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六章
不等他和林巋然掰扯清楚扣鍋這件事,林巋然的手機忽然響了。
林巋然接電話時用的是粵語,姜樂忱一個北方人根本聽不懂(他唯一聽得懂的粵語就是“食屎啊你”.gif),但能看出他的神色並不是很愉快。
掛斷電話后,林巋然的眉宇間多了一層陰霾。
他看向姜樂忱:“小朋友,我要走了,今日很開心遇見你。”
姜樂忱:“你叫我小朋友,我看你明明也不大嘛。”
“總歸是比你年長几歲的。”林巋然即使說普通話,也帶着一點港島口音,聽起來很像是姜樂忱小時候看過的tvb劇。
可能是因為林巋然的口音、可能是因為他獨特的氣質、也可能是因為帥哥與帥哥的惺惺相惜,姜樂忱對他還蠻有好感的。
姜樂忱主動問:“我能加你微信嗎?”
出乎意料的,林巋然搖了搖頭:“抱歉,我沒有微信。”
姜樂忱:“呃,那ins,twi或者其他什麼?”
“我不用任何社交軟件。”林巋然一點也不像現代人,“不過我可以給你留一個我的郵箱地址,你有事情的話可以發郵件聯繫我,我會定時check郵箱的。”
姜樂忱:“……呃,好吧。”
雖然他說的是“好吧”,但小姜同學知道,他是永遠不會給林巋然發郵件的!平時和導師聯絡時發郵件就足夠他心驚膽戰了,他是嫌自己活得太自在,又給自己找了個新導師啊?
……
大特的戲不多,飛頁的詞也不多,姜樂忱跟着b組拍了一天,到了晚上順利殺青。殺青的捧花不要想了,不過盒飯可以多領一盒。
他們拍戲時,周圍除了群演以外都是圍觀的同學,剛開始大家都興緻勃勃,就跟看免費堂會似的,一個個舉着手機伸長脖子張望。但是大家看了半天,發現同一段場景翻來覆去拍,一會兒調光、一會兒改機位、一會兒換個走位方式……漸漸人就散了。時間就是績點,有圍觀拍戲的功夫,不如多背幾個單詞,卷死同學。
姜樂忱頂着一張似特非特的妝,在人來人往的校園裏演戲,那是一點臉紅都沒有。他畢竟有表演經驗,在鏡頭前娘的渾然天成,活0活現。本來副導演還擔心他放不開,後來擔心他收不住。
等到戲拍完了,副導演拿着一沓子現金給所有群演發錢,發到姜樂忱時,卻特地把他叫到了一旁。
副導演腰上掛着一個腰包,和以前公交車上買票的售票員一樣。他利落地從腰包里點出十二張紅彤彤的鈔票,遞給姜樂忱:“小姜同學,這是你今天的辛苦費。”
姜樂忱本來以為大特是一千,沒想到是一千二,當即開心到兩眼放光,先脆生生喊了句“謝謝老闆”,然後接過錢,一張一張攆開,指腹碾一把盲文,又打開手機電筒看紙鈔上的水印。
副導演笑他:“你年紀這麼小,沒想到經驗不少嘛。你放心,我們雖然不是大劇組,但這點臉還是要的,不會給群演假_鈔的。”
“臉哪有錢重要?”姜樂忱一絲不苟,撐着鐵臉皮一直驗到最後一張。
副導演也沒催他,等姜樂忱驗完錢,從兜里掏出手機,說:“小姜,咱倆加個微信。”
姜樂忱受寵若驚。
他本來以為今天的活兒是一鎚子買賣,沒想到副導演居然主動加他微信!這是不是說明他演的不錯,以後還能繼續來活兒?
他屁顛顛立刻加了。
哪想到加上之後,副導演轉手就發來一個紅包。
姜樂忱:“?”
副導演:“收着吧,導演讓我給你的。不走公帳,算他私人補貼。”
姜樂忱更糊塗了。
姜樂忱:“哪個導演?”
不怪他這麼問,劇組分ab組,導演也有兩個。當然,a組導演才是正經挂名字的大導演,b組導演則是今天來學校拍戲的執行導演。
姜樂忱喜歡錢,但不收亂七八糟的錢——今天他和b組導演說過的話加起來沒超過五句,b組導演從頭到尾臭着一張臉,一副標準打工人姿態,打工人怎麼可能自掏腰包補貼另一個打工人?
副導演:“當然是我們劇的總導演了。”他語氣里透着稀奇,“你小子真厲害,我們導演來b組看看進度,臨走前和我說,讓我給你加三百塊錢辛苦費。”
小姜同學腦袋裏的雷達嗡一下就豎起來了:“……你們導演叫什麼?”
