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庭
東山,一座雄偉的山脈,像獅子一般趴在大地上,在它寬闊的脊背上,一排人家聳立着。西北風經常光顧這裏,所以還沒到冬天,那些樹木上就連一片葉子也沒有了。這些樹是山上人家的功臣,一年四季遮擋這刺骨的寒風。人們都有一個約定,這山上的樹無論再怎麼缺柴火,也不能隨意砍剁。山頂上十戶人家,四戶是陳起福親兄弟四個,三戶水姓人家和三戶董姓人家,都是親兄弟。雖說不上鄰里之間多團結,但在遇到困難時都會鼎力相助。也在陳起福的影響下,這些人身上少了一些痞性和自私。至少這些孩子們,在陳起福的教育下和他們的父輩們有很大的差別。
回到家,看門的大黃狗熱情的上來迎着二人,這條大狗和學田同一年生的,是從小玩到大的玩伴,對家裏是盡忠職守,每當山頭有狼來時,它就會統領着一山的狗,將其趕走。這些年總能聽見附近山頭被狼叼走羊羔的事,但東山上沒有發生過。
“大黃,你怎麼又胖了,是不是又逮住野兔吃了。”學田摸着狗頭笑嘻嘻的說。
大黃狗立馬躺在地上翻滾起來,把軟乎乎但肚皮放出讓學田給它撓痒痒。
聽到外面的人聲,屋裏亮起了油燈,緊接着房門打開,學田的母親秀春出來了。這位勤加持假的婦人,是家裏面的主心骨。一雙操勞的手從來沒有停下過,在別的女人都抱怨家庭生活的重擔時,她默默承擔著一切。學田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聽過母親說過一個苦字累字。
“你們父子倆還知道回來呀?”秀春不滿的笑罵道。
大步過來接下兒子身上的書包,替他拍拍身上的塵土。這是一個母親最細膩的愛,她不像父親一般,給孩子精神上的愛。
“哈哈,等學田了,他今天回來晚了。’陳起福笑呵呵的說。
“是這樣嗎學田?”秀春不信的問。
學田笑着說是。
“爸,哥,趕緊來吃飯吧,肚子都餓扁了。”屋裏傳出來一個懶散歡樂的聲音。
“學文,你今天放學怎麼那麼早,我去你學校都沒找見你。”、學田朝屋裏喊道。
學文是他的弟弟,在讀高一,兩人都在一個學校,可學文學習沒學田刻苦,總喜歡沒事就偷偷逃課,早點跑回家來。對於這個調皮的兒子,陳起福也不惱火,他任由着他的性格,只是在重要的時候點播一下他就能明白道理。
“我可和你們班幹部不一樣,要組織打掃衛生替老師辦事,我們就是一介平民,還不如早點回來幫媽幹活。”屋裏學文陰陽怪氣的說道。
陳起福嘴角一笑,看着一堆紮好的草,定是二兒子幫他媽乾的。
“行,以後家裏的掌柜之位就讓給你,我退休,讓你哥給你跑腿,在家裏你就是幹部。”陳起福進屋來看着扛着翹着二郎腿的二兒子笑道。
他的這四個兒子各有個的性格,兩個小的暫時還沒表現出多大變化了,老大老二已經有自己的認知和思想了,這一點他很欣慰。
“臉怎麼了?”學田一下子竄上炕去一把攔住學文的脖子問。
“還用問,當然是見義勇為了。”學文一臉得意的說。
“見義勇為還是抱頭鼠竄?”陳起福笑呵呵的問。
對於二兒子愛打架好鬥這事他從小就知曉,不過男孩子嘛,沒有點脾氣是在外面站不住腳的,有時候拳頭比道理都管用。
“哪見義勇為的,追着老鼠打了一下午,最後還被大黃逮住了,
自己撞到牆上把臉撞青了。別鬧騰了,趕緊吃飯吧。“秀春笑嘻嘻的端着兩碗飯出來笑道。
幾人哈哈一笑,就吃起飯來。
對陳起福而言,一個和睦歡樂的家庭是他最願意看到的。兒子們雖然調皮,可他說的話都能聽。他不要求他們日後能有多大出息,只希望做個有擔當,善良的人。
“學文,商量個事?”陳起福給炕上的兒子說道。
“哈哈,領導就直接下命令吧,還商量,這可不是陳老師的風格。”學文爬起來一臉笑嘻嘻的說道。
“怎麼和爸說話。”學田一把苕帚打過去,學文輕鬆躲過。
陳起福一笑,放下碗筷說:“公社可能要建中學,缺個英語老師,你不是英語好嗎,要不要來當個老師?”
