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追失物7小聚頭
祖父二十多歲的時候，正是日寇佔領海州的時候，他迫於生計，起初在詭巷以南三里地的老城裏的舊衣街擺地攤，做點針頭線腦、日常小零碎的生意。解放前，海洲城的老城裏地區，由四條馬路圈成一個老城，中間是條十字大街，在十字街口是老鼓樓和鐘樓。老城裏商賈薈聚，街巷、門臉到處是茶園、戲院、飯館、旅店、鞋帽、服裝、糕點、糖果、大煙管等店鋪，同時也是三教九流、江湖藝人活躍的地方。由於人流比較多，生意相對好做些，所以祖父也收拾了些小玩意擺擺地攤。
祖父起初沒有做過生意，不知道市面上的事，不但日本人、偽軍都要盤剝，連地面上的小流氓混混兒也常來搗亂。老百姓的日子不好過，除了要交許多苛捐雜稅，還要受地痞流氓的欺負。卻說祖父本性善良敦厚，他每次在一家藥店門口撂地攤，不敢在人家正門口擺，只蹭着點邊擺。
藥店那掌柜的是世代行醫的，宅心仁厚，見祖父濃眉大眼，個子魁梧卻文質彬彬，雖然賣的都是小東西小玩意，但價格實在，童叟無欺，年輕人見面說話又很懂禮貌，每次臨來臨走都默默帶一把掃帚把門口打掃乾淨，就生了憐憫愛惜之心，不忍教夥計轟走他，還囑咐夥計說：“別人不能在門前擺，這個年輕人儘管擺。”有時候還派夥計和祖父說，讓他渴了冷了就進屋喝水休息，祖父總是笑呵呵的，口中答謝，卻從來不進來。
藥店掌柜的姓尹，是個回民，老來得子，有個小兒子，年齡比祖父小兩歲，除了念過幾年學外，藥理不好好學，平時也好槍掄棒。祖父學過武，也念過一點書，雖然出身貧苦，但卻開朗樂觀。那掌柜的是前店后宅，小兒子閑來無事總到店裏玩，見祖父年齡相當，總找祖父玩，祖父見掌柜的心善，又常常照顧他，一有空閑也指點這小兄弟一點拳腳，小兄弟喜歡祖父，天天喊着大哥，一來二去，哥兩個處的親如兄弟。
那掌柜的見狀也是高興，就和祖父說，不如棄了這擺攤的生意，到店裏學習點醫藥知識，幫忙賣葯，祖父卻謝了掌柜的好意，仍舊靠自己擺攤賣貨。
卻說這天是二月二龍抬頭，廟市的大集，城裏城外的老百姓都來看廟會的許多民俗活動，真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祖父知道今天人多，心想說不定能多做些生意，早早地就到了藥店門口，打掃好門口，擺好攤子。掌柜的小兒子在城裏逛了小半天廟會，心滿意足，回到店裏，看到祖父擺攤的生意比平時忙碌，也跟着幫點忙。
那地攤的東西便宜，又都是老百姓的日常之物，難免就有許多過路的蹲下身來挑挑揀揀，商量價格，祖父正在忙着賣貨，一不留神，忽然感覺有個矮個子帶帽子的年輕人轉到他身後，趁着人多，抄起祖父系在膠帶上的盛錢的褡褳，撒腿就跑。
祖父練過功夫，隱隱覺得身後有異，回手一摸錢袋失了，又見一個身影向南街跑了出去，高叫一聲，“小賊，給我站住！”趕忙交代掌柜的兒子幫忙看攤，自己飛身就追了出去。
這小賊教程說來也快，飛身分開人潮，跌跌絆絆往北跑，隨坡就彎，一口氣就跑出去三里多地，祖父一路跟着，漸漸見人潮稀少，拐彎抹角到了一處荒僻的衚衕。祖父仗着有點功夫，也沒害怕，還是一直跟着他。
跟到衚衕拐彎處，小賊一下子站住了，一聲唿哨，回頭就朝着祖父笑。祖父見狀，知道壞了，這是中了小賊的計了，果不其然，
不一會兒，四個高高矮矮的年輕小夥子就從衚衕轉了出來。
這幫年輕人，歲數都和祖父相仿，但衣衫襤褸，有的臉上還有泥。其中領頭的個子最高的一人大聲喝道：“呦呵！朋友，哪條道上的啊，怎麼這麼窮追不捨啊？”
祖父見對方人多，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自己今天跑了單幫，雖然練過些功夫，也從來沒用在打架上，如果一起對付這五個人，心裏也沒把握，也就把腳步站住了，平靜了一下心態，眉頭一抬，抱拳拱手道：“在下是個小生意人，今日大集在舊衣街上撂攤，也是為了餬口，老兄，日本人燒殺搶掠，難道咱們中國人也欺負中國人嗎？”
一句話倒是問的那領頭的年輕人一愣，回頭問道：“小五，你今天拿的是老百姓的東西嗎？”那偷東西的小賊連忙道：“老大，這幾天一直沒拿着什麼值錢東西，今兒個大集，我路過舊衣街，見這小哥生意還不錯，所以就……..所以就順手…….”
