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雪花一片片翻騰着飄落在屋頂,門窗上的縫隙都塞了乾草,凜冽的寒風還是吹進屋中,冷不丁鑽進衣領,彷彿被冰冷的刀子扎了一下。
周欽坐在生了火盆的屋中,低頭看着幾張黃麻紙。
……
自從魏明肅抓了長史,周欽開始深居簡出,他不想惹火上身,原本打算趁局勢混亂的時候離開西州這個是非之地,可是魏明肅雷厲風行,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危機解除后,周欽可以離開西州了,但是真的能走了,他又不甘心這麼灰溜溜地無功而返,而且索元禮派人從神都送來了口信,魏王武承嗣得知武延興的死訊,十分震怒。
周欽明白,他不能空着手回洛陽,索元禮一定會把他推出去平息武承嗣的怒火。
都怪魏明肅多管閑事,壞了他的大計!
周欽對魏明肅恨得咬牙切齒,他本來可以利用武延興的案子大做文章,在西州呼風喚雨,覺得誰有嫌疑,他不用考慮章程,立刻逮捕,而逮捕了一個人,這個人的家人、同僚、部下也都逃不了,一天內就能牽連數百人,到時候別說柴雍和柴家了,西州世家全都得看他的臉色,就是西州都督,他也可以安一個疏忽瀆職的罪名。
如果不是魏明肅突然出現,讓他亂了陣腳,他根本不用煩惱怎麼向索元禮和武家交代!
就在周欽為了索元禮的口信左右為難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風聲:都護府管轄下的突厥部落似乎有異動。
周欽不由大喜,念頭轉了幾轉,想到了一個主意。
長史的案子他不能碰,那他只能另闢蹊徑,尋找其他立功的辦法。
周欽想起了飛騎告發案。
女皇廢中宗的那年,飛騎禁軍數人在妓院聚飲,席間,一人忽然舉杯說換了一個皇帝,他們卻沒有得到很多獎賞,還不如仍然奉廬陵王為主。
席間的飛騎都舉起酒杯大聲討論。
一人起身,直接飛奔至北門,向羽林禁軍告發了此事。
禁軍立刻包圍了妓院,酒宴還沒有散,在場所有飛騎,提出要擁護廬陵王的被當場斬殺,其他人知情不報,全都判了絞刑。
只有那個告密的人活了下來,還升了官。
索元禮便是通過告密得到女皇召見,一躍榮升為游擊將軍。
周欽身為索元禮的部下,也喜歡用告密的手段對付目標。
打定了主意后,周欽派出自己的手下去接觸都護府的下層府兵、城中的三教九流和無賴,打聽風聲,鼓勵、煽動他們告密。
多虧了魏明肅吸引走所有人的注意,沒有人留意周欽。
短短几日,他獲得不少情報。
……
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穿黑衣的部下快步走了進來,道:「侍郎,小的打聽到了一個消息,樊長史快到西州了,張家和馬家已經在準備為長史接風洗塵的宴會了。」
周欽皺起了眉頭:「樊暉這麼快就到了?」
他思索片刻,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樊暉就算馬不停蹄也不可能這麼快從洛陽趕到西州,除非他本來就要來西州,正在趕來西州的路上,於是女皇在考慮長史的人選時,沒選其他人,直接任命他為長史。
周欽放下這事,看完情報,提筆寫奏章。
女皇任命誰來當西州長史,和他沒關係,他只關心自己打探的情報能不能立功。
……
雪后,天氣晴朗。
西州的官員身穿官服,簇擁着都督,來到城門前,迎接長史樊暉。
日光灑在河川上時,東邊方向傳來馬蹄聲,一支風塵僕僕的隊伍騎馬來到城門前,為首的男人遠遠看到都督,翻身下馬,大步走了上來。
都督和官員們迎上前,寒暄一陣后,一起進城。
樊暉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長眉鳳眼,目光如炬,宴席上和在座的西州官員相談甚歡。
宴席上的眾人對視了幾眼,紛紛送上禮物,從西州的土產到美貌的胡姬侍女。
樊暉含笑客氣了幾句,都收下了。
眾人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位樊長史比魏刺史要好打交道!
眾人心中大定,臉上露出笑容,宴席的氣氛越發融洽。
宴席結束后,樊暉帶着西州官員送的禮物回到住所,打發走那幾個美貌的侍女,換了件衣服,走進隔壁院子。
房裏點了一支蠟燭,魏明肅坐在窗前,燭火照在他臉上,臉色顯得很蒼白。
同進站在門口,看到樊暉走進來,示意他等一會兒。
「他受傷了?」樊暉站在門前,小聲問同進,「誰下的手?」
同進道:「聶子解,蔚王的兒子雇他來殺郎君。」
樊暉一愣,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聶子解?他名氣很大,去年他潛入長安刺殺一個富商,富商的僕人逃出去向羽林禁軍求救,羽林禁軍立刻趕過去抓捕他,還是讓他逃了。他沒得手,肯定還會再來。」
同進嘆了口氣道:「聶子解武功高強,來無影去無蹤,我們不知道他出城去了還是依舊潛伏在西州。」
樊暉眉頭一皺。
魏明肅看完了信,目光落到樊暉身上。
樊暉立即走了進去。
魏明肅拿起書案上的文章遞給他。
樊暉接過文章看了一遍,笑道:「你這篇治理西州的文章寫得很詳細,我什麼事情都不用多操心,一條一條照着你寫的去做就行。」
說完,他看到紙上有暗紅的血跡,收起笑容,眉頭皺得更緊,心頭暗暗嘆息,道:「西州的事都交給我吧,你可以去烏芷了,什麼時候出發?」
魏明肅道:「還有一件事要處理,我已經派人去部落以你的名義傳信,後天你在城外大帳設宴慰勞各部落酋長,請他們都來赴宴。」
樊暉疑惑地看着他,片刻后猛地反應了過來,瞳孔驀然一縮,一陣寒意從心底爬了上來,冷汗滾滾,毛骨悚然。
他定了定神,擦着冷汗苦笑道:「好。」
魏明肅示意樊暉坐下。
樊暉從筆格里拿了一支筆,記下魏明肅說的話,兩人坐在燈前,討論宴會上的安排,一直談到深夜。
外面靜悄悄的,傳來了更聲。
樊暉長途跋涉,累得不輕,站起身拿着紙離開,走到門前時忽然停下來,回頭看着蠟燭旁的魏明肅。
「你把三娘送回柳城,是不是擔心聶子解再來行刺?」
他問道。
魏明肅垂眸,道:「沒有聶子解,我也會送她回柳城。」
樊暉眼中流露出困惑:「武家想讓你娶了郡主,你拒絕了,聖上雖然沒有表態,卻藉著御史的奏章將你貶出神都。我當時沒有勸你,因為我覺得聖上不會真的把你貶往饒州,很快會再啟用你。」
「而且我知道,即使三娘不在人世了,你也不會娶別的女子為妻。」
樊暉看着魏明肅。
「現在你知道三娘還活着,你救了她,你可以娶了她,她不會拒絕,也不能拒絕。」
魏明肅抬眸望着蠟燭,搖了搖頭:「樊暉,她對我,只有愧疚和感激。」
樊暉有些無奈,轉身走了出去。
他忘了,魏明肅絕不會勉強盧華英做任何她不喜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