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進化
到訪藍星的第746天,洛厄斯的育兒日記:
「確認小約已掌握游泳、爬行、奔跑,以及不願意聽從意見時假裝聽不到我在說話等技能。」
「我們對祂進行種族最基礎亦為最核心的教育——生存。」
「即如何狩獵並食用人類。」
*
將一切看在眼裏,飯後,夏冬深詢問是否需要他介入兩位小年輕間,幫忙調節氣氛。
林秋葵不假思索:“麗娜這個姐姐都沒插手,說明她認為娜娜可以獨立解決,或者時候沒到,我們也不適合插手。”
年輕人有許多難關只能靠自己渡過,夏冬深同意這個理論,轉道:“江然最近同我說了不少事,有時間聽聽嗎?”
“當然。”
在林秋葵的授意下,大伙兒都擺出一副冷淡疏遠不待見的態度,弄得江然處境尷尬,心情憋屈,只能天天找隊裏唯一不給他臉色看的‘好心人’夏大爺嘮嗑。
時間一長,這小子嘴上沒把門,什麼該說不該說的都能說漏。
其中一項便是他2022年6月走出研究所后的經歷。
“據江然所說,當時,童佳把他放到最近的基地后就離開了。他只能打預言者的名號到處找隊伍,即便成功加入異能隊,往往不到兩個月,又因給不出更具體、更有用的預言而被驅逐,被迫流浪街頭。”
用江然的原話來說,那段日子,他活像一隻蟑螂,四處惹人嫌,全靠厚臉皮跟一副好口才坑蒙拐騙什麼都干,才命大苟到今天。
“轉機是去年年底一次團隊涉險,他意外與b級異種「雪女」對上話,引起‘灰帽派’的前身——即民間許多高知學者自發組織成的‘進化論學派’的注意。並順利加入該學派,只需每隔兩月充當一次進化派與異種間的溝通橋樑,便不愁衣食。”
“不過好景不長,三次對話后,江然大腦受到不可逆轉的傷害,難以支撐下一次對話。”
“那個時段的進化派也迎來分裂風波,學派內部很快區分為提倡打倒一切異種、異能者的「極端異化派」,與認為異種本質為完美新人類的「極端進化派」——也稱「灰帽派」。”
“江然身處其中,一無相關學術造詣、缺乏理論知識,二又失去對話價值,頭一個受到波及,再次踏上流浪之旅。直到四個月前偶遇呂長虹,準確預言出對話者,也就是你,秋葵,醒來和下山的時機,這才僥倖獲得棲身之所。”
總的來說,作為一個穿書者,江然也算曆經坎坷,吃遍苦頭。難怪這回見面不復以往的張揚跋扈,變得老實多了。
“他還有說其他嗎?”
比起江然本人,林秋葵更想從他口裏得到一些有關未來、或呂長虹方面的信息。
夏冬深沉吟少許,措辭隱晦道:“他時常說一些我不確定是否理解到位的話。譬如他想回家,寧可回到那個無聊的家裏,每天受父母老師責罵,也好過這裏。然而這個願望與異種無關,與倒計時無關,更近似平行世界的原理,他找不到跨越次元的方法,就很可能一輩子回不去真正的家鄉。”
“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外來者,根本不屬於這裏,這種滋味只有你能感同身受。”
“江然大致是這樣說的。”
林秋葵聽完:無語.jpg
雖然沒對這傢伙的智商抱期望,但蠢到這個地步,什麼話都敢往外說,簡直讓人佩服。
“……假裝對未來沒有信心,試着跟他聊一下倒計時有沒有結束那一天之類的話題吧。”林秋葵被蠢得直揉額頭:“另外,既然是胡說八道,有些話您聽聽就好,沒必要深究,更不用告訴其他人。”
她不希望江然的話往外傳,從某個角度來說,反而證明對方的話有一定爭議性。
夏冬深一把年紀看破不說破,只笑了笑問:“包括祁越?”
林秋葵:“……”
用這種表情說這種話,好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嫌疑哦。
“不包括祁越吧。”
她答:“有機會可以適當地告訴他一些,如果他沒興趣或者聽不懂就算了,不用強迫他知道。我這樣說您能明白嗎?”