話音未落，老大衝著小五就是一腳，大聲罵道：“我平時怎麼教你的？咱們要學那殺富濟貧、替天行道的好漢，你怎麼搶老百姓的東西？真是不成氣候！還不把東西趕緊拿出來！”
矮小子顫顫巍巍地拿出祖父的錢袋，老大一把就搶過來，在手中顛了顛，一抬手，錢囊直線一般地射了出去，直奔祖父的左側上方，口稱：“這位朋友可得罪了！”
祖父也是手快，一個箭步跨向左側，抬手就接住了錢囊，跟着一抱拳：“這位大哥，承蒙見還！”轉身要走，那老大道：“慢着！”
祖父回頭道：“不知這位大哥還有什麼見教。”
那老大道：“我五弟拿了你的東西，現在還給你了，但他從小就跟着咱們哥幾個混，從來沒被人追上過，要討還東西的。今天朋友既然來了，看你這腳下功夫，說不定也是個練家子，不如今天就請賜教幾招吧！”
話音未落，後面四個小夥子就要往前沖，老大忙阻止道：“都別動，我看這朋友器宇不凡，不像是個等閑之輩，咱們江湖人的規矩，不能以多為勝，今天我就來會會這位朋友！”
祖父心想，不和他過幾招，估計也走不了，無奈抱拳道：“好吧，那就請大哥指教了。”
兩個人話不說，拳腳齊飛，一轉眼就過了幾十招。祖父仗着得過民間武術高人的指點，畢竟有些功底，普通三腳貓的功夫也不在話下。那老大雖然臨場經驗豐富，但武功招式卻雜，總透着是摔跤的把式。祖父雖然沒有什麼臨場經驗，但也沒有落了下風。況且雙方都無冤無仇，也都沒下死手，兩個人打了個旗鼓相當。
幾十招過來，老大額頭見汗，心想再戀戰下去，說不定露出破綻，在眾弟兄面前丟了面子，想罷一個后躍，跳出圈外，祖父也沒有強追，就地都停下了手。
老大道：“兄弟今日有幸一見，好身手，我們哥幾個是城西小火衚衕的，都是回族弟兄，日本鬼子來了，逼得老百姓沒有生路，沒法子，也是出來混口飯吃。今天我五弟多有得罪，還請見諒，兄弟的功夫不錯，十分佩服，不知兄弟尊姓大名，師從哪位高人？若不嫌棄，咱們就交個朋友吧。”
祖父連忙謙遜道：“這位大哥承讓了，小弟姓王，住在運河北鬼市老街，平時在舊衣街做點小生意餬口。小時候和鄰居家的張老師傅在海棠公園學過一些入門的功夫，今日也是多有得罪，有幸認識諸位朋友。國難當頭，大家都是中國人，應該團結友愛，共抗外侮，承蒙大哥不棄，今日一會，也是十分的佩服！”
那老大聽說是海棠公園的張老師傅的徒弟，哈哈笑了起來：“原來是王師弟啊，令師與家父是老相識了，他們老年間也是海州武術界交好的朋友啊，我小時候也跟從家父去海棠公園拜訪過張師傅啊！不過聽說前幾年，張師傅病故了么？”
祖父半喜半悲答道：“是啊，家師不幸已經病故七年多了。”——喜的是，又能見到師傅的故友之子，悲的是提起師傅的匆匆離世又是傷感。
其他幾個小夥子，也湊過來見禮，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說到一塊去了。
原來，那五個年輕人，本是城西小火衚衕的回族同胞，領頭的老大姓鄧，是城西有名的摔跤手鄧老師傅的長子，鄧老爺子去世的早，留下老妻和一雙兒女。因亂世沒有餬口的辦法，老大鄧彪，為了養活老母和妹子，糾合了幾個回族發小，無奈做了這等勾當，不過他們有言在先，不許偷貧苦百姓，只許偷日軍偽軍、官商富人。
祖父今天賺了點小錢，又結識了幾個年輕一輩的朋友，非常高興，就拉着鄧彪的手道：“鄧大哥，今天一見，真是有緣，小弟回去收拾一下攤子，晚上咱們哥幾個聚聚如何？”
