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槲寄生（29）

並不能說魔鬼的目的沒有達到。

狂暴的力量隨光輝涌動,以人工心智之靈的計算力與反應能力，都沒能在共鳴斷開前反應過來。

剎那連這個依靠共鳴才開啟的夢境底層意識，也隱隱出現崩潰的痕迹,沒有復活的現在,鐵人只算勒壹借用世界樹生命記錄復現的假象。在勒壹失去理智的現在,這種假象眼看無法維持。

銀月迅速黯淡,一個個與魔鬼分.身拼搏的機械人形在空中分解。最重要的人工心智之靈主腦被一股力量推出了八芒星溫暖的中央，沒有外裝甲保護，看起來像個光球的它向下墜落，呼喚諾丁人前來的紅皇帝，不得不結束召喚,飛身去追逐光球。

這個時候，動搖的地上，人們才聽到那聲直接迴響在意識中的悲鳴。

“……！”

還在配合諾丁人壓制那些火焰亡靈的繭女猛地抬頭，首先見到魔鬼的分.身們成群消弭。

這個蠕蟲化身如此狡詐又如此難纏,祂並沒有蛾母的暴力，也沒有夢魘會帶來的恐懼,但兩次糾纏後有,點腦子的人都知曉祂難對付。可在此刻,祂迅速熄滅,猶如蠟燭火光在風中熄滅那樣容易。

蠕蟲化身不是蠕蟲。

伊勒——伊勒瑟芮語言中的神——的力量，和蠕蟲之主一樣分類在規格外。

所有凡物，都在祂們之下。

但繭女並未因此露出笑容。

八芒星的光輝倒映於她眼底,流過猛縮顫動的瞳孔。

那個發出悲鳴的人形,之前連自己的光都無法認知,當時繭女還感到些許遺憾,現在卻明白帝君為何要求他們不要直接述說真相來喚醒祂。

力量迅速突破人類極限后,本宇宙普通成年男性智人的虛像從祂身上撕去，黑髮褐眼，笑起來右頰會綻開淺淺酒窩的青年，在這一刻已不存在。

八芒星中悲鳴的人形，是殘缺的。

四肢只剩下一隻腿與一隻手臂，僅剩的右腿也並不完全，利齒咬合后留下的缺口有很多個，半邊腹部是空的，胸口也是，應該存在心臟或核心的地方只有空洞，少許剩下來的肋骨光滑斷面證明了蠕蟲的口牙，甚至連頭也——

在一切的開端，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一瞬間，祂給蠕蟲留下至今無法癒合的傷口，同時祂也幾乎被蠕蟲吞噬殆盡了。

重傷到這種程度，即便是創世者、造物主，是虛空中留下無數傳說的星族一員，也難以說是活着。

但重傷到這種程度，作為另一個世界的創世者、造物主，撕下虛像后，那金光銀輝交織的星星也能做到不止閃耀在這片夢境底層意識中，祂的光芒穿透了夢境與現實的邊界，穿透了外面索納爾人努力維持的封禁。

藍星宇宙每個生存着生物的星球上，或者漂浮太空中的浮遊們，只要擁有感光的能力，只要處於夜晚或能看到星空的位置，他們和它們抬起頭，就能看到一顆位於中心的八芒星。

這所謂的“中心”，是概念上的“中心”。

不符合本宇宙光的傳播規律。

但宇宙規律在祂面前也要讓道。

猶如長蛇環繞在宇宙屏障上，盲目痴愚的蠕蟲，身上交織的傷口亮起來，又一次撕扯祂的血肉。

祂不曾因此痛呼，也不曾因疼痛翻滾，沒有眼睛的祂抬起頭部，或者尾部，反正看起來都一樣，總之祂抬起身體，彷彿也感覺到了宇宙屏障下，爆發的金銀交織明亮光輝。

祂投下注目，然後看到明亮光輝邊緣，那馬上熄滅的蠟燭火苗，那正要死去的魔鬼。

魔鬼在大笑。

“你們竟然以為我會一直和你們在夢境裏糾纏？

“以為我鍥而不捨地糾纏你們的‘星星’是在犯蠢？

“怎麼樣？作為神祇，作為星族，祂真是最好的信號彈了！”

數不清的魔鬼已經死得只剩下十來只，或者說，魔鬼如今僅能維持這十來只。祂們胸口依然維持着光輝刺穿的狀態，兩個交叉的十字從祂胸口向祂身軀的八個方向蔓延，很快又一個魔鬼分.身碎成了八塊掉下去。

