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五章
姜樂忱因為混了個大特,瞬間腰不疼腿不彎了,屁顛顛去找化妝老師上妝了。
在劇組,只要是能喘氣的都叫老師。負責化妝的是化妝老師,發盒飯的是後勤老師,給劇組開車的是司機老師……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行業是山東人建立的。
像姜樂忱這樣的,被稱為大特老師。
畢竟是個有台詞的大特,化妝師讓他坐在鏡子前,仔仔細細端詳了他的臉幾分鐘。見他已經打過底畫過眉毛,化妝師想了想,從化妝包里拿出了一隻深棕色的……口紅,呃,口黑。
姜樂忱大驚:“化妝老師,萬萬使不得啊,我是演大特,不是演特(t)啊!”
化妝師:“有什麼區別嗎?反正你這個角色也不喜歡異性。”
“……”好像說的很有道理,姜樂忱無法反駁。
他哼哼唧唧地塗上了深棕色的口紅,又畫了同系列的煙熏妝眼影,短短几分鐘的時間,原本一個陽光小糊豆,就變成了一個雌雄莫辨的……小糊豆。
說實話,這個妝也就姜樂忱能撐住了。他本身骨相佳、氣質好,即使畫如此誇張的妝也不會被妝“壓住”,反而凸顯了一種獨特的美。
畢竟是從沒嘗試過的扮相,姜樂忱對着鏡子自拍了幾張,精挑細p后,選了一張最滿意地發給了聞桂。
小姜小姜不愛吃薑:在?
小姜小姜不愛吃薑:滾出來欣賞老子的美貌。
聞桂:?
聞桂:這是你?
小姜小姜不愛吃薑:……
聞桂:姜樂忱,你難道以為變性成特,就能改變被我1的命運了嗎?
小姜小姜不愛吃薑:……
小姜同學氣呼呼地把聞桂(暫時)拉進了黑名單。
沒過一會兒,副導演又來了,這次他手裏多了一張薄薄的紙,上面密密麻麻印了好幾行字。姜樂忱對這張紙很熟悉,在劇組裏這叫飛頁,也就是編劇老師臨時改動的劇本,因為來不及裝訂成冊,所以被稱為飛頁。
小姜同學拿到的正是一張飛頁,他快速瀏覽了一遍,得知大概劇情是女主在學校里幫助了一個被霸凌欺負的同學,沒想到等到女主落難時,那個她曾經被她幫助過的同學,卻轉而說她的閑話、嘲笑她。
姜樂忱扮演的就是這個因為穿衣打扮(以及性向)與常人不同,所以備受欺凌的同學。
姜樂忱一分鐘就看完了全文,挑剔地說:“這麼過時的劇情,編劇寫的時候帶腦子了嗎?導演連這種飛頁也能過?”
副導演:“忘了說,這部劇是我們導演自編自導的。他既是導演又是編劇。”
姜樂忱迅速倒戈:“哎呀,導演真是高瞻遠矚,短短几行字,就充分表現了人心的複雜,立足校園霸凌,探索學生們的內心世界!”
副導演嘖了一聲:“小同學,我覺得你挺適合當副導演的。”
姜樂忱:“?”
