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情愫
“哥……,哥……。”
陳起福剛吃完飯放下碗筷,就聽見院子的路上面有人喊叫,聽聲音是他二弟陳起貴。
“我敢打賭,二爸肯定是為了今天丈量分地的事來的。”
學問精明的說道,眼神戲虐的看了一眼大哥學田,學田笑着瞪了他一眼。
陳起福沒有搭理兩個兒子打趣的話穿上鞋子出門去了。
“有啥事來家裏說嘛?”陳起福說道。
路上的陳起貴圪蹴在樹根下,一件灰色棉絮都快要掉光的大棉襖裹在身上,像極了走街串巷乞討的要飯的。
這位人們口中的老實人,光景過的遠遠不如旁人,一家四口人,媳婦和兩個兒子。總是餓一頓飽一頓的,同樣是一個媽生的,這人把得過且過四個字完美的展現在了生活中。下地幹活時總挑輕快的干,手腳還沒有一個女人麻利,導致隊長每次記公分時都給他記得比別人少。他總說一句話:“日子就是這養混着過的,別人吃飽穿暖是一天,自己挨餓受凍也是一天,同樣是一天,何不過着得過且過的一天。”在孩子的教育上,他沒有大哥陳起福的先進思想,也是早早的讓兩個孩子輟學在家幹活,他覺得自己一輩子是農民,那兩個兒子也就得走農民的路吃農民的苦。讀書學習,那是像大哥這樣人家的孩子才有資格去做的事,他的娃,就是泥腿子的命。
“上次給你的新棉襖了?咋不穿上?”陳起福走到跟前問着,也圪蹴蹲在了一旁。
“大蘭說那件衣服我穿着小了,就拿去給她娘家的兄弟。”陳起貴無所謂道。
陳起福瞪了一眼這個怕老婆的兄弟,不知道說什麼好。但凡家裏有些好吃的穿的,都由着媳婦拿到娘家去,自己也不問不管。這樣下去日子能過好才怪了。
“啥事,說吧。”陳起福掏出旱煙,卷了一個煙捲叼在嘴裏問。
陳起貴不抽煙,因為抽煙要煙葉子,他自己不會種也沒錢買。但看到別人抽,就會搭着笑臉去卷上一根。
“大蘭說分地的時候軍強肯定會另眼看待我們,將最不好的地劃分給我們。讓你給軍強說說,把溝底下那一塊梯田分給我們,那塊地每年莊稼產量高。”陳起貴慢慢吞吞的說。
陳起福吐了一口煙,白了一臉沒出息的兄弟說:“你也知道那梯田最好呀,當初修水利梯田的時候你怎麼不賣力了?我發現你這臉皮厚的呀,比那老城牆都厚。軍強是大隊隊長,當初開會說好了,按個人勞動能力劃分土地,由各隊隊長來管。我總不能因為你是我弟,就走後門吧。現在土地分開了,自己靠自己本事去種莊稼,你那混日子得過且過的思想該改改了。以後要還是這個臭德行,就餓死算逑了。”
陳起福生氣的罵了一頓不爭氣的陳起貴就走了。他沒時間給這個弟弟講道理,都講了半輩子道理,要是能聽進去早改變了,也不至於現在還是這個損樣子。
回到家帶上丈量土地的軟尺,陳起福就帶著兒子們往中溝里去了。三個隊的隊長在那裏等着,分地要先從尕溝里的山地開始,都是按離家的遠近來分。
尕溝隊的隊長徐光明,是個三十齣頭的能幹青年,雖不識字,可思想先進。在過去修水利梯田的幾年中,他帶領尕溝隊的全體社員,將勤勞定做生產力,把梯田修的最多最平整,這些地自然屬於他們尕溝隊。為了儘快丈量分好土地,讓人們在地里上肥料,陳起福讓三個隊長同時開動,叮囑大家要做到公平公正。
尕溝的土地最多,他和學田去幫徐光明,中溝的地次之,讓學問去幫隊長董繼華。山上的就讓軍強自己去分,地不多,應該能忙的過來。
分地自然是一件熱鬧的事,村裡人拖家帶口的都出來圍觀,將那一塊屬於自己的地深深的記在腦海里,也給自己不大的娃娃說清楚,讓他們記住自己的地是那塊。那些半大的娃娃們都點點頭,高興的帶着小夥伴們炫耀自己家的地。這歲月給他們的禮物,讓他們格外欣喜和珍惜。
解放生產力這個詞陳起福早就知道,可是礙於各種原因,他都將這個詞藏在心底不敢表達。現在的他,沒有了往日為大家奔波勞碌的負擔,溫飽問題交給了個人手裏,人的覺悟也就會提高,過好日子成了所有人的追求,這就讓他這個村支書能清閑不知多少倍。
“劉主任,你這咋還愁眉苦臉的了?”陳起福笑呵呵的問來巡視分地工作的劉生軍。
劉生軍摘下頭上的帽子,朝着陳起福故意噗噗拍了一下土,翻了翻白眼說:“一頭天天拉磨的驢,突然一下子閑下來了,你說驢是高興還是發愁了?”