呃……。
學文一下子從炕上跳下來,竄到學田身邊說:“爸,好學生在這了,我一個數學總不及格的人,讓我當老師,豈不是誤人子弟,哈哈。”
“起開,爸也就覺得你英語能拿的出手,不然這橄欖枝會拋給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學田笑罵道。
“嘿嘿,我知道了,肯定是爸先給你說了,結果你不同意,才來給我說的。爸你也是的,明知道自己兒子們都是人中龍鳳,以後的棟樑之才,非要拉我們留在這山溝溝里,耽誤為祖國建設做貢獻。”學文打趣道。
“少貧嘴,你們撐死就是個燒火棍,還棟樑之才,我自己的娃自己不知道呀,趕緊吃,吃完睡覺去,明天早上要丈量分地了,還得幹活。”春秀笑罵道。
“哈哈,我說真的,好好考慮一下。”陳起福笑呵呵的說。
學文調皮的一笑,也不說話,學田大口幾下就把飯吃完了,和學文去自己的屋裏睡覺去了。
累了一天,陳起福躺在炕上,將煩心的事全部丟在腦後。秀春端來洗腳水,讓他燙燙腳,她知道自己男人的辛苦,自己沒本事分擔,只能將屋裏屋外的活自己包了,讓他少操心些。
“今天高溝村的陳勇來尋你,說他們村上有三個娃娃到上學的年紀了,問你能不能收了教他們認認字,我替你答應下來了,過兩天就把娃娃們送到學校里來。”秀春蹲在腳地上納着鞋墊子說道。
“嗯,能行。晚上就不要幹活了,黑燈瞎火的,對眼睛不好,歇着吧。”陳起福說道。
“沒事,這一隻快納完了。對了,真的要讓兩個娃娃留下來教書嗎,他們可是從小就說要考上大學,去外面看看的。”秀春停下手裏的活說。作為一個母親,她更自私一些,讓自己的孩子捨去前途留在這山溝溝里,她於心不忍。
“看他們的意思吧,學文肯定是留不下的,他的性格你也看到了,調皮的像只猴子,去外面闖蕩也不吃虧。學田,看他自己的決定,我也不強求他們。這建立中學的事八字還沒一撇了,我就是那樣說說……”
夜,漸漸深了,唯一沒有睡着的動物就只有長相可愛行動迅速的鼠類動物鼠兔了,這類小傢伙總是會在深夜發出咻咻的叫聲,給安靜的夜晚增添一絲活力。人們似乎早就習慣了它們的存在,所以聲音是吵不醒他們的。
“還沒睡了?”
“你也不是沒睡嗎?”
“在想啥了?”
“你在想啥了?”
學田翻過身爬起來說:“我在想爸今天的話了。”
“我也是。”學文說。
“你怎麼想的?”學田問。
“爸當了一輩子老師,他的一些想法完全可以理解。但明天開始公社就成歷史了,以後會怎麼樣誰也不知道。爸是善良的人,希望山裡這些孩子都走出去,靠着知識改變命運。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一個人的力量是改變不了什麼的。儘管我知道現在人們對我們的好評都是看在爸的面子上,但我更希望爸自私一些,不要管那麼多的事,平淡過自己的生活就行。窮人都有一個痞性,千日恩不抵一日仇,他們只會記得你對他們的不好,好是不會記的。所以我不會留下來的。”學文說道。
“這話你都是從那裏學來的,聽着有些道理。”學田說道。
“聽那些城裏人說道,也從村裡一些事上看明白的。所以還是自己走自己的路吧,別人的事是管不來的。你了,怎麼想的?”學文問道。
學田沉思了一會,仰着躺下,說實話他心裏還沒有個準確的答案。他知道父親的堅持和不容易,學文的話自然對,可父親那句人活一輩子不能只顧自己卻深深的印在了他心裏。
“再說吧,如果學校真的建成了,找不到老師,我可能會捨去大學回來教書的。”學田說道。
“哎,榆木腦袋,睡覺吧。”
學文嘆了一口氣,裹着被子睡去了。
學田睜着大眼睛看着黑洞洞的房梁,他知道其實人們的生活遠遠不算好,吃飽穿暖還是個問題。而這些比他們還小的孩子們,學習是唯一的出路。一旦錯過了,那一生將會是重複着父輩們生活的一輩子。他真希望人們對生活的態度和自強不息的精神,能在土地私有化、分開單幹的消息到來后更加高漲。那一座父親期待了半輩子的中學,也能聳立起來,讓更多的孩子進入學校。
