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卻說,謝知秋回到將軍府,獨自一人坐在屋中,眼神晦暗不明。

她明明已經知道事情的原委,明明已經知道有人因此遭受無妄之災,難道仍舊要裝聾作啞、忍氣吞聲?

退一步說,即使她真的忍下來,就能像秦皓想得那樣,萬事無憂了嗎?

林世仁已經在齊宣正面前提了她的名字,還是對比着提的……

謝知秋不認識齊宣正其人,不確定對方到底是什麼性格,但是光從林世仁的手被打斷這樁事上來判斷,這個人的心胸恐怕寬大不到哪裏去。那他會不會一直惦記這句話,對她這個實際上不在場的人,也出什麼后招?

再說,林世仁之所以遭此橫禍,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為她說話……

謝知秋不是個喜歡坐以待斃的人,尤其是明知有風險的時候,與其任憑尖刀隔着霧懸在頭頂,她寧願先下手為強,化被動為主動,去掌控主導權。

可是,現在就大喇喇地把自己暴露在齊宰相面前,無疑是魯莽之舉。

絕對沒有贏的可能性不說,一個不好,說不定還會牽扯蕭尋初全家。

有沒有什麼兩全其美之策……?

歸根結底,她不可能真對根基深厚的齊相造成什麼傷筋動骨的影響,但是,哪怕只是猝不及防絆對方一個大跟頭、讓對方無法事事如願,於謝知秋而言,也算是出一口惡氣了!

謝知秋以指節點了點嘴唇。

然後,她開門喚來五穀,對對方耳語幾句。

五穀大吃一驚:「少爺?!」

五穀的眼神,像是第一次認識「蕭尋初」這個人一般。

謝知秋淡然如初,只道:「這事我一個人處理太過吃力,麻煩你去告知父親與母親,我想與他們商量一下。」

秦皓說得對,她對朝堂的事,了解還是太少了。

與其一個人盲人摸象,不如向比她更有經驗的人請教學習。

在朝堂的權謀上,蕭將軍或許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但至少肯定比她知道得多。

而且,以她現在的身份來說,蕭將軍與將軍夫人是她的父母,是最不會害她、最值得信任的人。

*

卻說蕭將軍與姜凌聽了謝知秋得知的內情,以及她的打算,亦表現得相當吃驚。

蕭將軍倒不像是吃驚於齊相一手遮天、打傷寒門進士,反而是沒想到他的這個次子「蕭尋初」,本該是個一心在山上修行奇術、不問世事、不善勾心鬥角的人,一朝下了山,他不但學會了考試,還真的像那些文官一樣,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玩弄權術。

他看謝知秋的眼神,甚為稀奇。

謝知秋眼如幽夜,未有動搖。

蕭斬石問她:「初兒,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想這種事情的?」

謝知秋問:「父親可是認為行此等歪門邪道,不是正人君子之舉?」

「不……」

蕭斬石只是驚訝罷了。

他本來就不擅長官場之術,哪怕吃虧以後意識到了這種東西的威力,也不知道怎麼教給兒子。

當初為了勸長子蕭尋光回頭,他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差點將兒子打得父子關係破裂。

現在「蕭尋初」才剛剛回家,他本來想緩一緩,先讓他安心考試,以後再慢慢告訴他自己這些年來總算摸到的一丁點門道……萬萬沒想到這小子改頭換面以後,實在與眾不同,「他」不但自己意識到了,居然還當機立斷打算主動出手!

當初蕭斬石希望兩個兒子都能認清現實的,可是如今發現兒子真的不復當年天真了,還適應如此良好,他心情又有點複雜。

反而是姜凌在旁邊道:「這也沒辦法,畢竟初兒她真的需要中狀元。若是能幫,就幫一把吧。」

蕭斬石稍作斟酌。

他看向「蕭尋初」,問:「此事並不難辦,不過狀元榜眼,只有一名之別,是否真有必要為了這麼一點差別,去找齊相的不痛快?」

謝知秋說:「原本我也覺得沒有必要,無非是我再去勸勸謝老爺。但眼下,與謝家的婚事還在其次,是我的朋友在齊宣正面前提了我的名字,還當著許多人的面說齊宣正的詩文寫得不如我。

「恐怕我不去找他麻煩,他心裏也會有不痛快。倒不如乾脆鬧點大事出來,分散他們的注意力,讓他們別把我當作眼中釘肉中刺。」

「說得有些道理。」

蕭斬石仍在考慮。

謝知秋問:「可是我此計還不夠謹慎,有可能會對將軍府有影響?」

「那倒不至於。」

聽謝知秋這麼問,蕭斬石反而大笑。

不過兒子關心家裏的安危,他是高興的。

蕭斬石捋了捋關公胡,道:「我能活到今天,也不是什麼隨便就能被人踩死的小螞蟻,朝齊相扔塊石頭而已,我還不至於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到。」