夏冬深應了一聲:“我心裏有數。”
那就好。
鑽漏洞這種事,一回生兩回熟,反正不通過她的嘴巴說出來歷就行。
兩人結束對話,恰好天邊下起了雨。
細細沙沙一片連綿的春雨中,帳篷亮起弱光。祁越吃飽喝足打了個盹,這會兒瞥見林秋葵進來,又湊上去親親抱抱磨蹭好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出了門,打架,賺錢。
——沒辦法,誰讓企鵝就喜歡‘錢’。
次日,車隊繼續南行。
三天後抵達華港。
與狄索、谷舟並列全國三大基地的華港,經歷過城破、重建,一面面高牆直入雲霄,其威嚴之勢比起前二者有過之而無不及。
兩年前正是在此,汶萊鎮鎮長孟建忠用計扳倒七鴉,於混亂之際奪得權勢,建起全國第一個官方基地——國安基地。
在林秋葵面前,他曾直言不諱承認自己的私心:“我不過想站在自己該站的位置,為群眾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也曾針對紀堯青背誓者的罪名發表言論:“舊有的紀律與新時代的要求產生衝突,這是他必須面對的局面。”
從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啟迪了她對武裝部隊的看法與思考。
當然,提起孟建忠,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數他廣為人知的建城演講:
我希望普通民眾能夠理解武裝人員與異能者外出活動所承擔的巨大風險,也希望後者能看到前者絲毫不輸於他們的勇氣與奉獻;
我希望舊有的法律道德能繼續延續,希望老人得到贍養,孩子們照常接受教育;
希望在座每一個人都學會付出,學會尊重和理解。
這段發言非常著名,而國安更是取自‘祝願我們儘快度過難關,國泰明安’之意。
然而有多遺憾,他美好的願望至今不能實現,反倒有越離越遠的趨勢。
他本人更是以身殉城,屍體曾被掛於自己一手創立的防線上整整三日,用以威懾。
逝者已矣,林秋葵收回目光。
“你們就是接下‘那個任務’的人?”
事先打過招呼,城門邊站着一個身着薄棉襖、戴黑框眼鏡的女人,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情,口吻略有不耐:“基地長等你們很久了,把車停好,跟我走吧。”
她隨後一指,態度頗為傲慢。
林秋葵拉上車窗,回頭看了一眼。眾人心領神會,全員下車,把武器都帶上。
女人見狀嘴角一僵,轉身帶路。
第一檢查身體狀況,確認是否攜帶高危傳染病;第二檢查身份面貌,查實是否具有偽裝成分。
此外,無異能者無協會審批,不由得擅自更換一所新基地。
在基地名額無空缺、無足數異能者同行的前提下,也不能隨意進入一所新基地。
經過以上三重審核,一行人經由異能者專屬通道進城,沒走多久便瞧見前方一夥團簇的人群。
“一群普通人而已。”女人皺眉道:“因為童……嗯,另一位基地長的個人堅持,我們華港對異能者和非異能者的管控相對寬鬆,每天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為自由活動時間,只在其餘時間進行分區管理。”
“但他們大多支付不起異能區高昂的消費,為數不多能做的事,也就是聚眾抗議和乞討了。”
她邊說邊抬頭望廣場大掛鐘,擺明不想在這堆‘平民’身上浪費時間。
林秋葵卻敏銳地聽到某些話語,牽着祁越,轉向擠進人群。
人群正中央擺着一方木台,活像影視劇才有的劇情,有人正站在上面激情演講。
“我們最大的弱點就是不夠團結!不夠理性!但異種完全沒有這種缺陷!”
“人類的文明是充滿壓迫的文明,異種卻從來不會把武器對準自己的同胞!”
“同志們,根據我們和異種的多次對話,我們有理由相信,異種來自人類認知外更高次元的宇宙!b級異種僅僅是祂們和人類結合失敗后產生的半殘次品!而真正的異種一定會比現在更強大,更理性,更完美!”
“祂們不會說謊,不搞階級!”
“祂們的社會文化中只有‘我們’而沒有‘我’!”
“還有什麼比這更理想的文明嗎?!”
“你們必須明白一點!我們提倡‘異種才是新人類’的說法,並不是對人類舊文化的否定,也不是對我們所經歷的一切苦難刻意否認那麼簡單!事實上,我們追求的是一種更積極、更開放的態度!是敢於對自我剖析與反省的勇氣!”
“更何況異種本身並未帶來問題!!不信的話請你們冷靜下來,拋開立場,公正客觀的想一想,難道在異種出現之前我們的歷史上沒有過階級嗎?難道就沒有過人殺人、人吃人的荒謬現實嗎?殘暴,欺壓,謊言,那些人性的陰暗面,還有各種為個人利益而掀起的戰爭,難道它們都是最近才剛剛誕生嗎?你,你,或者你,你們能自欺欺人地說,我們眼下承受的一切問題都來源於異種而不是人類自身的缺陷嗎?!”
“問題就在那裏!它不是由別的什麼東西帶來,也不會因為別的什麼離開!”
“異種只是一個契機,一盞明燈,令蜷縮在一間腐爛木屋中的我們親眼看清角落裏一直存在的黑暗!縱然面對自我、接受自我需要承擔莫大的痛苦,即便漫長的改I革必須經過血淚,可我們也不能把罪責一味推給那盞燈不是嗎?!”
“不要忘了,燈光照耀在我們的臉上,除了黑暗還會帶來溫暖和光明!”
“所以我們應該有意識地向異種轉化,向新人類前進!再說一遍!倒計時是超出舊人類能力範疇的事物,我們無法抗拒,只有接納祂們!才是唯一通向光明的道路!!”
台上的男人神情振奮,喊着口號,聲音愈來愈洪亮。
事情發展到這裏其實與林秋葵無關,然而隨着台下議論聲漸起,演講者——帶着極為醒目的象徵性灰色絨帽,認為人們快被說服,決定來一記猛葯。
“我們要建立一座和平基地,與異種和平共處!”
“這個想法已經通過‘對話者’的贊同,到時候,她會是第一個加入我們的人!”