陳起福笑笑不語,心想這個劉主任,總是說一些不着邊際的比喻。看來對於分地這事,他還是不願意接受。但不管他怎麼想,事實就在眼前,每一個人都應該積極的去改變,適應潮流而不是等着潮流迎合自己。但這些道理這位能幹的主任都懂,只是放不下他那股子人上人的倔強。
旁邊,精明人水明貴嘴裏叼着旱煙,笑呵呵的聽着劉主任的鬧騷,他看陳起福沒有接話茬的意思,就笑呵呵的說道:“我覺得驢應該高興。”
劉生軍抓起一塊土疙瘩朝水明貴打過去,水明貴靈巧的一躲躲開了。
“你看你這個老水同志,你這覺悟呀,定然是不知道驢的價值何在了吧!驢,天生就是要幹活的,它沒活幹了,豈不是沒有一點價值可言了。”劉生軍笑罵道。
“行,你是領導,你說什麼都對,我聽着……。”
他們的談話惹的一旁的學田婷婷幾個少年笑個不停,來自城裏的女娃娜娜更是笑着說這主任不是把自己比做了拉磨的驢嘛,還沒有見過這樣打比喻的。玲玲趕緊捂住這個膽大傢伙的嘴,公社主任可是他們這裏權利最大的人,可不敢輕易得罪。拉着娜娜就去別的地方玩了。
學田望着開心議論着明年準備在地里種什麼莊稼的人們,突然有種擔心襲上心來,他轉身心疼的看着身邊的動人的婷婷說:“你家分了快四十畝地,明年這些地就靠你和你爸兩人,你能吃得消嘛?”
看學田這般體貼關心人,婷婷的美眸滴溜溜的閃着,俏皮的問道:“你心疼我了?”
學田被問的臉一紅,不敢對視婷婷深情的目光,轉頭胡亂的瞅着。
“看把你羞的,還不如個大姑娘了,你的班長給你糖的時候你怎麼不羞了?”婷婷輕佻着眉毛打趣道。
學田一時語塞,這哪跟哪嗎都!
“放心吧,有的是力氣,我能吃得消的。走,去我家。”婷婷說著拉拉學田的袖子,轉身往家裏去了。
婷婷一家三代人住在一個院子裏,爺爺奶奶早就上了年紀,平日裏能做個簡單的家務活,地里的活一把也幫不了。所以婷婷是這個家裏最幸苦的,除了山裏的活,還照顧一家人的吃穿。一個十七歲的女孩,生活愣是把她磨練成了三十歲女人的心態,永遠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人們從未從這個女孩嘴裏聽到抱怨的話,每次看到她時,她都是笑呵呵的。
婷婷家的院子學田也很熟悉,小的時候不知在裏面出出進進多少次,婷婷的爺爺奶那也從不呵斥這些娃娃們來的嬉鬧,有些能入口的好吃的,也不吝嗇的給娃娃們。所以這兩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在學田這般大小的娃娃心中很受尊敬,都像自己的爺爺奶奶一般對待。學田也經常買了點心之類的讓往玲玲帶給兩個老人,老人們也記得他的好。
“爺爺,奶奶,你們看誰來了?”進到太陽曬的暖洋洋的院子裏,婷婷朝着兩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喊道。
兩位風燭殘年的老人轉過頭,空洞的眼神裏面閃出了光來。人老了,總是喜歡孩子們來家裏,看着他們的歡樂自己也能歡樂。
“學田呀!你這娃只知道帶點心回來,也不知道來家裏坐坐。”婷婷爺爺開心的蹣跚站起來說。
“爺,坐着說,我這不是來了嘛。”學田趕忙上前攙扶住老人說道。
