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裴曉梅站在我和肖依萍工作的地方看了一會,笑呵呵地說:“你們都熟悉了。”
我說:“很簡單的,哈哈。”
肖依萍也是笑笑。
裴曉梅對肖依萍說:“肖依萍,你脾氣好,你去那邊指導一下,教她們繞吧,剛進來的員工,什麼都不會,煩都煩死了。”
我說:“這不是你的工作態度啊。”
“人啊,總是有點變化的吧。”裴曉梅說,勉強地笑了笑。
我愕然地看了一眼裴曉梅,感覺這個時候,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肖依萍站了起來,過去指導別人去了。
我心裏也有點失落的情緒。裴曉梅開始和我工作,但是兩人怎麼弄,都是配合不好。
裴曉梅把鐵絲一扔,吼道:“不弄了,你也休息一會吧。”
我心裏面苦苦的,不知道裴曉梅怎麼變成了這樣的一種工作情緒。
過了一會,裴曉梅還是忍不住問:“現在生活怎麼樣呢?”
“和以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我說。
“我看你和肖依萍,配合得很好啊。”裴曉梅勉強的樣子笑着說。
我笑笑,試探着問:“你呢,怎麼樣?”
裴曉梅苦苦笑了笑,輕聲說:“外甥打燈籠——照舊。”
我想笑,但控制住沒有笑,轉換話題,問:“班長,什麼時候發工資?”
“我也不知道,不過,聽說這個電阻絲賣了就可以發一點工資了。”裴曉梅說。
“那太好了。”我說著,再一次,看着裴曉梅黝黑的臉,那雙眼睛依然那樣烏溜溜的轉來轉去,此時,我想起當初看到裴曉梅的情景,與此時相比竟然有許多差異,當初的好奇不在,此時趨於一種平淡。
“你沒有生活費了吧,我再借給你一點。”裴曉梅忽然想起什麼,伸手到腰間的小口袋裏抽出兩支十元的紙幣遞給我。
我連忙擺手,表示不要。十分愧疚地說:“上次借你的錢,都還沒有還呢?”
“還什麼啊,我又不缺錢。”裴曉梅有點煩躁的情緒說,“我的工資,都花不完。”裴曉梅的手端着,有一陣了,我想,我不接住錢,她是不會回收手的。於是,我只好接住錢。
裴曉梅放心的笑笑,又坐了一會,兩人之間,再也沒有什麼話可說。她一聲不吭,徑直走了。
我看到肖依萍耐心地指導新員工繞絲,走過去看看。
肖依萍見了,勸慰道:“上班時間,不能這樣隨意走動的,回去吧。”
“我上廁所去。”我說。
肖依萍噗嗤一笑。
我滿懷喜悅地來到木山的車間工作。木山的臉皮比之前黑了很多,臉上還有一些死皮,就像是破爛的衣裳,但眼睛炯炯有神,還有牙還是那麼的白。木山將彈簧鐵絲通電,鐵絲通上電一下子紅了,比200瓦燈泡還亮,幾秒鐘關掉電源,然後把銅絲裝入石英管里。
“這麼簡單的工作。”我看了一會,小聲說。
“是啊,好無聊啊。”木山抽出一支煙,在燃燒的電阻絲上點燃了煙。
“我和李雪梅分手了。”我心情有點沉重。
“這就對了。”木山猛然笑起來。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但你不能對任何人說。”我極為認真地說。
“什麼事?”木山問。
“就是,就是。”我欲言又止,感覺還是不說的好。
木山非常失望的表情,讓我再次張開說:“劉小嬌給了我二十塊錢。
”
“我知道啊。”木山說,“小嬌跟我說過,讓我不要跟你說。”
我愣愣地看着木山,氣不打一處來。
木山笑道:“你不要想複雜了,小嬌就是看你可憐,又不想讓你知道。你就當是捐助。”
我搖搖頭,心想,是不是我多心了?
“這批貨交出去,就該發工資了,”木山說,“下班之後,我們一起到食堂,幫忙把菜拿回宿舍。”
“你請客嗎?”我問。
木山搖頭,“魏華松請客。”
“請誰?”我問。
“夢進城。”木山說。
“他出來了?”我問。
“熊禮英的公路上,賣了一百元。”木山說,“都給魏華鬆了,你在夢進城面前,也不要提這事,估計,魏華松也會告訴夢進城這個事。”
“等發了工資,再去買一輛一模一樣的。”我說,“我還是要還給人家。”
“再說吧,”木山說,“現在最緊要的事,自己先活着,懂嗎?”
我思索片刻,問:“還有錢嗎?”
“要錢做什麼?”木山問。
“請肖依萍看電影。”我說。
“我手裏還有兩塊錢。”木山說,“全給你吧。”。
我站立着不動,眼淚快要溜出來,我只有不停眨巴。
木山把那兩塊錢塞到了我口袋裏,說:“先喝酒,然後好好看電影。”
我非常感動地問:“你手裏一分錢都沒有了,你怎麼辦?”
“我和劉鳳嬌已經穩定了。你好不容易談個朋友,剛剛開始,我不得支持你一下。”木山大笑着說。
“我手裏還有一塊錢。”我說,“我再給你一塊錢。”
“看個電影,兩塊錢。”木山笑着說,“一人再吃根五毛的雪糕,剛好。”
我看着木山被強光烤破臉皮的花臉,不知道是想笑,還是想哭。
過了一會,我摸出木山給我的兩塊錢,又拿出裴曉梅給我的二十元,抽出一張十元,連帶木山的兩塊錢,一起遞給了木山。
木山驚愕地看了我一眼,問:“肖依萍給你的?”