鄧彪也是個敞亮漢子，忙道：“哪有一見面就讓老弟破費的道理，一會兒哥幾個幫你收拾攤子去，晚上請兄弟到我們城西小火衚衕，喝有名的穆記羊湯如何呀！”兩個人真是相互謙讓，意氣相投。就這樣，祖父和這五個朋友一路探討些拳腳功夫，江湖往事，奔舊衣街的藥鋪而來。
不一會兒，就回到了舊衣街的藥鋪門口，見那尹少掌柜的和幾個夥計正在門口說話呢。原來，尹少掌柜的見廟會已經散了，祖父卻沒有回來，就幫祖父收拾了攤子，在門口等着。
祖父一見，連忙和尹少掌柜及幾位店裏夥計道謝，背起裹了貨物的大包袱，要和這五位朋友去吃飯。那尹少掌柜本就年輕好熱鬧，一聽祖父要去和一幫子年輕人去吃飯，哪裏肯饒，一把攔腰抱住祖父，調皮道：“大哥，我今天給您看了大半天的攤子，光嘴上謝了就完啦，這幾位哥哥我看也面善的很，你們吃飯，怎不帶我一起去沾沾光吧！”說著擠眉弄眼，撒嬌起來，眾人一看，不禁大笑起來。
鄧彪一看，見這少掌故的倒是沒有商人的架子，面龐稚嫩，活潑可愛，心想他不嫌棄咱們這幫子窮朋友，看這意思和這王師弟也關係熟的很，就打和笑到：“王師弟，不如帶了這小兄弟一起耍耍去，反正離着也不遠，咱們兄弟幾個好好喝上幾杯。”祖父無奈，讓尹少掌柜的稟告過家裏人後，就隨哥幾個高高興興地奔小火衚衕的穆記老店而來。
卻說這海州老城西的穆記老店，店面不大，羊雜湯卻最是出名，當天阿訇現宰的活羊，下來的雜碎，收拾抄洗乾淨，先加工熟了，吃的時候，配上熱的老羊骨湯，加入香菜、醬豆腐、韭菜花、麻醬、辣椒等小料，飄香四溢，好吃不貴，深得當地老百姓的喜愛，每天都是客流不斷。
小哥幾個到的有點晚了，小店裏人都滿了，鄧彪就喊店裏夥計，讓加個桌子，店裏夥計看是鄰居老主顧，這人又不好惹，就想辦法和一些散客說說好話，讓他們拼了兩桌，給他們騰出了一個餐位。
哥幾個點了一大盤醬牛肉，幾盤下酒小菜，兩瓶燒酒，七個大碗羊湯，十多個大燒餅，一邊喝着，一邊聊着，推杯換盞，吃的熱鬧。說來也奇怪，祖父雖然很少去城西，但羊湯也是喝過的，但那天穆記老店的羊湯真是好喝，也許是幾個年輕人也太意氣相投的緣故吧，說說笑笑，越吃越香。後來祖父回憶，那頓飯終生難忘，因為哥七個從此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飯後，祖父要付錢，被哥幾個抱住死活不讓，鄧彪搶着把錢付了……就這樣，祖父結交了一群少年的好朋友。
卻說沒過幾天，祖父想着要回請幾個朋友到自家門口吃飯，就早早收了攤子，帶着尹少掌柜，到城西找鄧彪和其他幾個弟兄。哥幾個見面一聽大喜，也沒假意婆婆媽媽地推辭，很痛快地就答應了，鄧彪道：“早聽說最近鬼街晚上賣什麼稀罕物件的都有，熱鬧的緊，咱們不如一邊到王師弟那裏吃飯，順便也可逛逛鬼市啊。”眾人聽了，都高興地答應着。
年輕人在一起，就是熟悉的快，何況還有老一輩的交情，就這樣，大家興高采烈地隨着祖父，一路奔鬼市而來。
但是，讓七個年輕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在這晚的鬼市街里，就要鬧出一段驚動海州的大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