副導演感慨地說:“你怎麼比我還會拍馬屁啊。”
……
擅長拍馬屁的人,總是能活到最後一集的。
姜樂忱厚着臉皮接受了副導演對他的“表揚”,然後拿着那一張飛頁,準備找個地方貓着去了。
在劇組裏,“等待”永遠是最耗費時間的事情。看看通告單,一天能排八場戲都算勞模劇組了。演員在鏡頭前的表演其實加起來也沒多長,絕大多數的時間都耗費在前期準備上。調光、找角度、切換遠近特景、測試收音效果、演員換裝補妝……在這幾小時裏,群演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在旁邊找地方休息。
之前姜樂忱拍《霸道閻王愛上我》時,橫豎算是個男四號,戲份挺重,台詞也多,每天早上四點就要起床,隨便扒拉一口早飯就要去上妝,然後就開始漫長的等待。運氣好了十點能拍上,運氣不好,可能會拖到下午最熱的時候才能站在鏡頭前。
八月份的橫店熱得要命,日晒也嚴重,姜樂忱拍了一個月的戲,瘦了七八斤,膚色也從白無常變成了黑無常。五分鐘一集的小成本手機劇給不了多少酬勞,他又沒名氣,合同簽的是十五萬塊錢三十集,和公司七三分,他拿三,到手是四萬五(稅前)。
四萬五(稅前)少嗎?在日薪208萬上熱搜的娛樂圈,確實太低了。
但姜樂忱知道,在很多地方,很多人一年的年薪也到不了四萬五(稅前)。
他沒那些亂七八糟的虛榮心,向來以兼職愛豆自居。所以他辛苦一個月能賺四萬五,他挺滿意;這次客串大特,到手一千塊,他也挺滿意。
除了他之外,劇組還有其他群演,全是他們學校過來湊熱鬧的學生。大家第一次當群演,都很興奮,本以為到了劇組就能見到明星,沒想到迎接他們的卻是漫長的等待。
有人無所事事的掏出手機刷短視頻,也有人從書包里掏出書本,看封面居然是《獸醫學》第二冊……
……靠,哪裏來的卷王,能不能叉出去,別來玷污不學無術的娛樂圈。
姜樂忱不敢走遠,繞着劇組轉了轉,本來想找個樹蔭乘涼,可惜每個樹蔭下都坐滿了人,唯一沒有人的樹蔭下還趴着三條狗。
姜樂忱蹲在地上,和狗打商量:“師兄師姐,給我騰個地兒唄?”
汪汪隊們連眼神都沒給他一個,照樣睡得香甜。
姜樂忱:“……”行,你們清高,我記住你們了,下個月的絕育名單上絕對有你們的花色!
他想了想,只能去旁邊的教學樓躲清凈。
一樓二樓人多,來來往往,空調也不夠大,姜樂忱邁步上了三樓,他記得樓梯間的轉角剛好有一扇窗戶,從那裏可以俯瞰劇組,有什麼變動都逃不過小姜同學的法眼。
他盤算得好好的,只是沒想到當他拐過最後一個樓梯拐角時,卻在那裏看到了另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穿着白色襯衣配牛仔褲的青年,正倚在窗前凝望着樓下的劇組。
窗戶被推開了一道縫隙,夏日的微風透過窗欞吹入,吹起青年略長的褐色髮絲,樹影在他的白襯衫上跳動,陽光纏綿。
姜樂忱沒想到這裏還有其他人在,他的腳步聲在樓梯間戛然而止,那道身影聽到身後的響動,轉身望了過來。
下一秒,四目相對。
姜樂忱只覺得後背一麻,瞬間墜入了視線的漩渦。
遺憾的是,對方居然戴着娛樂圈人手一隻的黑色口罩,只露出一雙眉目深邃的眼睛。
他的氣質沉穩而安靜,又帶着一團化不開的憂鬱,這種獨特的氣質模糊了他的年齡,姜樂忱能看出來他應該比自己大一些,應該在三十歲上下。
小姜同學在回憶里扒拉了一下,確定他們學校沒有這號人物。
畢竟,動物醫學院的帥哥連一隻手都湊不滿,身為連續幾年的校草,姜樂忱對這學校里男生的斤兩還是很清楚的。
“帥哥,你是劇組的人?”姜樂忱在短暫的空白之後,立刻社牛地和對方搭話。
青年沒想到姜樂忱居然這麼自來熟,他停頓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他端詳着姜樂忱臉上誇張的妝容,開口:“你是這所學校的學生?聽說副導演找到了一個大特,是你?”
他雖然說的是普通話,但口音卻“港”味十足。
“賓果!”姜樂忱幾步跨上台階,直接擠到青年身旁,大大咧咧伸出手,熱情地做起自我介紹,“我是姜樂忱,動物醫學院的。你呢?”
