受傷影響了,給你個機會再爬一次,規律你懂”

班裏的兄弟們表情比我還無奈,但不敢說什麼,只能屁顛屁顛的跑過來幫我貼創口貼,最後,一個傷口上橫豎貼了八張,在大家的目視下,我開始最後一次衝鋒,這彷彿是一個戰場,是我與終點、與時間、與虎哥的戰場。

最後我用24.7秒贏得了這場戰鬥,代價是八張創口貼讓血浸透,蹭掉了掉在袖子裏,傷口的潰爛程度更大,鮮紅的破口處還有白色的東西在流,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勞什子,我只知道我贏了,事實上開始不到一半創口貼就掉了,這次我真的感覺到了疼,刺骨的疼,但我怎麼能放棄?整個四班的兄弟,甚至好多二中隊的兄弟,都圍着低樁網在為我加油打氣,如果我失敗了,那今天虎哥肯定會說到做到,整個班的兄弟因為我受苦受累,我可以不行,但不能被虎哥看到我不行,我就是要拼了命做成一件事,在心底里打他的臉,讓他知道我不是孬兵,我很得意,就像凱旋歸來的英雄一般。

雖然這股豪氣在後來的日子裏消散了,但我永遠也沒有忘記曾經的那一刻,我不負眾望的完成了任務,人又有多少的機會能讓自己佩服自己呢?兩年多過去了,我現在看看胳膊,那塊黑色的疤印永遠的烙在我的身上,那是曾經的小王、曾經的新兵連、曾經的力量!

以前的我,總覺得自己記性不太好,丟三落四的,但唯獨當兵那兩年的事,我都清清楚楚的記得,兩年的日子真的難忘,可能這麼說的人很多,但真正經歷的東西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偶爾說出來也許並不是為了炫耀,而是看到別人的痛楚,就會想起曾經的自己,有點同病相憐的感覺,當兵,真的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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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這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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