深秋時地上的莊稼早就被收割的一乾二淨,這時候劃分土地此是最佳的時刻。營房公社是附近最後劃分土地的,主要原因是公社主任劉生軍怕政策有變動,但看着其它公社都開始單幹分土地,他也架不住人們的催促,終於宣佈分地了。對於一個熱愛權利的人來說,分開單幹無疑是自己權利的分散,以後管理就是很大一個問題。而這種情況下更重要的是人們對待領導的態度,也由以前的熱情變的不冷不熱。對於這個問題,年輕且好強的主任劉生軍總是耿耿於懷。
天麻麻亮時,屋檐下的麻雀撲騰一下飛了出去,勤勞的秀春也摸索着穿上衣服,開始她一天的忙碌。早上,先餵過家裏大小牲口后就要給一家人置辦早飯。這兩年的光景比前幾年好多了,粗糧雜麵的混合著也能吃飽。孩子們都不挑食,一碟腌了的咸蘿蔔,就能吃上兩大碗粗糧疙瘩。今年養着一頭大肥豬,過年宰了,明年一年的飯里就有油水了。生活都在一步步往好的方向發展,這一切都是人們期望的也是努力的結果。生在這片土地上,只要你足夠勤快,那生活定會不辜負你的付出。
秀春忙碌時二兒子學文也起了,他揉揉眼睛,背上背簍去給牲口喂草。
“好不容易放假,也不去睡個懶覺。”秀春看着睡眼惺忪的兒子說道。
學文偏偏頭,笑着說:“一家人就你勤快,要是我再懶下去,以後還怎麼掌管這個家,當掌柜的。”
“你這瓜娃子,一天油嘴滑舌的,從那裏學的這些歪道理。”春秀笑罵道,但她知道兒子是給自己分擔家務,心疼自己。每當回家來時就搶着幹活,走之前水缸裏面總是挑滿水灶房裏堆滿柴火。
“哈哈,世間的道理千千萬,總不能啥都聽我爸說的,必須得接受新理念新思想。”學文得意的說。
“行,你厲害,去喂草吧,完了來幫我燒火。”秀春笑着說。
學文鑽到草棚下攔了一背簍草,就去喂牲口了。
一番家務忙完,天已經大亮,灶房裏秀春娘兩開始燒水做飯。
看着母親在案板上使勁揉面,還不到四十歲的她已經很多白頭髮,學文不禁有些心疼母親的勞累。這些年父親只顧着村上和學校里的事,家裏的一切都是母親在操勞。從他記事起,父親就很少有一天是呆在家裏的,陪伴他們成長的,也就只有母親。
“媽,這些年過的累不累?”學文火棍戳着地上問,眼神沒有看母親,而是盯着地上。他這句話,顯然在心裏藏了很久。
秀春停下手裏的活,轉頭笑呵呵的看着已經算是成年人的兒子,眼神中滿是慈愛。
“累啥?我有你們四個大兒子,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以後你們長大成家了,我就左手一個孫子右手一個孫子,背上再背着一個,到時候讓你們伺候我,我就只管吃喝拉扯孫子。”秀春笑呵呵的說。
學文抬起頭,也笑呵呵的說:“你這倒是想的遠,我才十六歲呀,就想着讓我討媳婦,哈哈。”
“這就是你爸常說的未雨綢繆。”春秀笑着說,但她突然想起昨晚的事來,手下揉着的面也不動彈了。
“媽,你咋了?”學文看母親出神的想着事就問道。
秀春走過來蹲下身來,表情認真的給學文說道:“兒呀,你答應媽一件事?”
學文看着母親嚴肅的表情點點頭。
“啥事媽?”
“別答應你爸,好好去走你們自己的路,你不屬於這裏的。”
學文眉頭一皺,他想起昨晚上父親的話。那些話雖然簡短,可他也想了一晚上,父親話中的意思和結果他都猜想過,但那些卻不是自己希望的。
“幫我勸勸你哥,他很聽你爸的話,我擔心他會放棄大好的機會。媽是女人,沒有你爸的抱負,我只想你們走出這裏,以後越過越好,別人我顧不了。”
秀春說著眼圈一紅,眼淚流了下來。她知道丈夫一心為了這些地方的後人們,可她知道嫁給這樣一個別人眼中的好人和能人是多麼的艱苦,沒日沒夜的操勞讓她多想朝着丈夫抱怨一番,讓他放棄一些理想的抱負回歸實際。但每當看到他勞累的回到家裏,那顆硬着要和他吵鬧的心都軟下去了。可現在到了兒子們身上,她不想兒子們重複丈夫的老路,他們該有新的生活方式。
“別哭了媽,我聽你的。我會去說服大哥的,至於建中學一事,也還沒有準了,說不定建好后我們都在外面了,外面的生活好了,自然就不會跑回來吃苦的。放心吧,你兒子我是不會讓你操心的。”學文笑着安慰着母親。
秀春擦擦眼淚,兒子的話讓她心裏有個底,摸摸兒子的笑臉,起身繼續揉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