我搖搖頭,小聲說:“裴曉梅借的。”
木山笑了,一把抓住錢,塞進了口袋,“裴曉梅真的是對你好啊,你要是和她談朋友,結婚,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
我搖搖頭,很多事情無法再提及。
“要不,你叫她干姐吧。這樣,在沙市也算有個親戚。”木山笑着說。
我回到車間,肖依萍一人坐在工作枱旁。
“你去哪裏了?”肖依萍看見我的第一句話就問。
“去木山那裏看了看。”我說。
“上班時間,不要亂跑。”肖依萍有點生氣地說。
“晚上,我們去看電影吧?”我小聲說。
肖依萍笑起來,輕微地點頭。
我也高興極了,於是說:“夢進城出來了,木山要我出面接待一下,可能要晚一點喲。”
“你怎麼接待?請他吃一頓?”肖依萍不解地問。
“魏華松都準備好了,我參與一下。”我很抱歉的樣子說,像是請求肖依萍理解。
“不是說過,要你不要和他們在一起混嗎?”肖依萍生氣地說。
我陷入兩難的境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們在哪裏吃飯?”肖依萍問。
“就在寢室里。”我如實回答。
“要你一下子斷了,也不現實,你慢慢的斷開關係吧。”肖依萍微笑着說。
“好的,謝謝理解。”我說,“我吃了飯,就下樓和你去看電影。”
肖依萍低下頭,笑了笑。
“你笑起來,真好看。”我笑着說。
肖依萍立刻四下里看看,然後小聲說:“在車間裏,不許說這樣的話。”
我依然笑着,點頭答應。
下班之後,木山來喊我,看見肖依萍,便說:“肖依萍,一起去吃飯吧。”
肖依萍連連擺手道:“謝謝,不用了,謝謝。”
木山看到此情景,也沒有再邀請。
我只得先和肖依萍揮手告辭,然後和木山去食堂。
黃平,還有劉鳳嬌,鄭青梅早已在食堂等着我和木山。我們一起提着飯菜,高興地往宿舍走去。後面跟着劉鳳嬌和鄭青梅。
我故意走到後面,不想離鄭青梅很近的距離,故意問魏華松,“魏華松,你說,食堂的傢伙給你記了多少賬啊?”
“不知道啊。”魏華松笑笑說:“你沒有看,伙食越來越差了。”
木山笑着說:“這傢伙,該賺的錢,還賺,然後,大家的伙食標準下降了。”
“等發了工資,該給的錢,算算,給人家。”魏華松用調侃的語氣說。
“要不,我們承包這食堂算了。”黃平靈機一動,笑着說。
大家都認為這樣很好。唯有魏華松一笑,說:“現在廠里真的不行了。開食堂,誰來吃飯啊?”
“我們自己吃啊。”黃平依然笑着說。
大夥一起鬨笑起來。
我乘機走到鄭青梅跟前,小聲問:“李雪梅近來怎麼樣?”
鄭青梅裝着沒有聽見,爾後,故意問:“怎麼又想起李雪梅了?”
“以後,還是朋友,作為朋友,關心一下。”我認真地說。
“你好意思提李雪梅?”鄭青梅說,“那麼純潔的姑娘,被你拋棄了。”
“你想啊,李雪梅再讀兩年就是國家老師,你說,我只是一個農民,我們之間般配嗎?”我說,“是,她現在不嫌棄我,二年之後,三年之後呢?”
“鄭青梅的意思是,那麼漂亮的學生妹,你都沒有到手,你傻不傻啊?”黃平半開玩笑地說。
鄭青梅飛起一腳,踢向黃平的屁股。黃平拎着菜,沒有躲,屁股上留下鄭青梅的腳印。
劉鳳嬌也又用腳踢了一下木山,說:“還不是你,生生地被你拆散了。”
“就是,”鄭青梅十分惋惜地說,“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
“齊潯就是一個先為別人考慮,再為自己考慮的人。”木山連忙解釋說,“真結婚了,一個是教師,一個是臨時工,能過得好嗎?等到那時,已經結婚了,是離婚,還是不離婚都不好說。”
“所以,我們都要努力工作,學習,不斷進步。”鄭青梅笑着說,“時代在進步,我們也要進步啊。”
“對。”我喊了一聲。
“裴曉梅一直對你好啊,”鄭青梅笑着說,“可是,有的人就是腦子不開竅啊。”
木山走近我,問:“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什麼感覺?”我問。
“第一次給你飯菜票,”木山說,“你就應該明白。”
“我感覺出門就遇到好人了。”我故意說,“這些,我都記得。”
“光記得,有什麼用。”鄭青梅笑着說,“光用口說,也沒有用。”
“我一無所有啊。”我如實說,“用什麼表達?”
“都是借口。”鄭青梅一本正經地說。
“我想寫一本書,把你們都寫進書里。”我加大聲音很自信地說。
鄭青梅愣住了,她仔細看了看我,正色道:“你是不是有點發燒?”
劉鳳嬌連連搖頭,說,“齊潯,你真要寫書,可不要把我和木山寫進去啊。”
黃平一陣大笑。
木山卻說:“齊潯,早就開始寫了。你們沒有看到,他的桌子抽屜里都是稿子。”
鄭青梅再一次愣住了,就像是被孫悟空使了定身術。
“我會寫一部紀實小說,完全尊重事實。”我不慌不忙地說,“等你們老了,還能通過文字,回憶年少的生活,還能記得某人某事。”
鄭青梅一下子像是害怕起來,走到我跟前,“你千萬不要把我寫進去喲。”
我感覺到鄭青梅是有點害怕了,於是故意輕描淡寫地說:“哈哈,我都是用的假名字,誰也不知道喲,但通過事情知道是自己,也知道是某人。”
木山也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
我忽然想起什麼來,問劉鳳嬌,“鳳嬌,你是不是因為木山的牙,喜歡木山的?”
劉鳳嬌突然捂住嘴巴,笑着說:“誰跟你說的?”
我看看木山,然後笑着說:“你說是不是吧?”
劉鳳嬌依然捂着嘴,笑着說:“媽呀,木山,這些話,你也跟齊潯說?”
木山連忙說:“我沒有說過。”
我笑着問:“這麼說吧,木山哪裏打動你的?”
