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盧華英還不到三歲的時候,母親王氏就過世了。
那時她父親率一千精兵出征在外,大哥和二哥盧弘璧被王家的舅舅接去讀書,她的奶娘不久前跟着經商的兒子去了蘇州,祖父老燕國公不放心把年幼的盧華英交給婢女,便將她抱到自己身邊,親自照顧。
老燕國公一生戎馬,雖然一把年紀了,還是改不了年輕時的習慣,每天早上起來都要練刀。
盧華英每日去給祖父請安,看到祖父在院子裏練刀,兩眼放光。
婢女怕她湊近了被傷着,拉住她,不讓她上前。
盧華英甩開婢女的手,高高興興地走進屋,不一會兒拖着一隻胡凳出來,推到迴廊里,乖乖地坐在胡凳上,興緻勃勃地觀看老燕國公練刀。
老燕國公以為孫女只是一時好奇。
第二天,老燕國公站在院子裏擦刀時,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探進來一個小小的腦袋。
「阿翁!」
一聲奶聲奶氣的聲音,三歲的盧華英邁着小短腿快步跑了進來,衝到老燕國公身邊,抱住了老燕國公的腿,仰起稚嫩的小臉,甜甜地笑了。
老燕國公看着玉雪般靈秀可愛的心肝孫女,心頓時軟成一團,放下刀,抱起孫女去後花園看花。
盧華英揪了揪祖父的鬍鬚:「阿翁,我要看刀!」
老燕國公愣了愣,笑道:「刀不好看,阿翁帶腓腓去看花。」
盧華英在祖父懷裏亂扭起來,在祖父臉上親了一口,蹭着祖父的脖子撒嬌道:「阿翁,我就要看刀!」
她一撒嬌,老燕國公千依百順:「好好好!腓腓想看什麼,阿翁都依你!」
老燕國公放下盧華英,拿起刀,在院子裏練了一套風吹落葉。
盧華英津津有味地看着。
如是看了幾天。這日,老燕國公練完刀,盧華英小手捧着帕子跑過來給他擦汗,扯着他的袍子道:「阿翁,我也想要一把刀。」
老燕國公讓下人拿來幾把小刀給盧華英玩,她的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伸出手指着老燕國公那把大刀:「我要阿翁那樣的!」
她眉目秀美,說話的聲音甜甜軟軟,卻滿臉放光地盯着一把豎起來比她的個頭還要高的大刀,躍躍欲試,非要提起來看看。
老燕國公忍俊不禁,把盧華英抱到大刀前,握着她的小手在刀刃上摸了一下。
那是盧華英第一次摸刀。
……
出城的隊伍朝着柳城的方向而去,雄踞於河川間的西州慢慢被他們拋在了身後。
車簾外忽然飄來一片熱鬧的駝鈴聲,夾雜着說話聲和悠揚的琵琶,一支商隊從大道對面過來,和隊伍擦肩而過。
盧華英回過神,收起馬刀,沒有放回箱子裏,而是掛在了腰間。
從今天開始,她可以隨身帶着自己的刀。
……
傍晚時分,一座驛站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他們停下來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吃了飯接着趕路。
終年不化的雄偉山脈聯綿在天邊,雪峰直插向晴朗遼闊的青天,一輪旭日從東方升起,金色的朝暉照在山脈間,山脈雪白的尖峰披上了一層金光,山腳仍然默默地戰立在陰沉的暗影之中,蒼蒼茫茫。
柴雍和裴景耀是第一次來西州,被眼前雄壯遼闊的風光所撼,忍不住縱馬馳騁起來,朝陽照在他們身上,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肖素娘被他們感染,也想下車去騎馬,掀開帘子,一陣刺骨的寒風吹了過來,她顫抖了一下,立即打消了念頭。
第三天,他們回到了柳城。
盧華英拿着過所去公衙見馬主簿,馬主簿很客氣,打量了盧華英兩眼,取出印章蓋了印。
出了公衙,盧華英準備回自己住了三年的土屋。
坊正聽說盧華英回來了,趕了過來,笑容滿面地道:「三娘,你走錯路了!」
他給車夫指路,來到一座離公衙不遠的院子前,解釋道:「三娘,你寫的《丹經》已經送去神都了,按規矩,公衙應該賞賜你,不過馬主簿做不了主,說等柳城的新縣令到了再說,在那之前你先住在這裏。」
女皇登基,百姓獻上祥瑞之物,公衙必須賞賜,一般的給點賞錢就打發了。盧華英獻上的是《丹經》,柳城的官員犯了難,不知道該給她多少賞錢。
有人嗤之以鼻,認為盧華英的《丹經》是假的,就算是真的,也不過是一堆沒用的廢紙。