但還活着的魔鬼們嘴角誇張地上翹，高舉雙手，去抓蠕蟲之主投來的視線。

蛾母和夢魘都死了，只要聯繫上，主人能使用的只有祂……

魔鬼的思緒停止在這一刻。

就如不算多久遠前，祂思緒停止在伽堂月毀滅的那一刻。

寬大的血紅羽翼，將宇宙屏障外充滿惡意的視線遮擋，復仇天使沿着八等分的傷口，將龍槍抵入。

為什麼？他為什麼在這裏？他什麼時候進來的？

魔鬼早已獲知，這位伊勒瑟芮的天使之君一直在遮掩自己的存在。即便“星星”是重中之重，他應該也只會在夢境之外守衛，或者在祂主人看過來時，去保護“星星”。

而魔鬼，早就計算好的祂只需要爭取這瞬息的時間差，就能得到蠕蟲傾注過來的力量，活下去了。

但現在，祂並不擁有瞬息的時間差，懷着滿心的不理解，能倒在黎明前。

最後一個魔鬼死亡，金酒杯自祂的屍體上浮現而出，煥發蠱惑的彩光。

某個世界眾神將它賜予人類，結果是被人類呼喚出蠕蟲，反致眾神和世界的滅亡。經過太多鮮血洗禮的它象徵紛爭和毀滅，實現的願望最後只能帶來破壞。

但願望確實是實現了。

細語湧現紅髮天使心間，說這個東西也可以用來修補好“星星”，實現一位天使之君的願望在它能力範圍內。

瑟芮法安拿起金酒杯，手指用力。

裂紋出現在金酒杯杯壁上，細語忍不住驚恐呼喊。

“你這個魔鬼——”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這句話甚至有些好笑。

瑟芮法安手上更加用力，金酒杯完全碎開，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

他又將抱着幽靈船最後一點船艙碎片的劉老闆，從魔鬼血肉形成的門裏拉出來，這個狗頭人死也不放開碎片，正在嗚嗚痛哭，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周圍的環境變化。

來自八芒星的金光銀輝，從融化的無數魔鬼屍體中取出更多的幽靈船碎片。聲音逐漸弱下去的悲鳴里，無形的手以劉老闆保護下來的幽靈船船艙為核心，將碎片拼在一起。

這是真正的鬼斧神工，碎片拼合后連傷痕都沒留下。

之前猶如箭矢長矛的金光銀輝此刻輕柔拂過，幽靈船底部半透明的肉芽顫了顫，又抖了抖，似乎醒了過來，然後伸出一根觸手，拍了拍不撒手的劉老闆。

幾秒后它發現劉老闆全無反應，乾脆利落揚起觸手，抽了劉老闆一下。

“嗷嗚——”

狗頭人的慘叫里，已無需壓制火焰亡靈的繭女飛上來，她視線沒法離開天空中抽噎聲漸漸消去的八芒星。小臉上眼圈通紅，哭得比狗頭人劉老闆還還厲害。

“帝君！媽媽祂——”

俊美非人的天使收回層層疊疊的血紅羽翼，顯出正常的雪白八翼。他抬起頭，視線掃過八芒星身上的那些傷口。

他似乎沒有動容，只打斷了繭女的話，命令她：

“去救鐵人。”

因為那是祂的意志。

“……”

顫抖的繭女沒法移開視線，直到瑟芮法安的手指虛虛籠罩在她眼睛上。

然後紅髮天使輕輕推了她一把，白裙女孩才扇動靛藍色的蛾翼轉身。

在胸口被八芒星穿過前，有一個魔鬼就將金蘋果遠遠丟了出去。

要死時候也要給所有人找麻煩，魔鬼不愧是魔鬼。

夢境接近崩潰，索納爾人的封禁也在八芒星蘇醒了一些時被狂暴的力量摧毀。丟下去的金蘋果會穿過夢境邊緣進入現實，如果外面待機的索納爾人沒注意到，這個不過拳頭大小的東西就會落入無垠的太空中，然後就很難找了。

難以判斷，殘缺的“八芒星”是否還能恢復成“勒壹”。

如果無法恢復，祂將很長時間保持在這個重傷又無法真正清醒的狀態，無法開啟下一次和鐵人的共鳴。

而這次祂選擇冒風險，是希望失去的英雄能夠返回，是希望流血后至少可以露出笑容。

拯救的機會，不容錯過。

繭女知道她剛才耽誤了時間，哪怕那道光輝中殘缺不堪人形至今無法揮離腦海，她也得拿到金蘋果。

不過，要去哪裏找……？

才開始思考，繭女就聽到呼喊聲。

身形逐漸透明，表現出意識體模樣的藍星各國覺醒者小隊，終於聚集在了一起。

魔鬼篡取走力量的幾人也在這裏，還在昏迷。

人群中心，看起來經歷了一場小規模覺醒者戰鬥的井星凱，高舉金蘋果，大聲呼喊，向她揮手。

繭女接過金蘋果時，人群中一些難以掩飾貪慾的目光才轉開。

另一邊，紅皇帝帶着阿嘎麗麗在夢境邊緣，穩住只剩下最後一點光的人工心智之靈，不敢鬆手。

看到繭女拿着金蘋果向這邊飛來，頭戴花冠的老人可算能抬起頭，眯起眼眺望高空的情況。

遠遠的，他看到八芒星為瑟芮法安擋下屏障外蠕蟲的注目。

就如瑟芮法安剛才，用手擋住繭女的眼睛那樣。

祂似乎無法判斷現在的情況和自己的狀態，只能發出混亂的囈語，對紅髮天使說：

“……別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