劉鳳嬌不好意思的樣子,說出了一個字:“牙。”
大夥一起大笑起來。
寢室里,桌子已經擺好了啤酒喝白酒,還有一些飲料。
魏華松正在和一個人說話,走近看時,確實夢進城。只見夢進城瘦得不成樣子了。
夢進城見了我們走近,立刻站起來面對着我們笑着,很客氣的樣子,臉色慘白得嚇人。
木山半開玩笑地說:“兄弟,你受苦了。”
夢進城眯着小眼笑了兩聲,說:“你也黑了。”
木山說:“電阻絲烤的。”
我帶微笑說:“祝賀你回來。”
夢進城連忙拱手作揖,微笑面對。
這時,秀珥端着一個茶盤,茶盤裏放着三個菜走進來。
木山突然說:“秀珥,這幾天要好好慰勞夢進城喲。”
秀珥紅着臉急忙放下菜,就走出去了。
木山問夢進城,“這是哪裏的菜?”
“乾媽餐館弄的,嘿嘿。”夢進城說。
“怎麼,你也喊乾媽?”木山問。
夢進城說,“秀珥的乾媽,跟着叫的。”
我點點頭,明白了。
夢進城忽然又對我說:“快去叫肖依萍來吃飯喲。”
我故意說:“叫誰?”
黃平呵呵笑着說:“別裝了。”
夢進城笑着說,“我一回來,就聽說,你可是開竅了啊,還別說,你們之間還真的般配,都有那麼一種文藝,嘿嘿。”
“夢進城,杜再蓉走了,我剛認識的,叫肖依萍。”我本來不想說的,但還是擔心夢進城把人弄混了。
“哦,知道了。”夢進城擺擺手說,“等會,一起喝酒,都在酒裏頭。”
木山也催我喊道:“快去叫肖依萍吧,我們今天大聚會。”
我只好走出門來,向3號寢室走去,硬着頭皮走進3號寢室裏面,裏面坐着幾個姑娘,看到我進來,都有點吃驚的樣子。
我衝進3號寢室,一眼就看見了肖依萍,但肖依萍旁邊還坐在一個人。忽然感覺到什麼不對,不知道怎麼說了。我想,但要是不說又無法上樓對木山他們交代,想了一會,緊張而怯怯地說:“我們今天一起聚餐,肖依萍,我來請你上去聚餐。”
“誰請客呢?”一個姑娘用一種尖厲的聲音問。
“魏華松。”我說,壓住火氣,心想:你是誰啊,這樣的態度。
“請誰呢?”還是那個姑娘的尖厲的聲音。
我本來不想回答,看着肖依萍,肖依萍一聲不吭。我還是實話實說:“請夢進城吃飯,還有6號寢室的姑娘,還有……”
“夢進城,哼。”還是那個姑娘嚴厲地說,“他就不是什麼好人。”
我聽了,立刻就生氣了,正要發作。
肖依萍攔住我,說:“這個是我的堂妹,肖依麗。”
我聽肖依萍這樣說,立刻改變了一種態度,用一種和氣的態度看着肖依麗,討好地說:“哦,肖依麗,一起去吧。”
“我才不去呢。”肖依麗果斷地說。
“那下次,我單獨請你們,”我怯怯地說,“肖依萍,我們去吧,他們都在等我們呢。”
“你怎麼和夢進城他們混到一起了呢?”肖依麗繼續問。
“不是混到一起,他是魏華松的朋友,我和魏華松,木山他們一個寢室的……”我沒有把話說完。
“對了,你們是四大金剛呀。”肖依麗用嘲笑的語氣說。
我無言以對,憤怒地看着肖依麗。
肖依萍搖搖頭,看着我,小聲說:“齊潯,你去吃吧。”
我看了看肖依麗,肖依麗的表情更加不好看了。看樣子,肖依萍也不好參加聚餐了。
我無比失落地退出3號寢室,回到7號寢室。木山問:“肖依萍來了嗎?”
我只好說:“她吃過了。”
“吃了,也可以上來坐坐啊。”魏華松說。
“哈哈,她有點不舒服,沒事,謝謝大家了。”我解釋說。
夢進城說:“我親自去請。”
“不用了,不用了。”我急忙攔着夢進城說。
“你去還不把人家嚇死。”黃平說,大笑起來。
夢進城這才笑起來,一點也不顯得尷尬。我想,要是自己不尷尬,那尷尬的就是別人。
鄭青梅,劉鳳嬌,付敏,燕子,劉小嬌都坐在桌子旁邊。我特意看了看劉小嬌,還是想不出劉小嬌為什麼要給我二十塊錢。此時,我內心裏依然有種失落感。
秀珥端又來了兩個菜,夢進城慌忙迎了上去接,夢進城笑着的兩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叫道:“菜都上齊了,大家開始吧。”
木山笑着說:“你怎麼又上兩個菜,哈哈。”
夢進城一看,揮了揮手,“灑雨啦。”
大家開始忙乎,各自倒酒,或者倒飲料。
男伢姑娘都舉起杯,一起說道:“祝賀夢進城平安回來!”
夢進城感動地端起酒杯,舉得高高地說:“謝謝大家,今天一醉方休。”
黃平趁大聲叫道:“總是說一醉方休,就沒有見你們哪個人喝醉過。”
“你以為,都像你一樣,爽快。”魏華松一本正經地說。
黃平低頭裝着吃東西,並不理會。
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燕子瞪了黃平一眼。黃平極為小心地為燕子夾菜,弄點燕子滿臉通紅,拒絕不是,不拒絕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劉鳳嬌夾了一塊雞肉直接放到木山嘴裏。
黃平立刻說:“看看,這就是教材。”
我故意打趣地說:“弟妹,你也給我夾一筷子唄。”
劉鳳嬌伸出胳膊,對着我就是一拳。她還是頭一次聽說“弟妹”一詞,臉又紅了起來,叫道:“我聽木山說了,你還是晚輩呢?”
黃平大笑道:“那就叫嬸娘吧。”
劉鳳嬌又給黃平一拳。
鄭青梅夾了一筷子菜,送到我嘴邊,說:“齊潯,你張嘴。”
大家再一次大笑起來。
劉鳳嬌大聲說道:“鄭青梅,你討厭,你們都討厭,討厭,討厭。”
“那我,該叫你什麼呢?”我笑着繼續問。
劉鳳嬌伸手打我,雨點般的拳頭,落到了我的背上。
黃平說道:“男女授受不親,切勿動手。”
劉鳳嬌狠狠地又給黃平一拳,“叫你授受不親。”
大家一陣大笑。
黃平笑着說道:“打是親罵是愛,哈哈。”
劉鳳嬌叫道:“燕子,你看看黃平,你管管吧。”
燕子不好意思說話,低下頭去了。
鄭青梅故意問:“齊潯,怎麼也不請客呢?”
