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 二更君 性海,援軍
狗叫變得激烈之時,小甘已經跑了進來。
楊儀問道:“怎麼了?”
“剛才豆子在隔壁扒門,”小甘也不明白,卻只守着楊儀道:“斧頭跟姜統領他們應該已經察覺了。不要緊。”
才說了一句,江太監從外進來,看楊儀坐着,便道:“到底驚醒了?這才丑時呢。”
小甘忙問如何,江公公道:“我才探了一頭,沒什麼事,姜斯一直都沒睡,警醒着呢。”別說是姜統領,連江公公本人也甚是警覺,只和衣躺在外間的小榻上,一有風吹草動便及時起身了。
這時,果真聽見外頭有姜斯的聲音:“不必驚動,看好這院門跟四周就行。”
侍衛們答應,豆子卻依舊狂吠不止。
夜深之際,狗子的聲音顯得極其響亮,只怕整個寺廟都聽見了。
深夜古剎,幾分驚魂。
斧頭訓斥道:“壞豆子,半夜三更地叫什麼?又往外跑……那裏有什麼東西引着你的?”
楊儀這會兒已經下了床,江太監沒攔住,只恨不得她能多睡會兒,卻也不得不出去叫了斧頭來。
“豆子跑哪兒去了?”楊儀問。
斧頭揪着豆子的脖頸,說道:“也沒跑遠,就在院門口上向著外頭叫。幸虧院門掩着,不然若跑出去,這黑漆漆地誰知道它會鑽到哪裏去?”
楊儀皺眉:“姜統領怎麼說?”
因為如今半夜,也不知楊儀衣着如何,姜斯不便擅自入內,這會兒正在門口。
聞言道:“外頭倒是沒有什麼動靜,興許,是這寺廟裏有野貓夜鳥之類的……驚動了狗兒。總之大人不必擔心,只管安睡,院內院外乃至寺廟門口,都有輪班警戒的。”
楊儀道:“辛苦了。”
姜斯退下。楊儀看向豆子,卻見它看看自己,卻又扭頭向外頭張望。
豆子畢竟是她養的,決不至於是會因為一隻貓或者鳥兒而如此反應的。
只不過此刻夜深人寂,姜斯又說無事,士兵們勞乏了一整天,晚上還有值夜的,難道要為兩聲犬吠,命他們再無端勞碌。
斧頭揪着豆子:“大人,您只管睡吧。我把它帶回去,一定好好看着。”
楊儀猶豫了會兒:“不用了,叫豆子在這裏跟着我吧。”
斧頭跟江太監又退了出去,豆子先是精神炯炯地盯着門外,兩隻耳朵豎的直直的,彷彿在聽什麼異動。
過了會兒,才在她床前安靜地趴下了。
楊儀一時再睡不着,垂眸看着豆子。
此刻,卻不禁想起在羈縻州一人一狗的時光。
她把手探出床邊,豆子目光溫柔地歪頭看了她一會兒,伸出濕潤的鼻子尖碰了碰楊儀的手指。
這麼一放鬆,楊儀竟難得地又睡了近一個時辰,寅時將過才醒來。
外頭的雨淅淅瀝瀝,差不多已經停了,小甘打水進來給她洗漱。
江太監看小甘伺候的妥當,便走到外間,悄悄問姜斯道:“昨兒晚上到底怎樣?”
姜斯皺眉,先看看裏頭,才低聲道:“這廟裏似乎有點古怪,那狗兒昨晚上彷彿是發現了什麼……只是我怕晚上鬧起來,恐另生枝節。橫豎永安侯無礙就行了,如今天明,咱們還是儘快離開。”
江太監問:“一個寺廟能有什麼古怪?和尚們不都是一心向佛的么?”
姜統領道:“這江湖上的事情稀奇古怪的多着呢,也是一言難盡,不過也未必,許是我們多心了。”
江太監道:“那幾匹馬是怎麼回事?”
“之前問過一個伺候的僧人,說是前方觀復縣的幾位爺之前騎來的,因為他們在旁邊青雲山上有莊子,上去不便,便先放在了這裏。”
江太監點點頭,這倒也說得過去。
此時,侍衛來報說主持帶人過來了。
楊儀已經整理妥當,便來至外間。見昨日的主持主持空悟僧人帶了兩名弟子已在等候。
空悟十分禮數周全,道:“雨還未停,永安侯倒是不必急着趕路,不如再多歇半日。”
楊儀道:“多謝主持僧人,安眠一宿,已經足夠。這佛門凈地,我等這許多人攪擾,也是不便。”
兩人說話之時,空悟身後兩名弟子僧人,其中一個不時地看向楊儀。
江太監早察覺到了,細瞧那僧人,面相生得有些……不太平之狀,頗有些橫肉在頰。
雖然這僧人並沒有很直着眼睛看楊儀,但時不時地瞥幾眼,那種眼神,也實在不像是個安分守己的出家人。
江公公笑問道:“主持身邊這兩位僧人,不知如何稱呼?”