“敢情你拍了一天戲,連這是誰的戲都不知道啊!”副導演嘖了一聲,“林巋然,你不會沒聽過吧?”
姜樂忱:“………………”
小姜同學一拍腦袋,終於想起來林巋然這個名字是從哪兒聽到的了!
林巋然林巋然林巋然林巋然——這不是那個有名的港島“導二代”嗎?
林巋然的母親戴過港島小姐的桂冠,簽約大台,演過不少好戲,後來嫁給港島第三代導演的領軍人物,婚後幾年才有了林巋然這個獨子。林巋然小時候就是在片場長大的,後來據說遠渡重洋去美國讀書,呆了好幾年,去年才回國。
所以他今天是當著一個導二代的面,吐槽人家的飛頁太水?人家導二代不僅沒把他的垃圾話放在心裏,甚至還私下多給了他三百塊錢???
姜樂忱心裏打鼓:“副導,你確定這三百塊錢是陸導讓你給我的辛苦費,不是買命錢吧?”
副導演反問:“你的命值三百?”
“………………也對。”
姜樂忱最終還是收下了這三百塊錢。可能導二代聽過的馬屁太多了,就欣賞他這種嘴巴在前邊飛、腦子在後面追的人吧。
……
姜樂忱辛苦一天賺了一千五,當然要大方一次,請舍友出門搓一頓。學校食堂的大鍋飯早就吃膩了,他們必須來一頓地溝油開開葷!
當然,此處的“舍友”僅限雙胞胎大小丁兄弟,蒙赫那傢伙是半點沾不上的。
姜樂忱卸了妝,用發箍把頭髮往後一順,趿拉着拖鞋就往學校後門的美食街跑。
身為一個兼職愛豆,小姜同學從來沒有偶像包袱,平時在學校最喜歡穿人字拖、沙灘褲和印着學校logo的文化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去洗澡。不過“時尚”這倆字向來看的是臉,小姜同學穿着洗澡三件套清清爽爽往那裏一站,頭小腿長皮膚白,笑起來天都放晴了。
大小丁最喜歡和姜樂忱一起出門吃飯,只要有姜樂忱在,他們總能在人滿為患的餐廳里找到空座、服務員講話和風細雨、就連結賬時也能抹零。
他們今天吃烤魚。
在晚風裏,三個年輕人一邊喝着酒,一邊吃着辛辣入味的烤魚,配上一把把的肉串,別提多自在了。
姜樂忱酒量很差,偏偏人菜癮大,每次都是他嚷嚷着要喝酒,結果半瓶啤酒還沒喝完,臉就變得通紅。他平時就話多,喝了酒,更是噼里啪啦嘴比腦快。
烤魚配酒,越吃越有。轉眼烤魚的a面吃完了,姜樂忱筷子直接懟上去:“改翻b面了。”
“等等!”大小丁同時伸筷子制止他,“吃整條魚不能翻面的!”
姜樂忱:“哈?那怎麼吃?”
大丁:“把魚骨頭直接剃下來就好啦。”
姜樂忱:“麻煩死了。”
小丁:“魚翻面,人翻船,這很不吉利的!”
“呸呸呸。”姜樂忱又開始他的彈性拜佛理論了,“你倆好歹985大學生,這種封建迷信你們也說得出口?”
“我怎麼記得上個月你還去雍和宮……”
“打住!”姜樂忱出手如閃電,兩根肉串直接塞進兄弟倆的嘴裏,“我沒聽過什麼魚翻面、人翻船的,我只聽過‘鹹魚翻身’。別唧唧歪歪了,就一句話,你倆要不要和我一起鹹魚翻身?”
雙胞胎嘴裏塞着肉串,一時間唔哩哇啦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姜樂忱見他倆磨磨嘰嘰的,不耐煩了,乾脆自己動手把烤魚翻了過來。
若在平時,姜樂忱肯定能把這魚翻過來。但今晚姜樂忱喝的實在不少(喝了足足四分之三瓶呢),筷子戳了半天,都快把魚戳爛了。只見魚的上半身已經旋轉了一百八十度了,魚尾巴還在湯里泡着呢。
於是,整條魚就呈現一種將翻未翻、似斷非斷、說躺平又沒有完全躺平、說卷又不是特別卷的樣子……
古有薛定諤的貓,今有姜樂忱的魚,可以代為形容這種處於宇宙夾縫之間的狀態。
就在酒勁上頭的姜樂忱努力和他的魚做鬥爭時,他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屏幕上跳動的是一個不認識的電話,姜樂忱掛斷了兩次,對方依舊契而不舍。
姜樂忱把手機往頸側一夾,繼續幫魚翻身,嘴裏快速輸出:“我不辦貸款不學英語不買保險不報班,還有事兒嗎,沒事兒你就掛了吧。”
“……”電話那端沉默兩秒,響起男人低沉肅穆的聲音,“你知道我是誰嗎?”