“請什麼客?”我不解地問。
“肖依萍。”鄭青梅不漏一點神色的說。
我看了看鄭青梅,直接說:“才認識的。”
鄭青梅舉起杯子,碰了我的酒杯,說道:“所以,要吃你的喜糖啊。”
大家有一陣大笑。
“鄭青梅和齊潯可謂男才女貌,齊潯,現在鄭青梅可是單身,你現在去追准成。”黃平打趣地說。
我默不作聲,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鄭青梅,要是齊潯追求你,你真會答應嗎?”劉鳳嬌緊跟着問。
鄭青梅眼睛裏噙滿了淚水,笑着說:“這個,得讓齊潯追看看。”
我忽然有種心疼,無比惋惜地看着鄭青梅,鄭青梅的臉上也顯得成熟一些了,從她目前的素麵朝天的樣子,似乎能感受到她內里之中的某種痛苦。我大膽地碰了一下鄭青梅的酒杯,像是安慰和鼓勵她而大聲喊道:“都在酒里!”
鄭青梅爽快地一飲而盡。
大家鼓掌叫好。於是,相互之間敬酒,一下子,空中傳來一陣陣清脆的玻璃杯的響聲,大家都沉浸在喝酒的歡樂之中。
魏華松和夢進城一連喝了好幾杯,兩人似乎醉了,說著感人肺腑的話語。
我和木山,也說著許多平時不說的肺腑之言,然後碰杯豪飲。
一陣狂飲之後,男伢姑娘們坐在凳子上,屁股總在晃動坐不穩的樣子。
男伢們開始抽煙,鄭青梅和劉鳳嬌居然也點上了煙。
這時,寢室外面站立一個人,大家的眼光都注視着門口。
“肖依萍。”我叫喊着。
“來來來,肖依萍。”夢進城搖晃着身體連忙站起來找空酒杯。
我想站起來,但是腿有點不聽使喚了。
劉鳳嬌起身去迎肖依萍,在我的旁邊加了一個凳子,讓她坐在我的旁邊。
我見肖依萍來了,內心裏充滿了溫暖,但一言不發。
肖依萍說:“剛才有點不舒服,不好意思,現在好點了,還是來陪大家。”
夢進城搖搖晃晃站起來,沖肖依萍叫道:“嫂子,敬你一杯。”說完,搖晃着拎着一隻空杯倒酒。
肖依萍連連說:“謝謝你,不會喝酒。”
夢進城根本不管這些,端着滿滿的一杯酒,遞給肖依萍,叫道:“來,我先干為敬。”說完一飲而盡,等着肖依萍舉杯。
肖依萍的臉色紅紅的,看着酒一動不動。
“我替她喝。”我說。
“好。”夢進城叫道。
肖依萍看着我搖搖晃晃的樣子,閉上眼,不露聲色地舉杯一飲而盡。
“好。”大家一起叫喊,拍起手掌。夢進城樂呵呵地回到原位。
大家繼續喝酒,談天說地。
我忽然想起昨天和肖依萍約了去看電影,於是說:“我們昨天就說好了,今天看電影的,所以我們倆先走一步。”
“你們的情況特殊,批准。”夢進城興高采烈地叫喊道。
我拉着肖依萍站起來的一刻,余光中看見鄭青梅直愣愣的眼神盯着我,那樣的眼神讓我的內里再一次感到無奈與不安。
肖依萍扶着我走出7號寢室,問:“你沒有醉吧?”
“沒有。”我強力控制着身體興奮地說。
“要不,你去休息吧?”肖依萍小聲問。
“看電影呀。”我說著,往樓下走。
“今天你喝酒了,”肖依萍關心地說,“就別去了吧?”
“記住,”我想站住,但身體搖晃得厲害,繼續說,“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
肖依萍微笑着點頭,攙扶着我一起走出小院。外面不時吹來的風,讓人涼爽了很多,我感覺頭清醒了些。
“夢進城因為什麼事進去的?”肖依萍繼續扶着我走着,小聲問。
“沒有問。”我說。
“有時間問問,你應該知道這些,避免犯錯喲。”肖依萍說。
“夢進城是很講義氣的一個人,說實話,我和他還不是朋友。木山和他們才是朋友。我只有木山這個朋友。”我說,“有時候想和夢進城交朋友,但無法拉近距離。”
肖依萍看着我,問:“你認為夢進城能交往嗎?”
“他也是被迫生活,為了生存。”我說。
“再怎麼想,也不能去偷。”肖依萍說著,有點生氣的樣子。
“你放心。”我說,“我絕不學他。”
“你真的不學他。”肖依萍再次強調說。
“肯定不學他。”我想都沒有想就說。
兩個人相互攙扶着走到了電影院售票廳,門口川流不息的人。
我看看電影宣傳畫報的行草字,念道:“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這樣的怪的名字,我心裏嘀咕着,怎麼說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呢?這水火不相容,怎麼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呢?
肖依萍認真地說:“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中間沒有‘是’。”
我再仔細一看,果然沒有‘是’,不免覺得奇怪,這樣的電影,必須看。我走近售票廳,買了兩張電影票。這是我來沙市之後,第一次看電影。
兩人走進電影院裏面,走進座椅時,肖依萍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着。肖依萍站住了,我以為肖依萍就要坐下來,我就坐下來,誰知肖依萍又往前走了一個座位,看到我坐下來也就坐下來了,中間相隔一個位置。我又不好立刻站起來挨着肖依萍坐,便對肖依萍說:“我去買雪糕來。”
肖依萍說:“不吃雪糕,買冰棒。”
“那你吃雪糕,我吃冰棒吧。”我只好說。
“注意點啊。”肖依萍笑着說。
我站起來走出去,來到電影院外面的小攤上,買了一根冰棒,一支雪糕,然後,走進電影院。
這一次我挨着肖依萍的座位坐下來,順手把雪糕遞給肖依萍,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下,笑了起來。
肖依萍接過來一支雪糕,藉著微弱的光線看清我手裏的冰棒,說:“你吃雪糕,我吃冰棒。”
我搖搖頭,說:“你是女生,你吃雪糕,我吃冰棒。”
“我喜歡吃冰棒。”肖依萍毋庸置疑地說著,一手拿走了我手裏的冰棒,把雪糕遞給我。
我看着手裏的雪糕,想了想,說:“我們一人吃一半,總行吧?”