“林巋然。”
姜樂忱在心裏念叨了兩遍這個名字,覺得有些耳熟,可偏偏怎麼也想不起來。
在互相交換過名字后,名叫林巋然的青年就不再說話了。姜樂忱滿腦子都在琢磨着自己到底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是之前某部電視劇里的配角演員嗎?不,應該不是演員,原因很簡單——林巋然沒化妝(至少沒畫眉毛)。
所以他是幕後工作人員嗎?
畢竟蒸煮在身邊,小姜同學也不好意思直接掏出手機百度,只能絞盡腦汁地在記憶深處挖掘。
樓下,劇組裏的人不停地忙前忙后,副導演像個花蝴蝶似的滿處亂竄,一刻也不停下。
姜樂忱嘖嘖兩聲,嘟囔道:“拍個戲可真不容易,演員沒幾個,這前前後後忙裏忙外的得有幾十個。”
林巋然低聲“嗯”了一聲,附和道:“五十五個。”
“什麼?”
“這劇組一共五十五個人,包括攝影組、燈光組、錄音組、化妝組、製片組、後勤組,這還不算臨時僱員。兩個組同時開工,來這邊取景的是b組,a組在五公裡外的另一個拍攝點。”
姜樂忱一驚,下意識地盤算起來:“跟組化妝師的工資是……攝影打包價是……租機器的費用是……我剛才還看到了幾個司機……嚯!”
他心算水平極高,嘴巴和計算器一樣叭叭了兩下,當即就算出了這劇組一天的費用。
姜樂忱的母親是個會計,從小培養了小姜同學對數字的絕佳敏感度。小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去吃飯,姜媽媽眼睛一掃,從店租算到員工工資,從水電費算到器物折舊,再核算一下菜價,一分鐘的功夫就知道面前這道菜溢價了百分之多少。
小姜同學繼承了媽媽的優良傳統,特別愛算賬。
林巋然見他碎碎念一副小財迷的模樣,十分有趣,提醒他:“你有時間在這裏計算劇組的花銷,不如把時間用在正事上。”
姜樂忱:“什麼正事?”
林巋然指了指他手裏疊成四方塊的飛頁:“一會兒就要開拍了,你的台詞背下來了嗎?”
“這還用背?”姜樂忱一揮手,“兄弟,你是不是還沒看過今天的飛頁?這種水戲,網絡寫手一天能寫三萬字,台詞一點含金量都沒有。”
林巋然挑眉:“小朋友,禍從口出你聽過沒有?你這麼口無遮攔,就不怕我告訴編劇嗎?”
“你會嗎?”姜樂忱眨眨眼,“再說,這個劇是導演自編自導的,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在寫水戲嗎?”
“……”
姜樂忱侃侃而談:“編劇寫水戲、導演拍水戲、演員演水戲……這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個劇,從頭到尾就沒打算好好拍。”
之前姜樂忱看過一本業內白皮書,每年國內投拍的電視劇大概在400部以上,但最終能呈現在觀眾面前的不足一半。以一部電視劇最低二十集起算,也就是說至少有五千集電視劇無人問津。在這五千集電視劇投拍之前,主創團隊知道自己的作品永遠無法被觀眾看到嗎?
他們可能是知道的吧。就像寫暑假作業的小學生一樣,明知道老師不可能批閱,但還是會坐在書桌前糊弄一番。
姜樂忱拿到飛頁之後,就知道這註定又是一部被糊弄的暑假作業。
電視劇行業尚且如此,電影行業的沉痾只會更甚。影視行業在娛樂圈裏屬於上游,依託他們為生的下游早就是一灘渾水了。
聽完他的話,林巋然不僅不惱,居然還笑了下。雖然臉上的口罩遮住了林巋然大部分的面容,但微彎的眉眼毫無疑問是在笑。
“你說得對。”林巋然說,“內娛已經完了。”
“……”姜樂忱大驚,“我沒有,我沒說,你別給我瞎扣鍋!”
他說123,林巋然直接跳到了10——上天作證,這閱讀理解題的答案可是林巋然自己胡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