別說,聲音還挺磁性的。
姜樂忱拿下手機看了眼電話號碼,唔,確實不認識:“您是送快遞的?我現在沒在宿舍,要不您幫我放樓下傳達室吧。”
電話那端沉默的時間更長了。
“姜樂忱,”這次,男人的嗓音變得更加冰冷:“我是顧禹哲。”
這哥名字就像是一劑強烈解酒劑,讓姜樂忱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一瞬間:“!!!!”
小姜同學手一抖,翻了一半的魚尾巴重新掉進魚湯里。也不知道趕上什麼寸勁兒了,魚尾居然就這麼生生斷了!斷掉的魚尾耷拉在盤子邊緣,醬色的魚湯濺到他手上,燙的他渾身一激靈。
“顧,顧總?”姜樂忱萬萬想不到,給他打電話的居然是顧禹哲。
顧地主日理萬機,怎麼會屈尊降貴,親自給他喜兒打電話?
顧禹哲開門見山,沒有多廢話一句:“你今天去林巋然的劇組客串了?”
“呃,不算客串。”姜樂忱實話實說,“我只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大特,不會出現在演員表上,所以也不叫客串……不對,您怎麼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電話那端傳來一陣聲響,聽上去顧禹哲應該是在辦公室里,“作為公司的簽約藝人,你跳過公司接工作,知不知道我是可以直接把你開除的?”
姜樂忱懵了,恰在此時,一陣小風吹了過來,原本散去的酒勁又漸漸上頭了:“公司不允許接私活兒?”
“誰家公司允許藝人這麼做?”
“可是之前都允許啊。”姜樂忱小臉通紅,大腦也昏昏沉沉的,很委屈地說,“顧總,您不會覺得,前老闆一個月給我們發兩千塊錢,我們就能在京城活下去了吧。”
前老闆不懂運營,簽了101個小夥子在公司閑得摳腳,實在不是辦法,乾脆把他們放出去任他們自己折騰。這種事情不是他們一家公司在做,姜樂忱可以很負責任的說,互聯網上那些被偶遇的“音樂節的帥哥保安”和“遊樂園的萬聖節帥鬼”全是找不到工作的糊比練習生。
和音樂節保安相比,姜樂忱這次能當群演已經算是一份正經工作了。聞桂比他還忙,聞桂現在打了三份工,一份是在舞蹈教室當街舞老師、一份教小朋友彈結他、還有一份是周末在酒吧當駐唱歌手。
要按照顧禹哲這趕盡殺絕的盡頭,那他們hotboys101早就餓死了。
“……姜樂忱,你天生就這麼理直氣壯嗎。”
“不,我這是在捍衛每個勞動者獲取勞動報酬的基本權利!”姜樂忱借酒壯膽。心想,我讀了這麼多年書又不是白讀的,要是資本家說啥我信啥的話,我這輩子都鹹魚翻不了身了!
電話那端又是長久的沉默。
姜樂忱還以為顧禹哲已經掛電話了。
半晌,顧禹哲再次開口:“我不管前公司是什麼規定,但你現在是我的藝人,就絕對不允許越過公司接任何工作。就算你們要去洗盤子,也要由公司法務去審核你們洗盤子的合同。”
小姜同學哼哼唧唧。
顧禹哲:“這次我暫且不追究,但是從今以後,你的臉、你的聲音、你的身體、你的每句話每首歌每次表演,都是公司的財產,只能由公司安排。”
小姜同學哼哼唧唧的聲音又大了一些。
顧禹哲最會拿捏人心,他從少年的哼唧里聽出了不甘心,乾脆換了懷柔政策:“我知道,身為藝人,你們都盼望能有屬於自己的舞台。我既然接手了hotboys,當然會給你們尋找最適合你們的機會。工作會有的,你們再也不用過一個月兩千的日子。”
“……哦,好的呀。”姜樂忱打了個小酒嗝,晚夏的風撲入大排檔,吹動他的發梢,吹得他整個人昏昏欲睡。
他身體軟軟的,聲音也軟軟的,“顧總,辛苦您這麼晚給我打電話了,您吃了嗎?”
顧禹哲沒想到他會關心自己:“……還沒有。你吃了嗎?”
“我現在正和舍友在吃飯呢,我們叫了一桌烤肉烤魚,舍友問我要不要叫個大拌菜或者拍黃瓜,這樣葷素搭配比較健康,最好再來個主食。但是被我拒絕了,您猜為什麼啊?”
“為什麼?”
“因為我出道五年,到現在還是素人啊!我就夠素了,不用再叫素菜了!”姜樂忱醉醺醺道,“至於主食也不用啦——我可以吃公司畫的大餅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