肖依萍笑了。
電影院裏來看電影的人越來越多了,裏面噪音很大,隨着電影的開始,影院裏安靜下來。
電影開始了,銀幕上出現幾個大字: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不知不覺靠在肖依萍肩膀看電影,一半清醒,一半迷糊,直到影片的結尾的時候,肖依萍推醒我。
“電影結束了?”我問。
“完了。”肖依萍流着眼淚說。
“你怎麼啦?”我問。
肖依萍不做聲,扶着我一起隨着人流走出影院,肖依萍的臉上還掛着淚水。
我擔心地問:“你到底怎麼啦?”
“王耀抱着麗川的骨灰和自己埋在海邊沙灘下,然後開槍自殺了。”肖依萍哭訴着說。
我感到了一種震驚,“怎麼會是這樣呢?”
“因為愛情。”肖依萍喃喃地說。
我非常懊悔自己沒有認真去看電影,如果看了電影就可以很好地和她交流。還有,也許看了電影,能知道愛情到底是什麼呢?
兩人走了一陣,還是因為酒精的作用,走不動了,就坐在公路邊的長椅上。
肖依萍也跟着坐了下來。我摟着肖依萍的肩膀,抬頭看着高高的路燈,路燈的光線灑下了,無數的飛蛾迎着光線飛舞。路燈的上方,浩瀚的天空中,是遙遠的星辰。
我仰望天空,忽然之間看到了那顆最亮的星星,用手指着那顆星星,對肖依萍說:“你看,那顆最亮的星星。”
肖依萍靠着我的肩膀上,順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她也看到了那顆遙遠的最亮的星星。
“讓那顆星星,為我們見證,我喜歡你,”我說,“一輩子。”
“齊潯,”肖依萍不停地點頭,流着眼淚說,“希望,廠里好起來,我們一直在沙市工作,生活。”
我立刻擁抱着肖依萍,頭靠在她的頭,流着眼淚說:“但願。”
我想到廠里的情況,短時間不會好,但必須堅持下去,未來是什麼樣,都不好說,但願,和依萍一直相伴,直到永遠。
我想到這裏,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落下眼淚,眼前的視線一片模糊,我依然仰望那顆最亮的星星的方向,許久,許久。
默默的,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海枯石爛,我永遠愛你。”
“我也愛你。”肖依萍緊緊地靠着我說。
“記住,讓那顆星星,”我說,“為我們做證。”
“好,”肖依萍還是哭了起來說,“讓星星為我們做證。”
“我願,”我說,“愛你一萬年。”
“我也是。”依萍說,“愛你一萬年。”
我的內心裏忽然溫暖了。不由地摟緊肖依萍,說:我們永遠不分開,讓那顆,最明亮的星星為我們作證吧!”
肖依萍點點頭,她深情地看了我一眼,頭依偎在我的胸前,雙手緊緊地抱着我。
兩人依偎着,我感覺到了莫大的幸福。
夜很深了,街道上幾乎看不見人了。
肖依萍說:“回宿舍吧。”
“好啊。”我說著,感覺人清醒了很多,拉肖依萍起來。兩人手挽着手往宿舍走去,快到宿舍的時候;我內心有種不舍,四下里看看,看到那片樹林。
“我們到樹林裏走走吧。”我說,說完猛地想到樹林裏有墳地,白天走都很害怕,但此時帶着肖依萍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肖依萍點點頭。
“你害怕嗎?”我試探着問肖依萍。
“不害怕。”肖依萍說。
兩人走進樹林,裏面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肖依萍緊緊挨着我的身體向前走。我感覺到肖依萍很害怕的樣子,用手摟着肖依萍,擔心地說:“肖依萍,不要害怕,有我呢。”
“嗯,我不怕。”肖依萍依然說。
“真的不怕?”我問。
“和你在一起,就不怕。”肖依萍說。
“我也是這樣,和你在一起,什麼都不怕!”我語氣堅定地說,緊緊地摟抱着肖依萍。
肖依萍也用雙手摟緊了我,兩個人慢慢地往前走。
茫茫夜色之中,什麼都看不清,不由自主念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嫦娟。”
“我只願和你長相廝守。”肖依萍低聲說。
我何嘗不是這樣的想法呢。此時聽了肖依萍這樣說,內心非常的感動,心想,以後一定要靠自己努力工作。
我感覺到肖依萍的身體不停抖動,雙手摸索着握住肖依萍的雙肩,肖依萍依然抖動着身體。
我問:“肖依萍,你怎麼啦?”
肖依萍的聲音有的顫抖,說:“我,我怕。”
“你怕什麼,肖依萍,你怕什麼,告訴我……”我猛然感到一種什麼,內心之中驟然緊張起來。
“我……”肖依萍說不出話來。
我湊近肖依萍的臉,感觸到肖依萍的呼吸有點急促,身體抖動更加厲害。
我似乎看到肖依萍的眼睛在夜色里似乎閃動着一丁點光亮,就像那最亮的星星一樣閃亮。
忽然,我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吸引,想吻肖依萍,但由於緊張又不敢做。
“怎麼啦,肖依萍,肖依萍。”我急急地問。
“我怕失去你。”肖依萍顫抖的聲音說。
“不會的,我們不會分開的。”我肯定地說。
“齊潯,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肖依萍喃喃地說。
我頓時心潮澎湃,感到一股強烈的愛包裹着,緊緊地抱着肖依萍,同時,也被肖依萍的雙手緊緊抱着。
“肖依萍,我也是真心喜歡你!”我說,腦子裏充滿了無限的幸福。
“真的?”肖依萍輕聲地問。
“真的。”我將肖依萍摟得更緊了,喃喃地說,“我永遠永遠愛你,永遠永遠。”
我熱烈地觸碰肖依萍的嘴唇。肖依萍的嘴唇在我的嘴唇來回蠕動着,喃喃地說:“我也愛你,齊潯。”
肖依萍用的身體緊貼着我的身體,感覺與肖依萍的身體貼合在一體了,思想也融合在一起了。
肖依萍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喃喃地說,“這是我的第一次!”
