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陳小么這回又發了病的事兒,兩村倒是都沒人嚼舌頭。
像是壓根兒沒啥人曉得似的。
但細琢磨一下,也不意外。
因為出事兒的那天,除了自家人,也就一個江湛了,再沒其他人瞧見。
劉美花原本對這人是有些成見的,最先是覺得他嬉皮笑臉沒個正經樣兒,後來他挨了繼子一頓打,又被他板着張臉上門尋人的樣子給嚇了一跳,生怕他不依不饒尋麻煩。
如今看來,是多少有些錯怪他了。
倒是個有幾分靠譜的。
陳小么在屋裏好生的休養了一陣。
他休了多久,梁川就跟着在屋裏陪了多久。
一直陪着,倒不是為著再怕發熱,只是后脖頸子那兒太嫩,總是還沒好全。
幾處駭人的牙印兒,生生養了小半個月,才終於看着沒那麼可怖。
半個月一過,也已入了深秋了。
如今田裏的活兒壓得有些多,梁老漢一條胳膊實在是備不住,梁川才又重新跟着去田裏。
陳小么也終於出了門。
這天的天氣是難得的暖和,剛過晌午,日頭曬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陳小么和梁小妹一道,抱着木桶去了河邊洗衣。
這條河旁邊,那向來都是婦人阿哥的地盤兒,一到下午,三兩結伴的就出來洗衣服了。
你推我搡,說說閑話,幾件衣服能洗一個下午。
這才未時,河邊人就不少了,多是趁着今天日頭暖早早就出來了的。
梁小妹人機靈的很,一眼就瞅到一個空的地兒,忙招手叫陳小么:「嫂子,這兒來!」
陳小么立刻抱着桶過去了。
梁小妹方才這一聲,叫的自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這邊。
洗了一陣,就有人往這邊瞧。
幾個媳婦兒擠眉弄眼的,邊瞧,還邊笑嘻嘻的嘰嘰咕咕說話。
仔細一聽,說的還是一個月前,送親時候遭了匪的事兒。
咋突然又開始嚼起這老舌頭了?
梁小妹豎著耳朵聽了一陣,很有些納悶。
陳小么這陣子在屋裏獃著休養的事兒,確是沒幾個人說嘴,主要是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兒,只當他在屋裏做活兒呢。
更何況梁家又在最北面那山邊邊上,和多數人家都隔得遠,看不到也沒啥稀奇的。
可這些日子,梁川開始下田,又來來回回的在田裏和村南頭兩邊跑,陳小么卻不見人影兒了。
要說梁家這小兩口,剛成親那陣兒有多黏糊,成天不管幹個啥都黏一塊兒,這是不少人都見過、還打趣過的,如今,眼看着卻像是生分了不少。
有閑的無聊事的人就合計,想到了先前送親的事兒上頭去。
那大鬍子山匪闖到了陳小么他們呆的那倆馬車裏,這事兒,現如今兩村也不少人知曉了。
這閑話,倒也不是王石頭他們傳出去的,而是從北面的州城那邊傳回來的。
雖說因着老孫頭胳膊壞了,老鄧家的如今威望大不如前,但鄧芝鳳嫁了富貴人家、攀了高枝兒,到底是極風光的一件事,村裡不少待嫁的女娘都羨慕的緊。
可就是前陣子,鄧芝鳳突然託人給村裏的老父老母帶了信,說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想回村裡來。
知道的人,都是嘩然。
這過得好好的,怎麼就突然過不下去了呢?再一細打聽,這才曉得鄧芝鳳剛過門沒一月,男的就又娶了小。
娶就娶了吧,但還不是悄沒聲兒的抬進家門的,那排場辦的,不比娶鄧芝鳳過門的時候小多少。
這哪能忍的下?鄧家自然是派了本家兄弟過去理論。
不知吵了一通什麼,反正回來的時候俱都臉紅脖子粗,說男的那邊欺人太甚,往他們鳳妹兒身上瞎潑髒水。
這髒水,說的就是那大鬍子山匪闖進了陳小么還有鄧芝鳳他們呆的那馬車的事兒了。
雖說王石頭他婆娘馬上就站出來說了話,說自己也在那車裏頭,看得真真的,壓根兒就沒發生啥,而且那山匪很快就被打出去了,這匪遭的統共都沒一炷香時間,遑論其他的呢。
大家其實也信。
可村裡人就是這樣,信不信的,也不礙着說嘴。
反正是到處都傳遍了。
「么兒啊,近來咋不跟你男人一道去南邊兒倒騰老屋了嘞。」一個婦人邊搓衣服,邊道:「天天就瞧着川哥兒一個人打那來來回回的。」
陳小么瞅了那婦人一眼。
還能是啥呀,就脖子給咬的稀爛,屁股還疼的要命的事兒……小么還記着這仇呢。