話到這裏,蕭斬石眼裏也起了些豪氣,一拍大腿,道:「好吧!齊慕先這個人十幾年都咬死要和辛國議和,一步都不肯讓。

「當年我在邊疆打仗,他就沒少給我加限制拖後腿,不知道氣了我多少次,如今他兒子還要靠這種手段來壓我兒子一頭,那今日我也還他一回!偏要讓他也嘗嘗那種離勝利只一步之遙卻不得不撤軍、一口血憋在胸口上不來的感覺!」

*

兩日後。

齊家。

風雅齊整的花園內,一個年六十許的老翁,手持剪刀,正專心致志地修剪一盆經過精心照料的松柏盆栽。

此人身形清瘦,仙骨道風,已是長者之齡,一頭頭髮卻還有大半是黑的。

他身無裝飾,衣着也頗為樸素,只是文人常穿的交領大袖,若非他以主人姿態身處共有十八個花園、二百餘間屋子的宰相府邸,官服一脫,單看外表,只怕無人能想到如此清簡低調的老人,就是名震天下的方朝大宰相齊慕先。

齊慕先喜歡照料花園。

年輕的時候,初入官場,他其實不太希望被人輕易看出自己的出身。

一來出身寒門,就意味着沒有背景,容易被人拿捏。別人無論是差使你還是拿你背鍋,都不用有什麼顧忌,甚至有人脾氣上來了拿他人發泄,也會先抓最不必承擔後果的那一個。

二來,他羨慕那種翩翩君子的風度——腰佩細玉,手持摺扇,溫潤如玉,風度自成。那才是他心目中讀書人該有的模樣。而面朝黃土背朝天、為了幾文錢扣扣索索算不清楚的日子,他實在是過夠了,也與想像中差距太大。他年輕氣盛時自認與常人不同,不願讓人看出放牛郎的泥土氣。

然而年紀漸長,手中權勢漸大,這種事情,他逐漸看得淡了。

名門子弟所謂的風度翩翩,是用真金白銀溫養出來的從容不迫。而那用於溫養世家子的潑天富貴,來路卻未必正當。

達官顯貴並非不算計,只是算計得更大、更隱蔽,難以被一眼看破。

普天之下,人人一樣,誰也沒有天生比誰高貴一籌,不過是看誰能斗得過誰。

他生來抽了下下籤,如今卻能棲身顯貴之中,讓那些抽了上籤的人看他臉色,這是他的出眾之處,何必有意遮掩?

許是因為這想法,他與自己的出身和解了。

年紀大了以後,返璞歸真,倒愛擺弄起花花草草來,若有人誇他手藝好,他還要歸功於自己早年住在鄉下,跟人談談自然經來。

反正眼下朝中也沒有人敢反抗他,反而是他幹什麼,人人都爭相效仿。哪怕他往石頭上畫個糞球,恐怕也是人人鼓掌誇讚,挑着好詞說他高雅出塵、上流至極,然後滿城都要在家裏擺起糞球來。

榮華富貴的事情,齊慕先不在意了。

只是,半世浮沉,唯有一事,他還放不下。

齊慕先知道,他沒有多少子孫福緣。

他當年二十歲成婚,兩年後育得一子,小名狸兒,愛若珍寶。

狸兒聰明伶俐、聽話懂事,甚是像他,三歲可識千字,五歲已能寫出絕妙的詩聯對聯。齊慕先將他抱在膝頭,親自教他寫字讀書。

奈何天妒英才,六歲那年,一場風寒,竟輕易奪去小小狸兒的性命。

齊慕先痛徹心扉,抱着失去的獨子哭了數日。

狸兒死後多年,他並非沒有想過再生一個孩子,只是或許命中無此福分,此願始終未能得嘗。

他本以為這輩子可能也就這樣了,更不可能再見到狸兒。誰知時隔七年之後,他的髮妻竟又一次懷了孕,生下的孩子胳膊上,有一塊與狸兒一模一樣的青色胎記。

齊慕先當時驚震不已,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會有如此巧合。

而且,恰是在這小兒子出生數月後,他的人生迎來絕無僅有的轉折——

先帝遇刺,他捨身救下先帝,並大難不死,從此平步青雲。

齊慕先此人有些迷信,當年母親為他綉了現在被人稱為齊氏符的護身符,他配在身上,便中了進士。他年輕時過得清貧,沒錢給寺廟上供,但仍年年不忘虔誠參拜。狸兒死後,尤其如此,願狸兒來生不必再受此苦。

現在這個小兒子身上有與狸兒相同的胎記,他又否極泰來、絕境逃生,齊慕先便寧願相信,這孩子是狸兒轉世投胎歸來,這一回他舍了自己的聰慧,為家人換來福運。

而這個生得恰到好處的兒子,便是他如今的愛子——齊宣正。

卻說這齊宣正,生來就比他那命途多舛的早夭兄長順遂。

狸兒當年,齊慕先官職低微,前途渺茫,即使有固定的俸祿,也只是簡單餬口,過不了奢侈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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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註定要位極人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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