“我知道,我知道,我會珍惜,珍惜一輩子。”我說著,嘴唇貼着肖依萍熱烈的唇,久久地吻着肖依萍。
漸漸地,我感覺身體不再是自己的了,像是屬於肖依萍,所有的一切都是屬於肖依萍,兩個人的心交融在一起飛翔到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我想,這也許就是愛情吧。
我感觸到肖依萍臉上的冰冷的東西,立刻意識到肖依萍哭了。於是,急急地問:“肖依萍,怎麼啦?請你不要哭,好嗎?”
“我沒有哭,我不哭,我不哭。”肖依萍喃喃地說。
“肖依萍,我會愛你一輩子!”我像似發誓。
“我也要愛你一輩子,齊潯。”肖依萍堅定地說,“永遠愛你。”
“我也是,”我說,“永遠。”
兩個人默默地擁抱了很久很久,才走出林子來到路上。這時路上沒有一個行人,我們趕緊往宿舍走去。到了小院門口,鐵柵門已經鎖住了。
“啊,怎麼鎖住了?”肖依萍有點擔心地問。
“我扶着你,你翻過去。”我說。
“這能翻過去嗎?”肖依萍又問。
“能。”我說,“6號寢室的女生經常翻越。”
肖依萍鼓起勇氣,在我的幫助下,爬到了鐵柵門的頂端,騎在上面卻不敢往下放腳了。
我立刻爬上去,迅速翻過後,站在小院裏用手接着肖依萍,輕輕地托着肖依萍從鐵柵門下來。
兩個人重新擁抱在一起。
肖依萍害羞地說:“這是寢室的小院,小心有人看見。”
“這麼晚了,還有誰呢?”我笑着說,“我們回寢室吧。”
肖依萍在我的臉蛋上親了一下,就跑回3號寢室了。我目送肖依萍回到3號寢室。然後,輕輕地上樓,走到二樓的轉角處時,有個黑影靠在牆邊,我嚇了一跳,立刻喊了一聲,“誰?”
黑影沒有動,我猛然感覺很熟悉。
“劉小嬌。”我叫了一聲,不解地小聲問:“你怎麼在這裏?”
“我剛剛回來。”劉小嬌緊張的樣子說,“你也剛回來?”
我點點頭。
“我回寢室了。”劉小嬌輕聲說。
我很想問一問那二十塊錢的事情,但還是說不出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劉小嬌有些孤獨和委屈的樣子向6號寢室走去。
我內心湧現出一絲內疚。
3號寢室的燈亮了。我悄悄地走到3號寢室的走廊上,側耳聽裏面的動靜。
“你怎麼還沒有睡啊?”肖依萍關心地問。
“我睡得着嗎?”肖依麗生氣地說。
“怎麼啦?”肖依萍不解地問。
“姐,跟你說過好多回,你們相隔很遠,你都不知道他的家是哪裏,你們有結果嗎?”肖依麗生氣地說。
肖依萍說:“肖依麗,我是你姐姐,你不要管我的事情。”
肖依麗繼續說:“就是因為你是我的姐姐,我才要好好管。你要是不聽我的,我就寫信給伯父了,讓他們來管你。”
“你太過分了,肖依麗。”肖依萍說。
“誰叫你是我姐呢。”肖依麗固執地說。
肖依萍壓低聲音說:“肖依麗,不要管我的事情,好嗎?”
“我是旁觀者,比你看得很清楚,他整天和魏華松在一起,還有夢進城,夢進城是什麼樣的角色,你不清楚嗎?”肖依麗叫喊道。
“齊潯和他們住在一個寢室。”肖依萍反駁說,“他不會學夢進城去做壞事。”
肖依麗氣得喘着粗氣,說:“我不想和你爭辯什麼,但我會寫信給伯父。”
燈,熄滅了。3號寢室的窗前暗了下來。我的內心裏湧現一陣酸苦,預感到與肖依萍的事情有很大的難度,但我想堅持下去,再也不要像對待鄭青梅那樣,我想。
工廠又開始放假,而且沒有說放幾天假,大家也不去問了。這一次,正如魏華松預言的那樣,食堂也關門了。
“上哪裏去吃飯呢?”我問木山。
“去潘乾媽那裏去吃吧。”我說。
“在那裏吃一餐,炒一個菜最便宜的也要四塊。”木山說。
“那也要吃飯啊,哈哈。”我說。
“你還有多少錢?”木山說。
“三塊五。”我說,“我們吃方便麵吧。”
木山高興地掏出錢,是一張五角的票子。
“剛好能吃一頓。”我高興地說,“走吧。”
“吃了飯,我們再去找工作吧,”我說,“我看,這廠子,真的不行了。”
“要不先去找工作,然後在吃飯。”木山說。
我和木山在附近找到一家化工廠。
“師傅,您這裏招人嗎?”
守門房的人問:“你們做過化工?”
“沒有。”木山說。
守門房的人又問:“你們做過銷售?”
我搖搖頭。
木山說:“我們可以學。”
守門房的人說:“我們不招學徒。”
我和木山都搖搖頭,離開了。
“我們再去一家看看。”我說。
兩個人默默走了很久,終於看到大門口貼着招聘啟事:
招熟手刻字員一名。
“你不是學過嗎,你問問吧?”我催促木山。
“只招一個人,我不去,要去就兩個人去。”木山固執地說。
我很生氣,吼道:“你以為是你親戚開的廠,你先去啊,搞熟之後,再招人我不就有機會了嗎?”
木山還是搖搖頭,“我不去。”
“為什麼?”我問。
“不為什麼。”木山說。
我一個人衝到前面,還是不理解木山的行為,雖然我知道木山可能是為了我,才放棄的,但我還是不理解。我來沙市這麼久了,還有什麼不放心呢?