“你這傢伙,一定要給咱爭氣,明年一定要考上大學。咱山裡能不能飛出金鳳凰,以後就看你的了。”爺爺握着學田的手笑呵呵的說著。
學田嘿嘿的笑着,看的出來老人對他的期望,他點點頭,定不會讓大家失望的。
婷婷已經從屋裏拿出來一把小凳子,讓學田坐下,腋下還夾着一雙做的新鞋。
“我給你納了一雙新鞋,試試看合不合腳。”婷婷蹲下身在學田身邊,將自己做的一雙嶄新的鞋拿出來,套在學田腳上。
小的時候婷婷比學田大,總給他提鞋。到上小學時學田總會故意塔拉着鞋,婷婷就會幫他提上。這時候學田就會滿意的摸着婷婷的頭,說句以後一定要娶你做媳婦的童言。這幾年除了母親給自己納鞋外,婷婷幾乎是一年兩雙。有時候看着婷婷粗糙的雙手,學田都忍不住心疼。可無論自己怎麼說,婷婷就是不聽,依舊給自己納着新鞋子。
“婷婷的手就是巧,做的鞋我們穿上不夾腳。學田你真有福氣,以後娶了婷婷,肯定能持好這個家。”婷婷奶奶笑着說,她也早已認定婷婷會跟着學田過日子,兩人是最好的一對。
婷婷和學田聞言一臉紅,他們知道在老人心中,他們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嘿嘿,那是肯定的,我一定一輩子對她好。”學田也笑哈哈的說。
這回輪到婷婷害羞了,手又在學田小腿肚子上掐了一下,疼的學田趕忙求饒。看着兩個孩子嬉鬧,兩位老人也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婷婷?你在家嘛?”正在學田和婷婷玩鬧說笑時,一個體形健壯,臉色黝黑的少年肩上靠着一袋子糧食進來了。這人是與學田和婷婷一起長大的發小董文,可他小的時候總欺負兩人,也就是在長大后大家才不計前嫌,學田和他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就說幾句話。但說喜歡,對這個小時候欺負他們的小子,可是沒一點好感。可小孩總會成長為少年的,少年的愛美之心是他們選擇伴侶的標尺,婷婷這樣即勤勞又美麗的姑娘,沒有那個少年不惦記的。自從婷婷到了結婚成家的年齡后,很多家庭光景優秀的少年都託人來提親,可水明貴一直讓女兒自己決定,他不參與,所以那些提親的人只能無功而返。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董文依着和婷婷是一個村的,就無事獻殷勤,大活小活都幫婷婷干。這小子雖然人滑稽一些,但也不是那麼讓人討厭的主,婷婷再三聲明她不會喜歡上他后,董文倒是一臉的無所謂,說他會等婷婷喜歡上他的。但這個只會賣苦力靠着滑稽過日子的粗曠少年,他怎麼能明白少女的心一旦給了別人,那將不會給第二個人的道理。
“在了。你咋背這麼多糧食,趕緊放下來歇一會。”婷婷上前客氣的關懷道。
學田倒是沒把這傢伙當成情敵,他深知婷婷這樣的女孩是看不上董文這樣的粗漢子的。
“呀,這不是咱村裏的大學生嘛,咋不去捉筆杆子,跑來串門了?”董文酸里酸氣的說。
學田笑笑,懶得和這傢伙鬥嘴。將婷婷做的新鞋拿到手裏給董文炫耀着說:“婷婷給我做了新鞋,你看看怎麼樣?”