此話一出,引起一片嘩然。
林秋葵:?
方圓臉,大高個,確認過面容,葉依娜低聲道:“秋葵姐,我沒見過這個人。”
言下之意,對方是個亂攀關係的陌生人。
江然:“這他媽不得扁一頓?”
話糙理不糙,祁越等人剛想動手,被夏冬深攔下:“不急,容我再問一問。”
基地禁止鬥毆,他們在別人的地盤,總要把事情弄清楚,動起手來好師出有名。
說著,他舉起胳膊:“這位同志,我能不能問一問,你說的對話者該不會是……?”
看吧,這個名頭果然好用!
男人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中氣十足地答道:“當然就是掌控着不死軍團、那個擁有無數物資的對話者!除了她,還有誰能一次性和異種原形態對話超過十句?誰能途經異種洛厄斯的領域全員完好歸來?她是異種的朋友,也是非異能者的朋友!沒錯,她親口對我們說過,只要和平基地建起,她會替我們解決所有物資上的煩惱!”
聽到這話,江然:哇靠,真在說你啊。
林秋葵:……看來真的在說我沒錯。
“這邊,還有一個疑問。”
她跟着舉手,男人想都不想地應:“只要有關和平基地,我們有問必答!”
是嗎?
林秋葵說問就問:“請問我什麼時候說過支持和平基地,我怎麼不記得?”
“?”
男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關你什麼事?我說的是——”
“對話者,林秋葵,對吧?”
自己喊自己的全名真是一種奇怪的體驗。
現場聽謠言更刺激。
林秋葵偏了偏頭:“打着我的名號,就算不認得我,好歹也該認識一下我的隊友吧?比如這個。”
指眼神冷漠彷彿在看待一個死人的祁越:“山鬼?你們通常這樣叫。”
“還有這個。”
指笑眯眯的夏冬深。
人們扭頭一看,紛紛發出驚呼:“神醫!他是神醫啊!野火團那個!”
再不濟,林秋葵摸摸小黃,瞧一眼包嘉樂,帶狗的小男孩異能者,夠明顯了吧?
“實在不行……”
唐妮妮稀里糊塗被冠上‘樺國b級第一美’的著名美貌,也挺有名的哦。
話沒說完,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冒名撞上正主,男人推開人群,拔腿就跑。
“寧微。”
“收到。”
以寧微為首,兩名武裝隊員緊隨其後,拔槍朝男人離開的方向追擊。
小小插曲結束,林秋葵重回原位。
碰上帶隊女人不快的眼神,葉麗娜還相當‘貼心’地告知一聲:“雖然這件事發生在你們基地內,考慮到代理基地長日理萬機,不一定有時間留意這種小事,可以理解。然而事關名聲,希望你們也能諒解,我們不得不使用一點武力親自解決。”
“……”
她有意無意加重‘代理基地長’五個字的讀音,代表她清楚基地管理層的底細。
想起對方曾與真正的基地長——童佳——有過合作,做派又如此強硬,女人頷首道:“我是接待組組長方汀。”
“你們應該也清楚,第四次倒計時後由於時局混亂,文化迷失,全國各地都興起了各種流派學說,其中最為兩極化的,就是由「進化派」延伸而來的「極端異化派」和「極端進化派」,也稱紅灰帽之爭。”
“他們經常在普通人群中發表學說,像今天這樣演講,不過有可信的數據表明,迄今為止他們的存在並未引發任何惡□□端。——尤其進化派的言論並不着力於煽動內部矛盾,在一定程度上,反而能促進普通人積極轉化為異能者、幫助他們發泄情緒。因而現存的絕大多數基地都不阻止他們演說,甚至有部分異能者本身,便是進化派的推崇者。”
“盜用你們名聲以擴大影響力的做法屬於意外,第一次發生。這件事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內,但我會向相關工作組及代理基地長反應,請他們注重此事,避免下次發生。”
“由此引發的違規行為也會破例處理,只要你們注意別鬧出人命就好。”
她退了一步,伸手道:“沒能事前阻攔是我們的失職,希望這個處理方式能讓你們滿意。請吧,林小姐。”
“……”
三言兩語撇清自己的干係,拖所有基地下水,順便賣個人情,實在有夠圓滑。
童佳不太可能青睞這種人。
加上她一口一個基地長,絕口不提代理,看來華港基地內里也有權勢紛爭?
林秋葵漫不經心地想着,向前走去。
這一回沒再生意外,他們來到辦公大樓,得知代理基地長正在開會,接着被安排到會議室等待,這一等就是半個多小時。
牆上時鐘咔嚓咔嚓挪動,祁越無聊地扔貓玩兒,包嘉樂和唐妮妮玩起24點。
林秋葵則越來越有種不妙的預感。
從進城到現在,這座基地負責接待工作的人員職位不高,初始態度要多怠慢有多怠慢,怎麼看都不像有求於人的樣子。
該不會……事情有變動?
她這樣猜測着。
果然,十分鐘后,所謂代理基地長姍姍來遲,開口便是一句:“你們來遲了。”
“那個任務,已經有人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