我和木山一前一後回到小院,兩個人都憋了一肚子氣,也顧不得吃飯了。我有意避着肖依萍,悄悄地上樓回到7號寢室。
第一次感覺到7號寢室就像是地獄一般,既不能好好的生活,也逃不脫。我想晚上一個人走到外面散散心,不願意肖依萍看到自己糟糕的情緒。
我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覺走到一個烤紅薯的攤位,那是那個熟悉的圓臉中年女人,這一次她沒有朝我吆喝,大概她認識了我吧。我想。其實,我現在很餓,只需要一兩個烤紅薯就能填飽肚皮,也不至於不那麼難受。
“媽。”一個熟悉的聲音熱情地喊。
我立刻想到是李雪梅的聲音,立即轉過頭去向回走。我想,趕緊回宿舍。
“齊潯,齊潯,是你嗎?”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
我依然沒有回頭,加快腳步向前走。
“站住。”分明是李雪梅的聲音厲聲喝道。
我吃了一驚,不知怎麼就站住了。聽到後面的腳步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齊潯,真的是你。”李雪梅淡淡地說。
我只有迴轉過頭,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但不敢看李雪梅的臉。
“你去哪裏?”李雪梅問。
“我回寢室。”我說。
“我剛看你出來,怎麼又要回去?”李雪梅說,爾後笑起來。
我感覺背心裏直冒汗,心想,李雪梅一定是笑話我,但我也無可奈何。
“你現在都不願看我了?”李雪梅笑着問,“還說做朋友?全是胡扯。”
我感覺到萬念俱灰,再也不顧一切地走動,雖然肚子餓得難受,也挺直了腰桿往前走。
“站住。”李雪梅喊道。
我裝着沒有聽見一樣。
“站住,我給你生活費。”還是李雪梅的聲音,但改變了語氣。
我依然往前走,這是我唯一能保持尊嚴的前行。
李雪梅沒有說話,聽見轉身離去的腳步聲。
我快步回到院子裏,肖依萍從寢室里走出來,問:“你去哪裏了?”
“怎麼啦?”我問。
肖依萍看了看木山,掩飾着什麼說:“到我寢室來。”
我不想進去3號寢室,不想看到肖依麗。
“肖依麗不在寢室里。”肖依萍笑着說。
我這才毫無顧慮走進了3號寢室,肖依萍的床前擺着一張紙糊的桌子,桌上放着滿滿的三碗面。
“你看我做的面,看好不好吃?”肖依萍笑着說。
“我去喊木山下來。”我說,跑出了3號寢室。
木山在7號寢室里抽煙。
“下去3號寢室吃面。”我說。
木山聽說有麵條吃,立馬沖了出去,來的3號寢室,毫不客氣地吃起麵條。
我遲疑了一會,也跟着吃起來,那面的味道好極了,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面。一碗面下肚,肚子舒服極了。
肖依萍笑着說:“你們可以天天來我這裏吃飯。”
我撓了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依麗不會說的,我都交代好了。”肖依萍依然溫和地笑着說。
我很想答應,但久久沒有開口。我和木山在3號寢室,不便久待,主要是擔心肖依麗回來又給我難看。於是拉着木山走出3號寢室。
“你們是不是串通好了?”我問木山。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木山爽快地說。
“你還跟肖依萍說什麼了?”我衝著木山吼道。
“沒說什麼,實事求是地說唄。”木山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你不去6號寢室了?”我問。
木山這才想起什麼,一溜煙就去了6號寢室。
我和木山今天在這裏湊合一頓,明天在那裏吃一頓,一天之內吃上一頓,就吃得飽飽的,也能管一天。等再餓,就喝水,生活十分的艱難。
魏華松看到我和木山十分可憐的樣子,遲疑的一下,才說:“我這幾天出去一趟,你們在寢室里多留心吧。”
木山愣愣地看着魏華松,不知道魏華松要幹什麼。
魏華松說:“都是兄弟,我也不能看着你們挨餓啊,你們不方便的時候,就去潘乾媽那裏賒一點帳吧,我去打了招呼了。”
木山可憐巴巴地說:“謝謝,謝謝魏兄,那現在就去一趟吧。”
於是,三個人來到潘乾媽的餐館,剛說賒賬的事情,潘乾媽笑着說:
“你們這四大金剛,怎麼變成四個老鼠了。”
“工廠里三個月沒有發工資了。”魏華松說,“你幫忙,讓他們賒幾天,工資一發就還錢。”
潘乾媽像似沒有聽懂,惡狠狠地說:“我的冰箱壞了,你們弄去修修吧。”
我還準備說什麼。
潘乾媽吼道:“怎麼不想去啊?”
“我們餓得都走不動了。”木山可憐巴巴地說。
“那就去別處吃去。”潘乾媽瞪着大眼吼道。
木山只好低聲下氣地說:“馬上去,馬上去。”
潘乾媽繼續吼道:“在菜市場的林記修理部,修好了拖回去了,我還等着用的,快點。”
魏華松幫助木山和我把冰箱抬到三輪車上。
魏華松說:“兄弟,去吧。”
木山和我點點頭,我們倆餓着肚子推着沉重的三輪車前行。
木山騎着三輪車,我在後面推着。
木山說:“別推了,上來吧。”
“你還有力氣蹬車?”我問。
“去賒賬,還不裝得可憐兮兮的,哈哈。”木山笑着,樂觀地唱起歌來。
兩個人行進了一段路,我問:“還有多遠,我好渴。”
木山騎着三輪車,一邊往路邊看,終於看見一個滴水的消防栓,高興地說:“走,到那裏去喝水吧。”
木山騎車來到那個滴水的消防栓墩子旁邊停下來。我高興地跑過去,口接着流下來的自來水喝,我又渴又餓,坐在地上,張開嘴接一滴一滴的水喝。
“賣紅薯嘍,賣紅薯嘍。”旁邊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叫賣。
“齊潯,你丈母娘又在賣紅薯,嘻嘻。”木山依然調侃着說。
“你還別說,當初結了這門親,我也許學了這一門手藝,至少,不用餓肚子啊。”我像是埋怨自己。
“你後悔了?”木山問。
“沒有想到混成這樣了?”我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說,“上次遇見李雪梅了,我都沒臉見她了。”
“你想像一下,”木山說,“你現在賣烤紅薯,什麼感覺?你一輩子,就賣烤紅薯嗎?”