空悟主持轉頭,直着其中一個臉略白的說道:“這是妙覺。”又指着那有點橫肉的:“這是性海。”
兩人分別行禮。
正說著,胡太醫跟張太醫也從外到了。
胡太醫聽到前一個法號還罷了,聽到后一個,卻不禁揚了揚眉,低低對張太醫道:“性海?這是什麼名字?好生奇怪。”
張太醫嘖了聲:“你少說話,這是出家人的法號,你可別忘了這是什麼地方,少造口孽。”
兩人聲音很低,但仍有隻言片語傳出來。
空悟置若罔聞,對性海道:“你且去廚下看看他們的粥熬得如何了。”
性海轉身出門,冷不防狗叫聲猛然響起。
他一驚回頭,卻見豆子就在旁邊,正向著他狂吠。
斧頭沒料到如此,趕忙攔住豆子。
性海欲言又止,往外去了。
裏間空悟主持道:“大人……還養狗?”
楊儀道:“是養習慣了的,平時還算乖巧,大概是見了許多生人有些不適應。”
空悟笑道:“原來如此。”
楊儀道:“昨日來的倉促,並未細看貴寺,不知主持可否帶我一觀?”
“當然。”空悟起身,帶了妙覺,陪着楊儀一併出了門。
胡太醫愛好熱鬧,正要起身,楊儀看了他一眼。
他眼珠轉動,摸摸肚子:“昨兒晚上沒顧上吃東西,此刻餓得很……我就不去了。”
“那我……”張太醫剛要走,卻被他拉住,使了個眼色:“你也老實在這兒。”
姜斯親自帶人,江太監跟小甘陪同。
斧頭觀望了會兒,就領着豆子也跟在身後。
先繞到外間大殿,也名山門殿,供奉的自然是彌勒佛菩薩,此刻天明,佛像看着比昨晚上要“和藹”多了。
楊儀上了香,拜了拜,便轉向後殿。而豆子不等他們走,先跑了過去,斧頭只得跟上。
如此又過了天王殿,方到了後面第三重的大雄寶殿,也稱為正殿,供奉的是釋迦摩尼,旁邊年老的為摩訶迦葉,年少的為阿難陀,兩位比丘侍立。
此刻殿內香霧繚繞,燭火閃爍,肅穆端莊,偏偏豆子就立在門口處,向著裏頭的釋迦摩尼像叫個不停。
空悟眉頭微皺:“這……”
“呵呵,這也是蜀犬吠日了,多半它沒見過此等寶相莊嚴,故而如此造次,”楊儀吩咐斧頭:“把豆子看好了。不要衝撞了佛祖。”
斧頭忙去拉豆子,豆子回頭看看楊儀,卻又掙脫斧頭跑了進內,竟伸出爪子去抓地上的蒲團。
這會兒跟隨在楊儀身後的姜統領跟江太監兩個暗中交換了眼神,豆子這麼反常,這讓他們心中不安之感更濃了幾分。
楊儀若無其事,呵斥了豆子兩聲,對空悟道:“我佛慈悲,該不會介懷一無知小犬吧?”
空悟見她面色如常,便笑道:“阿彌陀佛,永安侯說的是。”
楊儀進了殿內,四處打量。
空悟陪她轉了一圈,伺候上了香。
楊儀並不挪步,只站着道:“主持的年紀看着並不很大,年紀輕輕,便是這青林寺的主持,可見必定是佛法無邊,極有修為。”
空悟含笑垂首:“大人謬讚了,其實,原本此處主持是貧僧的師父,空林大師,只是半年前他圓寂了,才由我接任。”
楊儀點頭道:“原來如此。”
那叫性海的從殿後轉了回來,道:“主持,早粥已經準備妥當。”
空悟道:“那就請大人先行用粥飯?”
楊儀忽然道:“性海師父。”
性海猛地聽見她呼喚,即刻抬頭看過來,眼神竟有些直勾勾地。
楊儀打量他的面色:“我對於佛法上知之甚少,竟不曾聽過‘性海’兩字,不知師父的這法號,究竟是何意?”
性海愣住,目光游移:“法號,倒也沒什麼……”
空悟忙在旁邊道:“這兩個字,是空林主持所起,乃真如體性之意,是佛門用語,怪不得永安侯不知。”
楊儀笑道:“我並非佛門中人,不知也是等閑,可為何性海法師也答不上來呢?”
空悟的臉色頓顯尷尬,性海卻盯着楊儀,眼中竟閃過一點凶光。
“《維摩詰經講經文》裏說:問我心,歸性海,性海直應非內外,”楊儀淡淡道:“佛語云,真如之體性廣如海,可惜,看你們配不上這兩個字。”
空悟一驚:這才知道原來她不是不懂,而是故意詰難。
性海更是咬緊牙關,卻看向空悟,似乎在等他示下。
姜斯已經摁住了腰間的刀柄,而豆子則更向著釋迦摩尼腳下蒲團處狂吠起來。
江太監跟小甘兩個也嗅到了氣氛不同,一左一右守住楊儀。
在場幾個人一時竟都沒有動,只有豆子上躥下跳,竟咬住了那供桌上的黃幔,用力向下撕扯。
斧頭還想攔着他,誰知耳畔突然聽見一聲彷彿貓叫,又不像是貓的聲響。
他這麼一驚一頓的功夫,豆子已經把那黃幔扯下了一半,桌上的貢品等物骨碌碌滾落滿地。
終於性海先按捺不住,他縱身而起,向著楊儀抓來。
姜斯喝道:“護住永安侯!”身後兩名侍衛立刻上前。
江太監跟小甘手腳利落,拉着楊儀迅速後退。姜斯上前一步擋住。
空悟臉色大變,眼見性海已經跟姜斯對上,他跺跺腳:“罷了!這可怪不得我們!那就玉石俱焚!”