晚上睡覺的時候,都還剩半個手指頭遠的。
雖說回回早上起來,他都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又滾到梁川懷裏頭了。
陳小么抿抿嘴,沒說話。
另一個探頭瞧了陳小么一眼,忽然道:「我怎麼瞧着么兒像是瘦了。」
「可不是呢么。」一個馬上接口,「上回來這兒洗衣服,看着像還好,這麼快瘦一圈。」
「別不是真吵嘴了。」
「這小兩口過日子哪有不吵嘴的?川哥兒本來也不是啥沒脾氣的,更何況還有上回送親那事兒……」
陳小么只覺得這些人說著說著,就又像是說的不對勁了。
他自己跟梁川鬧脾氣歸鬧,可為啥他們也盼着他跟梁川不好呀。
他腦子轉的慢,張口結舌的,還沒想出要說啥話來呢,梁小妹就先不高興了,嗆了回去。
「我大哥哥最是疼我嫂嫂,我嫂嫂每天夜裏洗腳水都是我大哥哥給燒的!我大哥哥還背我嫂子上炕呢!」梁小妹素日裏並不是個話多的,這會兒卻伶牙俐齒的很,「蘭香姨沒給劉叔背過,光曉得吵嘴了。」
方才說話那婦人正是秦蘭香,村裏有名潑辣貨,嫁的是在村裡算得上殷實的人家,她家男人雖沒郭大志那麼混,但也愛往鎮上跑,偶爾喝喝小酒什麼的。
就為著這個,秦蘭香整天疑神疑鬼自家男人在外頭有人了,三天兩頭就要吵一架,嗓門大的全村人都聽得見。
「嘿你個小丫頭片子!」秦蘭香被嗆的上了火,上上下下打量了梁小妹一圈兒,冷笑道:「別瞧着你們老梁家現在日子過得好了,多吃了那麼幾餐肉,就嘚瑟起來了,那都是川哥兒自己的能耐,等川哥兒分了家出去單過了,誰還管你們?你這麼個嘴上不知輕重的小丫頭片子,看以後誰稀得要你!」
梁小妹今年也滿九歲、進十歲了,小女娃娃隨了梁家人的個頭,生的不矮,如今條子一抽,打從背面看,和陳小么像對年齡相差不大的兄妹,活脫脫是個秀氣的小少女。
可到底還是年齡小,被秦蘭香這麼一通話罵了回來,又不曉得該怎麼反駁了,一張小臉漲的通紅。
陳小么更是個不會吵架的,他雖還沒聽明白在吵啥,但也曉得說的不是好聽話,一張白白凈凈的麵皮也跟着燒了起來。
兩邊正僵着,不乏看笑話的,也有覺着秦蘭香欺負小女娃兒不要臉的,忽的另一道女聲從後頭傳了過來。
「老梁家現在不得了,磚瓦房都快住上了,自是心氣兒高些,說您幾句,蘭香姐也別著惱啊。」這女聲笑道,「不過小妹這方才說的,我不是不信,但這才成親沒多久呢,往後么兒要懷上了娃娃,那川哥兒莫說是倒洗腳水了,還不得親給洗澡啊?」
這話一出,一群婦人阿哥們都鬨笑了起來。
都曉得這是故意拿話臊陳小么呢。
梁川那麼大個個頭,給夫郎洗澡,想想都不可能。
陳小么果然給臊的又羞又氣,臉皮燙的快冒煙了,「你……我、我……」
他心裏想,梁川是給他洗澡了,但是又、又沒給你瞧去,你是咋曉得的呢……
這說話的正是周蓮花了。
三個月前,周蓮花家裏給說了一個鄰村的漢子,二十八、九,模樣還成,就是家裏沒啥錢。周蓮花自回娘家這麼久了,挑挑揀揀一直沒定下來,跟這漢子來往了一陣后,終於點了頭。
不過周蓮花肚子很爭氣,這才成了婚沒多久,說是就有動靜了。
但她還惦記着那會兒去田裏給梁川送拌豬耳的事情。
梁川當時沒怎麼搭理她,如今她嫁了人,這麼快就有了,陳小么卻還半點動靜都沒有,多少是存着點炫耀的心思,覺得梁川是個不識貨的,放着水路不走偏走旱路,活該媳婦兒生不出娃娃。
周蓮花這話說的,秦蘭香總算是心裏舒坦了不少。
想想也是。
這男郎難生,大家都曉得,沒個四五年下不了崽子,多的還是成了婚上十年都難有的。
如今誰不曉得,那梁家的川哥兒,在兩村多有頭臉。
不說先前送親的事,讓他很是長了臉,就說這陣子,他那一車瓦往陳家院子裏一拉,沒兩天就都傳遍了。
沒哪家不羨慕的。
要真按梁小妹說的,這夫夫倆小日子過得舒舒服服,還賊膩歪,那可是要羨煞旁人了。
咋能啥好事兒都給你家佔了呢。
還好陳小么是個一看就不好生養的。一般男郎得個四五年才有動靜,像是陳小么這種身板,高低得個七八年。
到那會兒,梁川見他生不出娃,說不準早就厭棄他了,另娶個小回家。
有人就笑道:「么兒啊,你蓮花姐這是話糙理不糙,你可得——」
話音未落,另一道男聲從後頭傳來,打斷了這人的話。
「么兒?」
眾人都回頭看過去。
來人是溫岑。
他穿一身長袍,正端直的站在岸邊,瞧着一眾人。