馬主簿官位不高,但是出自西州豪族強宗之一的馬氏,比一般人有見識,他聽說過《丹經》,覺得洛陽的達官顯貴肯定會對《丹經》感興趣,問過家裏長輩的意見后,給了盧華英一點賞錢,又給她安排了新的住處。
盧華英問坊正:「我二哥要去服苦役嗎?」
坊正臉色一變,笑道:「三娘,之前讓你哥哥去服苦役,那都是明府下的令,我也不想為難你們,只是為明府傳話而已!你哥哥不是受傷了嗎?讓他在家好好養傷吧。主簿說了,今年到年底都不征苦役了。」
盧華英鬆了一口氣。
新住處是一個單獨的院子,坊正說土屋裏的東西已經搬過來了,盧華英走進院子,看到了熟悉的水缸和葯臼。
肖素娘環顧四周,見院子不大,立馬把自己的下人趕去住客棧。柴雍和裴景耀幫着搬了行李,也都去了客棧。
等王妤他們安頓下來,盧華英還是去了一趟土屋。
黃土巷子的人見她平安回來了,都很高興,走過來恭喜她,孩子們興高采烈地圍上來,她走到哪裏,他們跟到哪裏。
盧華英和孩子們玩了一會兒,拿出剛從馬主簿那裏領到的賞錢,分給了黃土巷子裏的鄰居。
快到冬天了,一年中最艱難的時候。
鄰居們感激不盡。
回新住處之前,盧華英向鄰居們打聽一個生了雙大耳朵的大漢。
她從柴雍那裏聽說,大耳朵為了報恩,自告奮勇,要求幫柴雍送信。
大耳朵從柳城趕到西州的那一天,在城外中了埋伏,被人打暈拖走,醒來時身上的東西都不見了,包括柴雍寫給都督的那封信。
西域各個綠洲之間的商路上有很多劫掠過路商隊的盜賊出沒,柴雍和裴景耀都覺得大耳朵可能遇到了一群盜賊,那些人誤把他當成了一隻肥羊,打劫了他。
大耳朵丟了信,深感慚愧,留在西州繼續為柴雍跑腿。
魏明肅抓了長史后,大耳朵便和柴雍提出了告辭:「我是粗人,沒本事,為世子送信,卻把信丟了,沒幫上忙,很慚愧。現在三娘被釋放了,我更不用留在西州了!」
說完,他不顧柴雍的挽留,默默地回柳城了。
盧華英想當面向大耳朵說聲謝謝。
鄰居中有個胡人認識大耳朵,道:「我前幾天在市坊那邊見過他,不過這兩天沒看見他的人影。」
盧華英問鄰居大耳朵住在哪裏,找了過去。
大耳朵住的地方和黃土巷子不遠,也是在地上挖洞后再鑿出來的低矮土屋。
鄰居都說大耳朵沒出門,盧華英站在門口叫大耳朵的名字,叫了好幾聲,土屋裏面沒有聲音。
她眉頭輕蹙,看了眼雪地,沒看到腳印痕迹,又叫了聲大耳朵,抬腿進屋。
屋子裏和外面一樣冷,光線很暗,一個高大的人影躺在乾草堆上,頭髮蓬亂,一動不動。
「三娘,你別過去。」阿俞嚇了一跳,攔住盧華英,快步走到乾草堆旁,摸了摸大耳朵,鬆了口氣,回頭道,「還有氣,身上沒傷,可能是得了風寒。」
盧華英聽鄰居說大耳朵家中只有他一個人,道:「送他去藥鋪看看。」
阿俞背起大耳朵出門,兩人去了藥鋪。
醫者把了把脈,連藥方都沒寫,直接吩咐夥計去拿葯,道:「是風寒,不嚴重,可能餓了一兩天才會昏迷,回去喂他吃點東西。」
盧華英和阿俞把大耳朵背回院子。
門口的石頭上系了兩匹馬,柴雍和裴景耀過來了,正在院子裏說話,看他們背着大耳朵回來,愣了一下,過來幫忙。
阿福剛好煮了一鍋湯,阿俞把葯化在湯里,喂大耳朵喝了兩碗湯。
阿福以為大耳朵要餓死了,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又去燉了一鍋肉。
下午,大耳朵醒了過來,聞到一股肉香,一骨碌爬了起來,跳下床,衝出房門,直奔院子裏燉肉的大鍋。
阿福嚇得大叫了一聲,攔住想撲進鍋里的大耳朵,舀了一碗肉塞到他手裏:「你吃吧!」
大耳朵吃了四碗肉才摸了摸肚皮,放下碗,一抬頭,看見提着馬刀走過來的盧華英和柴雍,打了一個飽嗝,臉不由漲得通紅。
兩天前他得了風寒,沒錢看病,仗着自己塊頭大,比馬還壯,以為捱過去就好了,沒想到風寒也會令人昏睡不醒。
大耳朵尷尬地撓了撓頭,笑道:「要不是三娘你今天回柳城,我堂堂柳城第一好漢可能就餓死在家了,三娘今天又救了我一命!」
大家都笑了起來。
……
盧華英平安回到柳城的信送到了西州。
同進把這封信送進書房。
魏明肅在房裏養傷,看完了信,抬眸望着窗外出神片刻,收回視線,把信放在蠟燭上燒了。
同進拿出另一封信,低聲道:「阿郎,樊郎君他們要到了。」
魏明肅點頭,道:「告訴周欽那邊的人,照計劃去做。」
同進應是,轉身出去。
門開了一下又合上,燭火晃動起來。
魏明肅低頭看着自己的手,燭光有些發紅,手心裏彷彿有一層暗紅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