他一聲令下,院門處兩個僧人即刻要關門。
還好門外有幾個跟着的侍衛,見勢不妙,即刻過來攔阻。
空悟掃視全局,又看楊儀:“永安侯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
楊儀道:“你們不是真僧人。”
空悟呵了聲:“我們當然是,不過,我們是酒肉穿腸過的僧人罷了!”
“你們所做,應該不止是酒肉穿腸吧。”
空悟挑眉:“永安侯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楊儀瞥向供桌底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空悟深深呼吸,冷道:“永安侯,我本來想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既然要撕破臉,那就別怪我了。”
忽地又有幾道身影從殿門外轉出來,乃是空悟同黨。
姜斯本擋在楊儀跟前,見狀便橫刀而上。
空悟獰笑了聲:“本來還覺着,如永安侯這般佳人,不能同我們參歡喜禪,未免可惜,如今看來倒也未必就真錯過了。”
楊儀聽到一個“歡喜禪”,眼神一沉:“當著釋迦摩尼佛的面說這些話,你不怕下拔舌地獄。不過,想必你們乾的那些事,也足以沉淪地獄不得超生了。”
這時殿內外、以及院門口處都已經交上了手。
姜斯吩咐一名副手:“衝出去,叫他們來支援!”
外頭駐紮着的三百士兵,正準備啟程。
但他們幾個都在這裏,消息一時傳不到外間去。
姜斯見空悟等要關門,便猜出用意,他可不能讓楊儀陷在這裏。
此時幾個僧人,他們還可以應付,但萬一對方還有埋伏呢。
那副手領命,縱身向外。
空悟大喝一聲,竟是親自上前阻攔,原來他袖子裏竟藏着匕首,一出手就是殺招,身手竟也超群。
副領被這麼一攔,竟無法出外。
楊儀左右看看,見每個人都在廝殺,她卻紋絲不亂:“公公且去看看,那裏恐怕有什麼機關。”
江太監正想拉着她衝出門去,聽她反而這麼吩咐:“這會兒哪顧得上這個……”
楊儀道:“聽我的。”
江公公窒息,望着她堅決的神情,只得按照吩咐跑到那供桌底下,查看片刻,驚呼:“這裏好像有個木門……”
空悟聞聲一陣亂砍,迅猛如風,那侍衛副領一時疏忽,竟給砍傷肩頭。空悟趁機大吼了聲,沖了回來。
姜斯道:“來的正好!”
方才他已經放倒了兩名僧眾,此刻縱身而起,直接擋住了這主持。
姜斯也不想衝出去了,所謂擒賊先擒王,只要先把這空悟拿下,自然就不怕如何。
江公公提心弔膽,豆子卻在他旁邊狂吠亂跳,又用爪子去抓那木板。
忽然間,它停了下來,轉頭看向外間。
隱隱地另一聲犬吠從門外傳來,因為場面大亂,楊儀眾人甚至並未聽清楚。
但很快,只聽兩聲慘叫響起,同時“砰”地一聲,那本來半掩起的門被什麼一下子撞開!
而撞開門的,赫然是個手中持刀的僧人。
他骨碌碌滾落在地,一動不動,不知生死。
門扇打開之時,有道人影從外閃了入內,身形靈活,動作敏捷,勢不可擋,竟是靈樞!
而在靈樞身後,緩緩走出一個無比熟悉卻本來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俞星臣。
他同樣頭戴忠靖冠,身披青緞斗篷,臉色蒼白憔悴,目光卻極為明亮。
不僅是楊儀跟姜斯等驚呆了,連空悟跟性海也大為意外,不知這又是個什麼人,但看靈樞一現身的功夫,就知道來者棘手。
何況此時從俞星臣的身後,更有數道人影急掠進來,其中有他所帶之人,但也有姜斯所帶的侍衛。
在侍衛們身後,是“花容失色”的胡太醫跟張太醫兩人,目瞪口呆:“這是在幹什麼?”
大變之際,場面混亂,卻從俞星臣身後,悄悄探出一個狗頭,正是那隻黃狗。
它還有些膽怯一般,打量着面前的人跟狗。
豆子喜悅的狂叫起來。
就這麼一錯頓的功夫,江公公叫道:“等等,這下面有聲響!我聽見了!”
空悟跟性海對視了眼,都知道局勢扭轉,大勢已去。
兩個人膽戰心驚,倉促應了幾招,便要逃走。
靈樞人還沒進殿,先揚手揮出兩道寒芒,性海身形一晃,向前撲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