我聽木山這樣說,忽然想到困難只是暫時的,沒有必要自暴自棄,悲觀失望。
“李雪梅和肖依萍相比,你喜歡誰呢?”木山問。
“我啊,只想填飽肚子,”我拍拍肚子笑着說,“溫飽思**,現在餓着肚子,什麼都不想啦。”
“考驗肖依萍的時刻到了,”木山說,“你向她借你點錢,借得多少,取決於,她有多愛你。”
“我不去。”木山搖搖頭說。
“你就當是做一道題目,”木山笑着說,“這就是考驗。”
我依然搖頭。
“我總是找劉鳳嬌借錢,這有什麼呢?”木山笑着說,“不過,劉鳳嬌借給我不少錢了,我不好意思再開口借了。”
我看了看木山,問:“劉鳳嬌借給你多少錢了?”
“沒有細算過,百八十的總有了。”木山笑着說。
我轉過頭去,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我這才知道,每次木山到劉鳳嬌借到錢,就會喊我一起去吃點東西。還真是沒有木山,我真的不知道怎麼過下去。平日裏總以為自己比木山節省,以為自己如何如何幫助木山,豈不知木山對於我的幫助要大得多啊。
木山跳下三輪車,說:“我也喝點水。”
我坐上三輪車,手扶着車把,大聲喊道:“我騎一騎吧?”
木山喝完水走過來,說:“這個和騎自行車不一樣,要用力搬動車把。”
“好吧,我試試。”我說。
木山在一旁推,三輪慢慢行駛。
我扶着車把,一開始很難掌握車把,慢慢的就熟練了,我一路騎行,木山在後面推。
“你上來啊。”我催促着木山,但木三就是不上三輪車,一直推着三輪車前行。
兩人把冰箱送到林記修理部,林記的修理師傅忙着修電視機。
“師傅,幫我們看看冰箱吧。”木山笑着說。
“沒有看到我在忙嗎?”修理師傅面無表情說。
“幫幫忙吧。”木山哀求着說。
“等着用的,師傅。”我指着冰箱說。
“說了,讓你等着。”修理師傅還是那副冷漠的表情。
木山和我只好坐在三輪車上焦急地等着,太陽照射到兩個人的臉上,那些晶瑩透亮的汗水不斷地從臉上往下流淌。
等了一個多小時,修理師傅依然不緊不慢地忙自己手裏的活。
我們不敢說什麼,忍着飢餓,坐在屋檐下等待。
到了下午三點,修理師傅向我們招手,“這是老乾媽的冰櫃吧,怎麼又壞了。抬過來,看看吧。”
木山和我拼盡全力,抱住冰箱慢慢地挪到修理店內。
修理師傅不緊不慢的檢查,維修,時間大約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木山和我感覺到頭暈目眩,只能強挺着,煎熬着等待修理師傅修理冰箱。
終於,電冰箱修好,兩個人再次拚命地抱住電冰箱,用盡最後的力氣抬到三輪車上。
兩個人差點摔倒在地,強撐着身體,推着三輪車往回走,走到剛才喝水的地方。
“再喝點水吧。”我說,指着剛才喝過水的地方。
木山依然笑着,點頭,走了過去,趴在那個消防栓那裏喝水,好半天才直起腰來。
我彎下腰喝水,看見木山的眼睛裏流出眼淚。我裝着沒有看見,裝着喝水,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流了出來。我努力控制好情緒,故意用水洗洗臉,然後對木山笑了笑,然後走到三輪車旁,推着三輪車往前走。
兩個人扶着三輪車站立很久,再也沒有力氣騎行。兩個人使勁全力推行,一直堅持到潘乾媽的餐館。
“抬進去,放好啊。”潘乾媽站在原地吼叫。
兩個人咬着牙拚命抬着電冰箱,走到原來擺放電冰箱的位置。
潘乾媽看了看冰箱,說道:“坐那等吧。”
過了好久,潘乾媽端過來兩個菜,一個土豆絲,一個炒千張。
兩個人狼吞虎咽,木山吃了四碗飯,我也吃了四碗飯,盤子裏的湯汁都倒到碗裏拌飯吃了,因為我們不知道,吃了這一頓飯,下一頓會在哪裏去吃。
吃了飯,我們不敢待在老乾媽的餐館,立刻走出來,向宿舍走去,一邊走一邊說議論。
“這樣,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木山搖搖頭說。
我也搖頭,意識到廠里的情況會不會好轉。
“我還是捨不得鳳嬌。”木山苦笑着說。
“說實話,我也捨不得離開肖依萍。”我說,心想,無論如何都要在廠里等待,等待廠里的效益好起來,還有等待和肖依萍有個好結果,因為愛肖依萍,主要是想堅守那份感情。
木山忽然想起什麼來,說:“晚上,我們到廠里去看看。”
“晚上去廠里幹什麼?”我不知道木山想做什麼,但想到晚上去,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我想起和肖依萍的承諾,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打算就這樣餓肚子嗎?”木山很直白地說。
“你說,想去做什麼?”我問。
“我想去食堂看看,有沒有東西。”木山說。
“有沒有什麼東西?”我擔心地問。
“去食堂看看,搞點油,米,”木山笑着說,“我做了兩個電爐子,我們在寢室里做飯吃。”
“啊?”我驚呆了,從內心裏不由得佩服木山。當初和木山一起來沙市,就是看到木山的聰明和義氣,畢竟木山早踏入社會,經驗豐富。
我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在寢室里做飯的情景,我想,首先解決吃飯的問題,不用去看潘乾媽的臉色賒賬吃飯,也不用低三下四去拚命幹活,修電冰箱,或者干其它什麼事情。
“今天晚上,就行動。”木山說。
我們回到寢室,依然不見魏華松和黃平。我只有躺到床上開始看書,只等天黑就行動。
木山看到我的表現,高興地哼着小曲,走出7號寢室,往6號寢室走去。
我一個人在寢室里,很想去看看肖依萍,但感覺不好意思去3號寢室了,害怕看見肖依萍,更害怕面對肖依麗。人窮志短馬瘦毛長,這個時候確實非常理解這句話。