「哎唷,夫子這是自個兒來洗衣了?」大伙兒都是驚着了。
溫岑自打來了上巧村,雖是大多數事情都親力親為,但村民們總還是覺着夫子有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意思。再說了,也從來沒在這河岸邊瞧見過他。
「不是。」溫岑笑笑,「恰好有事兒找小么,聽人講小么在河邊洗衣,就尋過來了。」
溫岑看了看方才話頭沒收住的人,又看了眼嗓門最大的秦蘭香,「諸位嬸子可還有話要交代小么?」
眾人皆是面面相覷。
這自然是沒啥再交代了,就是有,也不好再在溫岑面前說。
自家有娃娃的還得在他那學字呢,惹得夫子厭煩那就不好了。
「若是沒有,我先同小么回去了。」溫岑道。
梁小妹早在這待不下去了,把盆兒一收,就拉着陳小么走了,「嫂子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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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么和梁小妹一道,隨溫岑回了榕樹下。
一路上走着,梁小妹還在因着方才吵嘴沒吵過的事兒氣着呢。但因着前頭是溫夫子,也就沒敢再說啥。
憋了一會兒,給一張小臉憋的是通紅通紅的。
又走了一陣兒,大約是反應過來,方才被說了最多難聽話的是嫂子,最氣的該是嫂子呢,連忙小聲的安慰陳小么:「嫂子你彆氣,蘭香姨最是多嘴多舌的,她說話,你就當放屁聽個響兒。」
向來安安靜靜的小女娃娃,今日是真的氣得狠了,連這種話也說得出了。陳小么樂了,眼睛都彎成個豆角兒。
梁小妹盯着嫂子臉呆了一陣。
陳小么瞅一眼前頭,小小聲的道:「那小妹也彆氣。」
梁小妹聲音也瞅了一眼前頭,點點頭,聲音更小了:「我才不氣。」
溫岑在前頭走着,聽到了這些話,忍不住笑了。
這會兒正是下午,在書塾學字的娃娃們也都早回了家,院子裏冷冷清清的。
溫家院子不大,院裏有根搭在兩扇籬笆上的細繩兒,是用來晾衣的。
衣服漚久了不好,三人一道,把衣服從盆里拎出來晾了。
雖是天涼,但這會兒正是日頭最大的時候,用不上幾個時辰就能晾乾。
晾完衣,陳小么跟着溫岑一道進了屋,梁小妹到隔壁尋玩伴玩兒去了。
這還是陳小么頭一回來溫夫子家裏,實在好奇,轉着腦袋,四處瞧了一會兒。
約莫才用完晌午飯收拾了,案上放着兩個摞在一塊兒的碗,旁邊還擱着兩雙竹筷。
筷子倒沒啥稀奇的,就是那兩個碗不一樣大。一個正常大小,另一個則老大一個,看着有那小碗三倍大。
陳小么圍着那碗看了兩圈,驚的嘴巴都微微張大了。
溫岑從屋裏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他歪着小腦袋,手指頭搭在案上,瞠目結舌的看着那碗的模樣。
「這碗好大。」陳小么扭頭過來,眼睛亮晶晶的,滿是讚歎,「梁川要也有個……就好了。」
梁川飯量大的很呢,一頓五個糙面饅頭都是少的。
陳小么雖是還在氣他,也看到啥好的,也曉得惦記着梁川。梁川要是有了這麼個碗,吃飯該多好呢,能吃的飽飽的。
「……」溫岑默了默,「好,這個往後再說。等過陣子,我託人再燒制一個,給你送去。」
陳小么終於從那稀奇的碗旁邊走開了。
溫岑看着陳小么的臉,琢磨了會兒。
方才他站在那岸邊,雖說沒聽去多少,但也隱約曉得,那秦家的秦蘭香,怕不是在說啥好聽話。
按說他一個夫子,該是不好摻和這些閑事的。
想了想,還是道:「方才人家說的那些話,小么別往心裏去。」
溫岑溫聲道,「就當不知道。」
陳小么一聽他這話,愣了愣,好半晌,才道:「可是小么……小么知道呀。」
成親這麼久了,陳小么也不是像年頭那樣,光以為睡一個被窩、一道去茅廁,就算是做夫妻了。
他現在曉得的可多呢。
也隱約知道方才河邊那幾個婆娘婦人在笑啥。
溫岑意外的看着他。
少年一張白生生的小臉蛋兒上有些羞赧,摸了摸肚皮,小聲道:「說小么是男娃兒,不好生娃娃呢。」
溫岑安靜了會兒。
「小么來。」半晌,溫岑向他招手,「我同你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