董文剛才還嬉笑的臉有些尷尬,他給婷婷這些年幫了很多活,她從沒有給自己做過一雙鞋,這學田這個只會念書的傢伙,卻得到婷婷這般厚愛,真是不公平。董文咽了一口口水走過來坐下,接過學田手裏的鞋,認真的看了看說;“婷婷手藝真好。”
“那要不要我讓婷婷也給你納一雙,穿着可舒服了?”學田說著把新鞋套在腳上,在董文面前炫耀着。
“那個……不用,我家裏有了,不麻煩婷婷。奧,婷婷,那個是上次換的麥子,我背來了。家裏還有活,不和你們說,走了。”董文嘿嘿笑着起身走了。
婷婷剛從屋裏端出水來,看董文轉身走就喊道:“喝口水再走呀。”
“不了,不渴。”屋外傳來董文的聲音。
婷婷端着水走來,給學田一個戲虐的眼神說:“就你能,沒事幹捉弄他幹嘛。”
學田得意的一笑,接過婷婷手裏的水碗說:“這叫宣誓主權,免得他總打你的注意。”
婷婷笑着瞪了一眼學田,卻是滿心歡喜。
和兩個老人聊了一會,學田就拿着婷婷做好的鞋往中溝里去,那裏的地還需要重新丈量,他得去幫幫忙。
出了門,遠處劃分土地的人們還是鬧哄哄的,這熱情都趕上過年了。學田剛走過山腰處,就看見董文抱着膀子圪蹴在路邊上。
“你在那裏幹什麼了?像個貓頭鷹一樣。”學田打趣道。
董文嘴裏叼着旱煙,這傢伙早早的就學會了抽煙,村裡二流子會的那些他樣樣通。
“你配不上婷婷。”董文瞪着眼睛冷漠的說。
學田嘴角一笑,感情這傢伙是堵自己要和自己找茬的。
“要打架就打,小的時候沒怕過你,先在就算你壯的像牛,我也照樣不怕。”學田好笑道,手裏捏起一個土疙瘩,隨時準備出手。
“不打架,只是想讓你面對現實。你是金鳳凰,所有人都羨慕,我也佩服你的好腦子和一個明事理的老子。但找媳婦過日子,就要門當戶對,你能保證讓婷婷這樣等着你,你到時候不會看上一個城裏的大小姐?婷婷心裏裝着你,但你看到這些年她吃的苦了嘛?現在這麼多地,基本上全都靠她一個人勞作。她需要的是一個像我這樣能實打實幫自己減輕負擔的男人,而不是你這樣一個理想中只能給她精神鼓勵的男人,你明白嗎?”董文冷冷的說。
學田瞪了一眼董文,沒想到這人看着沒腦子,其實能把複雜的東西簡單化的說出來。其實有些事學田自己也心裏十分矛盾,但在他沒理清楚之前,任何人的話都對他起不了作用。婷婷,他心裏裝着的女孩,不會因為自己的飛黃騰達而拋棄她。他知道自己的心是怎麼想的,只是不願意去面對而已。
“不用你操心,我既然喜歡婷婷,就肯定能不讓她吃苦。”學田撂下一句話將手裏的土疙瘩扔下走了。
“學田,人要活的現實一些,多為別人考慮一些,不要那麼自私……。”
學田停下腳步背對着董文,眼神中有些憤怒。
“我說了,我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才是配不上婷婷的那個人。”
學天撂下話,大步走了。
刺骨的西北風不合時宜的在此時吹起,董文剛才在因出力而一身汗的身子有些涼意。他依舊敞着衣扣,讓風肆虐的吹着。他知道自己身子骨硬朗,西北風傷不到自己。但是,年少的心總會因為一些其它的事而變的冰冷。他心裏默默發誓,若是學田敢辜負那個善良的姑娘,他定要打折他一條腿。
學田緊緊衣服,天變得陰沉,說不定下午就要下雪了。寒冷的冬季已經在路上,而這西北風就是先來告訴人們,冬天要到了,做好過冬的準備吧。遠遠的和董文拉開距離,學田的步子也放緩慢了,他踩着樹葉擦擦作響,低頭重新想着董文的話。若是中學能順利建起來,父親用強硬的態度讓自己留下來,還有婷婷不那麼懂事的挽留,他肯定會義無反顧的留下來,放棄那些遠大的理想。但現實時中學建立但消息遙遙無期,父親通情達理,不會強迫兒子。婷婷更是懂事的要命,一遍遍叮囑自己好好學習,一定要考上大學。
哎!生活呀,總是會和人開些難以開心的玩笑,將選擇的苦難交給自己,他卻成了一個旁觀者。
“哥,爸了?二爸和軍強打起來了。”
一生急切的尋問聲將學田的思想打斷,他抬頭時學文氣喘唏噓的朝着自己跑來,臉上是焦急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